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
祁天臣眼神复杂。
顾清秋犹豫许久，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必须走，家里……出了事。”
“你的家里？”祁天臣轻轻皱了皱眉，“神都？”
暂住山村的这段时间里，顾清秋并不是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家。
她的家在神都，皇城洛阳。
和祁天臣不同，顾清秋的父母尚还健在，在神都一个姜氏官员的府上。
她的父亲是那位姜大人府上的管家，母亲则是那位姜夫人府上的奶娘，她还有一个哥哥，是那位姜大人府上的护卫。
顾清秋一家，和这位姜大人，关系很是密切，顾清秋出生以后，更是被姜大人看作义女，姜少爷出生以后，甚至视其为自己的亲姐姐。
祁天臣还记得顾清秋说过，那位姜少爷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祁天臣见一见。
“我出生在姜府，承蒙姜大人厚爱，认为义女，所以我不必在府上做活，才有了现在的我。”
顾清秋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姜府出了事，我必须要赶回去。”
“我和你一起去！”祁天臣脱口而出。
顾清秋愣了愣，然后——
她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祁天臣问，“我的刀法比你的剑法高，我不会拖累你，而且……而且你不是说过吗？有机会的话，要带我去姜府，去看看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见见你的家人，见见那位姜公子，你难道在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顾清秋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祁天臣愣了愣。
顾清秋转过身，她最后瞥了祁天臣一眼，目光温柔，隐隐有些不舍：“等我回来，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神都，也会带你去旅行，去看雪山，看大海，看大漠，看江南。”
“如果我真的还能回来的话。”顾清秋低声道。
声音很小，祁天臣没有听到，或许也是顾清秋本就不想让祁天臣听到。
“你还会回来的，对吗？”祁天臣问。
顾清秋点了点头。
然后她离开了，祁天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祁天臣的眼中有不舍，有失落，也有着期待。
“她会回来的。”祁天臣低声道。
他没有看到那个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那是十几年后的祁天臣。
醉梦里，十几年后的祁天臣
，真正的祁天臣，他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再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还有磅礴的大雨。
漆黑的雨夜，雷声阵阵。
庭院里，尸横遍野，积水已经被血染红。
“这是！”祁天臣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看到一个女人，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
女人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在了屠戮者的刀下。
女人被屠戮者围住，然后——
为首的屠戮者抬起了刀，落下，女人倒在血泊里。
孩子似乎已经呆滞，仿佛他的精神已然被恐惧和鲜血所摧垮。
没有任何怜悯，那个为首的屠戮者再一次举起刀，朝着孩子，落下。
但这个时候，顾清秋忽然出现，她和祁天臣擦肩而过。
她的剑，挡在了屠戮者的刀下，火花四溅！
千钧一发之际，顾清秋从屠戮者的刀下救出了那个孩子，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着剑，再次与祁天臣错肩而过，她朝着院外掠去。
“追！”为首的屠戮者低声道。
雨夜，所有屠戮者一拥而上！
“不！”祁天臣转过身，失声道。
寂寂的漆黑夜幕，顾清秋的剑被人一刀劈断。
滂沱的大雨之中，顾清秋握剑的右手被斩断。
祁天臣的嘶声呼喊之中，顾清秋的胸膛被一剑刺穿。
杀机不断的刀光剑影里，顾清秋浑身上下满是血痕。
但她依然倔强地抱紧怀里的孩子，直到另一道身影的出现。
但这个时候，刀已经朝着顾清秋落下。
“走！”
顾清秋嘶哑着声音，她拼尽全力，用自己仅剩的左手，将孩子抛给了那道身影。
罪恶，血腥的刀落下！
血雾纷飞，顾清秋就这样，被屠戮者腰斩。
她死了，为了保护那个孩子。
她做到了。
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但她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后悔，
但她的眼中，仍然有着遗憾。
恍惚之中，祁天臣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山村，那里，得到顾清秋死讯的自己，正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泪痕未干。
响起了师父低低的叹息声：
“那丫头虽然没有说，但我能看出来，她喜欢你。”
“她……喜欢我？”祁天臣喃喃。
“她是一个浪客，却在这偏僻的山村里呆了差不多一年，这种穷乡僻壤
，她为什么留在这里那么长时间？”
师父喝了一口酒：“是因为你。”
祁天臣哭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哭到几乎昏厥。
“你就是哭死，把眼泪流干，她也不会回来了！”
师父忽然怒喝，恨铁不成钢。
但其实，他的眼角同样也留下了几滴浊泪。
他很喜欢顾清寒，也很愿意让顾清秋做自己的徒媳妇。
虽然他不说，但是对于顾清秋的关心，他并不比祁天臣少。
他早已经退隐江湖，但为了顾清寒，他却动用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的，当年在江湖中的人脉。
却得到了顾清秋的死讯。
师父不自觉地攥紧了拳，他看向祁天臣，问：“我问你，你喜不喜欢她？”
祁天臣满脸泪痕，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心如刀绞。
因为他一直没敢告诉顾清秋，但现在，他再也不能告诉顾清秋了。
“那你想不想替她报仇？”师父又问，但当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后悔了。
因为他已经打探到了杀害顾清秋的凶手：
