离魂之症？
江逸未必只是江逸，有些时候，还会变成另外一个江逸？
祁天臣的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他想到了湖州，确切的说，是湖州大牢。
为了调查裴光冤案，江逸曾经在那里和燕摘月做了一次交易。
祁天臣对于这件事的印象很深。
因为那时候的江逸，实在是有些反常，就像……就像……
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祁天臣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的江逸，没有了稍显稚嫩的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千里之外，将世人看作棋子的老练，沉稳，和冷峻。
他的眼眸里，没有了少年意气，反而如古井般深邃。
他的声音也变得很冷，命令的气息很重，让祁天臣感到很陌生，甚至感觉到了几分心惊。
更加诡异的是，江逸自己似乎并不记得这件事，哪怕自己仔细地帮助江逸回忆了一遍，江逸也还是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印象。
而且这样的事不止一次发生过。
在龙青云剑指神都的时候，这样的事又发生了一次。
江逸轻轻皱着眉，回想着之前在千金赌坊时发生过的那些事。
那时的自己，被沈自怜的幻术所惑，身陷囹圄。
却被忽然出现的冷冷声音唤醒，短暂恢复清明之后，陷入了昏迷。
就像在湖州大牢时那样，醒来后的江逸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但祁天臣却说，自
己在昏迷之后，又醒了过来，而且还做了很多自己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的事。
难道，这就是离魂之症？
真有另一个自己存在？
江逸轻轻皱起了眉。
清风道长轻轻叹了口气：
“人有三魂七魄。而离魂者，三魂七魄不全。”
“江居士幼时曾亲眼目睹姜家上下被屠尽，神智崩溃，于是三魂七魄，只剩了一魂六魄。”
“余下的两魂一魄，受仇恨之戾气，游离不定，日久天长，化为了另一个江公子，这就是离魂之症。”
忽然，道长袖袍轻挥，指尖点在江逸眉心之上！
然后江逸就看到了自己。
漆黑的雨夜里，站在满地尸体里的自己。
浑身是血，满眼仇恨的自己。
冰冷，可怕，让人畏惧。
江逸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却忽然踩了个空，像是从梦中惊醒。
江逸喘息着，惊魂未定，背后的冷汗已经将自己的衣服打湿。
“那就是另一个江居士。”清风道长缓缓道，“或者说，是姜居士——姜嗣宗的姜。”
“亲眼目睹姜府满门被灭，诞生于仇恨的姜居士。”
清风道长轻轻叹息一声。
“因仇恨而诞生？”祁天臣皱紧了眉。
他曾经一度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所以他很清楚，一个被仇恨驱使着的人，究竟会有多么的可怕。
他回想起自己在湖州大牢见到的另一个江逸，或者说，姜逸。
尽
管同样是江逸，但姜逸却和祁天臣所认识的江逸完全不同。
江逸年轻，聪明，却并不浮躁，但终究还是有些少年意气，尽管头脑过人，有些时候，却单纯的可怕。
但姜逸，他给祁天臣的感觉，是冷峻，阴沉，还有深不可测，难以捉摸，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危险，神秘，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姜逸，和江逸共同存在于同一躯体之中。
那么——姜逸会不会影响到江逸，甚至会害了江逸？
祁天臣的脸色渐渐凝重。
像是看出了祁天臣在想些什么，清风道长轻轻摇了摇头：
“姜居士虽然诞生于仇恨之中，但终究还是另一个江居士，起码现在，姜居士不会是江居士的敌人。”
“那以后呢？”祁天臣听出了清风道长的话外之音，低声问道。
“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吧。”
清风道长缓缓看向江逸。
江逸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眉头紧锁，似乎很是憔悴。
自己不是江家的孩子，而是郎将姜嗣宗的子嗣。
自己身患离魂之症，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还有着另外一个自己的存在。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而且，难以接受。
他低下脸，脸上有疲倦，有痛苦，也有茫然。
清风道长轻轻叹息。
良久，江逸终于抬起脸，他怔怔地看着清风道长，声音似乎有些嘶哑：
“姜嗣宗……不，姜家，姜家为什
么会被灭门？”
“这件事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清风道长低声道，“江居士的父亲江谨轩，秦小姐的父亲秦启明，还有张楚金，楚婕妤……很多人都知道原因。”
“姜嗣宗的死，有自身的原因，也有外敌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来自于朝堂，和裴炎，刘仁轨两位宰相有关。”
清风道长凝望着江逸的眼睛：
“老道可以告诉江居士，但刚刚须臾之间，江居士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如果老道继续说下去，江居士还能继续听进去吗？”
清风道长忽然长叹一声：“老道无心隐瞒，只是现在的江居士，实在是过于浮躁，过于焦虑。”
“无论江居士想知道些什么，想做些什么，江居士需要先冷静下来，先放松下来。”
“人生一世，或许会有很多无奈，很多难以接受，而这些，往往却不得不接受。”
“如果老道没有猜错的话，江居士不久后应该会回到神都，对吗？”
清风道长缓缓问道：
“回到神都，查清姜嗣宗的死，查清为什么自己对于皇上和太后是那么的重要，然后以姜嗣宗遗子的身份在皇上与太后之间做出选择，对吗？”
江逸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江居士不需要如此匆忙。”
清风道长轻轻摇了摇头：
“琴弦紧绷，虽乐音清越，却有着断裂的可能。”
“风尘仆仆，虽方位渐近，却远了路上的风景。”
清风
道长轻声道：
“或许江公子该先去做一些其他的事，让自己放松，让自己冷静，然后再踏上前路。”
“其他的事？”江逸轻轻皱了皱眉。
他明白道长的意思，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做什么其他的事。
或许是因为过于长久的追寻，或许因为过于长久的疲倦。
江逸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似乎他就只知道追寻，只知道前行，如果让他做一些前行之外的事，他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些什么，又该去做些什么，想去做些什么。
这恐怕也是清风道长让江逸停下脚步的原因：
如果仅仅是一昧的向前，江逸或许会渐渐迷失了真正的自己。
江逸需要放松，需要去做一些其他的事。
可自己，该去做些什么呢？
“江居士不妨问问祁居士？”清风道长缓缓道。
江逸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了祁天臣。
“祁先生，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江逸轻声问道：
“一直以来，都是祁先生陪着我，如果祁先生有什么想做的，这一次，我想陪一陪祁先生。”
祁天臣有什么想做的吗？
当然是有的。
他眼前浮现出了那清秋一般的女孩。
他想安葬顾清秋的尸体。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从清风道长那里得到答案。
关于顾清秋，也关于自己——关于龙青云提到过的，自己的命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