青衣楼。
他知道青衣楼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组织。
他老了，老的没有了当年的傲气，当年的不计后果，他害怕，害怕自己的徒弟，自己的孩子和顾清秋一样，死在青衣楼的刀下。
但祁天臣抬起了头，泪光之中，目光坚定：“想！”
师父轻轻叹息，他从祁天臣的眼中看到了执念，他知道，就算自己不问，祁天臣也会去为顾清秋复仇的，而自己，也已经阻拦不了他了。
“杀害顾清秋的，是神都一个叫青衣楼的组织。”师父缓缓道，他从自己的袖里，拿出了一叠卷宗，“这个组织，很可怕，他们一共有着十二座楼，隐匿于神都之中，每一座楼，都有着一个楼主，武功都很高，一定要小心。”
师父长叹一声，
“你的刀，早在十年前就超过了我当年，我想，江湖里，应该很少有人能在刀法上胜过你了，可你还是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他看着祁天臣，目光复杂，有不舍，有自责：“师父老了，没有用了，不能和你一起杀上青衣楼了，就连青衣楼的情报，我想尽了办法，也只得到了后七楼的情报，你不要怪师父。”
“师父！”祁天臣跪倒在师父的面前，但师父却只是摆了摆手：“记得，如果不是青衣楼的对手，就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
烧，如果你替她报了仇，别回来了，就按你们之前说好的，去看看雪山，看看大海，大漠……”
“如果你没能替她报的了仇……”
师父没有再说什么，他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屋里挪了过去。
他老了，真的老了。
祁天臣朝着师父的背影，深深跪了一礼。
然后他离开，带着自己的刀，朝着神都。
他昼夜不停，赶到了神都，在一间酒馆里稍事休息。
他不讨厌酒，也不喜欢酒，平时他很少喝酒，但在酒馆里，他买了酒。
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见到那些害死顾清秋的人。
有一个白衣剑客，坐在了他的对面，祁天臣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很重的杀气。
尽管他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比自己还要年轻。
但祁天臣看得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来复仇的。
“你也是来复仇的？”祁天臣问。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向谁复仇？”祁天臣问。
“龙青云。”白衣剑客冷冷道，“千金赌坊。”
“祁天臣。”祁天臣一字一顿道，“青衣楼。”
白衣剑客点点头，他和祁天臣各饮一杯，然后两人起身离开。
龙青云去了千金赌坊，而祁天臣，他闯进了青衣楼第十二楼。
第十一楼。
第十楼。
……
他拼尽全力，他浑身浴血。
但他还是失败了，尽管保全了一条命，却也跌落了数个境界。
他还是没能为她报仇。
他失魂落魄，他回到熟悉的山村，却见不到自己的师父。
师父走了，他得到了祁天臣败退的消息，以为祁天臣死了。
老泪纵横之后，他离开了山村，因为看到这里，他总会想到祁天臣和顾清秋。
祁天臣在空屋里呆坐了几天之后，也离开了。
失魂落魄的他茫然无措，失去了自己的方向，魂不守舍，落魄如乞丐。
直到他遇到了江逸。
彼时江逸还不到十岁，他和自己的父亲江谨轩一起巡访地方，遇到了祁天臣。
“走吧！”稚嫩的他朝着落魄如乞丐一般的祁天臣伸出了手。
那只手，是救赎，他握住江逸的手，和江逸一起回到了神都。
祁天臣——喝下绝世之酒，见一场醉梦的，真正的祁天臣——他看着自己和江逸远去的背影，却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他转过身，看到了顾清秋。
“那是你。”顾清秋看向跟着幼年江逸的祁天臣，轻声道，“你已经走了，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你应该知道吧？这只是一场梦，一场醉梦。”顾清秋注视着真正的祁天臣，目光温柔。
“我，我只是害怕，自己醒过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祁天臣哽咽着。
“以后，我会去你的梦里。”顾清秋温柔地注视着祁天臣，伸手一推。
酒楼里，祁天臣猛然从酒桌上惊醒！
“你醒了？”一身青衣的，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看向了祁天臣，“醉梦之中，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很多。”祁天臣声音苦涩。
“你看到了很多前尘旧事，但也看到了很多你当年没有看到的事，对吗？”
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缓缓道。
祁天臣想到了醉梦里漆黑的雨夜，他点了点头。
“那就是姜家。”中年人解释道，“也算是顾清秋的家，她拼命救下的那个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姜家的公子。”醉梦之后，许多当年的事，祁天臣记得很清楚，他立刻说出了答案。
“没错，就是姜家的公子。”中年人点了点头，话锋却忽然一转，“你知不知道，江逸为什么要调查自己的身世？”
“因为太后和皇上怀疑，他们怀疑江逸是另一个人的儿子。”不等祁天臣回答，中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那你可知道，太后和皇上，怀疑江逸是谁的儿子，又因为什么，怀疑江逸是那个人的儿子？”
祁天臣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太后和皇上怀疑江逸是谁的儿子，但因为什么，他倒是知道一点：
墨玉圆盘。
“姜嗣宗。”中年人忽然道，“那个人叫姜嗣宗，太后和皇上，他们怀疑江逸是姜嗣宗的遗子，而姜嗣宗，也是当初从千金赌坊赢走墨玉圆盘的人，也就是墨玉圆盘的主人。”
“姜嗣宗……”祁天臣轻轻皱起眉，这个名字，他很陌生。
“你一定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中年人幽幽道，“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名字，你很久以前就听过，而且，不止一次。”
“顾清秋，她出身姜府，不是江谨轩的江府，而是认她为义女的姜府，她拼尽全力救下孩子的姜府。”
“那个姜府的主人，就是姜嗣宗。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祁天臣如遭雷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