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禛二百二十三年,天下四分,黎昭、天衡、武祯、都殷四国相互制衡,暗里诡谲渐起。
黎昭•沛阳
沛阳繁华天下皆知,老少咸晓。错落有致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门楼,喧嚣的人群,辉煌的灯火。
尽管昨日刚过惊蛰,傍晚的街头却涌上了不少不惧春寒、只着薄衫襦裙的年轻男女。
内城东街深处,一处灯火敞亮的肆宇即使是在熙熙攘攘的沛阳亦显得热闹异常。
络绎不绝的宾客,形形色色的男子,无论老少、无论贫富,每个进去的人皆有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亲亲切切地挽手相迎。
再看门口牌匾所书——归故里,笔锋遒劲,三个鎏金大字异常醒目。
果真是一处文采斐然的温柔乡。
不过不得不承认,归故里是个相当气派的花楼。
这一点,李钰可以证明。
房间气派、人气派、饭菜气派,就连随手可着的花酒也气派的令人咋舌。
“玉公子,酒很好喝吗?也不看看奴家。”烛火氤氲的房间内陈设简洁、气氛旖旎、异香萦绕,说话的是一个衣裳凌乱、满脸醉态的娇俏女子。
言罢,见俯趴在桌上的青衣公子没了动静,便直了直方才还没骨头般倚在床头的身形。
“玉公子?”伊人小心翼翼地提了提娇柔的嗓音,轻抬莲步移至桌旁,先是伸出柔荑轻轻推了推桌上之人的肩头,几息后并无动静才沉沉舒了口气。
“吓死我了。”话落,女子整了整凌乱的衣裳,又吹灭了桌上方才燃着的诡异烛火。
换了新烛,噼里啪啦两声爆烛声起,伊人砰砰乱跳的心才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不怪她失态,只是还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客人,能吃能喝能调笑,若非有迷香烛,她今日怕真是要栽了。
只是阿姐之前吩咐过,这位贵客身份特殊,须得谨慎行事。
伊人轻轻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伸手在桌上之人的身上摸索起来。
窗外月光渐盛,一片清辉直洒室内,更有两分月光不长眼地直直罩在桌上之人的眉眼间,李钰秀眉微蹙有些难耐。
伊人仔细探查半晌,在腰背处一无所获,刚想扶起男子肩膀搜查前襟。
不料,猛然被人直直抓住手腕。
女子一惊,心脏漏跳半拍,顿时僵直原地,然几息后,发觉桌上之人仍旧一动不动、熟睡如初。
难道是梦魇了?
刚想松口气,却见俯趴之人蓦然抬首,皓月般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伊人动作一滞,只见刚才还一醉不醒的人此刻正眯着桃花眼,一脸打趣地看着她。
“伊人姑娘找什么呢?需要在下帮忙吗?”李钰看着面前女子张慌失措的模样,不禁勾了勾殷红的唇。
心里却有些懊恼,她这是撞了哪门子桃花运,不过是来取个东西,竟差点被人当成个核桃齐齐整整地盘了一圈。
“玉......玉公子......你怎么......”伊人被捏着手腕,捏她的人力道并不大,可她却似乎是被人瞬间掐住脖子般,玉颜苍白,连声音也不由磕绊起来。
这人究竟是何时醒过来的?还是根本就没中迷香,可方才明明......
李钰瞧着自己似乎吓坏了眼前娇滴滴的美人,心里向佛祖讨了声罚,手一松,顿时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伊人姑娘莫怕,在下只是想知道姑娘要找什么?好帮帮忙。”
李钰起身把伊人轻轻扶坐在锦凳上,又伸手拨了拨烛芯,四周环视一圈,觉得亮堂许多,才满意的搬了锦凳落座。
期间伊人一直紧紧盯着李钰,葱白指尖死死掐着掌心,在她看来,虽然不知晓这位眉目俊俏的公子是如何未被迷晕的,但阿姐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败露,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心灰意冷,只觉人生大限将至的伊人没有注意到身边之人打量自己时眼底滑过的一丝狡黠。
老东西,这可是你送上门来的。谁让你知恩不图报、过河就拆桥,现下就让她这位苦口婆心、心慈面软的农夫教教他这条赖皮蛇做人!
李钰肚子里的九转千回落在脸上只是个嘴角将显已隐的得逞笑容。
“咳,”李钰唤魂般石破天惊地咳嗽了一声,吓得伊人娇躯又抖了抖。
“玉公子,方才我...”伊人回过神来绞了绞手指,刚想随便扯几句蒙混过关。
不料乍一抬头便撞进李钰雾气朦胧的双眸,下一瞬,伊人的手便被捉进一双柔软的触感之中。
不待她反应,吱呀一声,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因娘进门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屋内灯火通明、床上被褥整洁,一俊俏青衣公子泪眼朦胧、好不疼惜地看着对面一脸无措的女子,如果她再仔细瞧两眼,还能发现女子脸上渐飞的红霞。
伊人自然发觉有人推了门,也自然知道门外之人是谁,正是如此,她才瞬间感觉如坠冰窖。
看着面前一瞬便失了颜色的娇俏女子,李钰忍不住皱了皱眉。
老东西座下的人好大的官威啊!
恍若未察来人,李钰自顾捏了捏女子冰凉的柔荑,如墨瞳孔静静注视着女子凌乱的神情,片刻,才慢悠悠的开口,“伊人姑娘,不必解释,本公子知晓到底是你懂得疼人,唯恐我梦中受寒,又是揉背又是暖腰的,你还是第一个待我如此好的人。”
这一席话语气并不见有多正经,却字字如珠坠地,恍若情人间的深情呢喃。
只是这呢喃的音量却也不小,起码立在门口的因娘可是一字不落的入了耳。
门外之人忍不住抽了抽眼角,这人莫不是想......
室内一片静谧,唯有月光不遗余力地倾洒人间。
李钰认真地看着女子逐渐回温的神情,心底却溢出一丝无奈,没法子,人生在世,她最是见不得美人失色。
况且这美人也并未在她身上真讨了便宜,同为这世间鱼肉,何苦互相为难。
李钰话落,神思便飞了九天。听他说话的伊人却直直恍了神,呆呆地瞧着面前之人。
这人扶着她的手不比她宽厚多少,甚至瞧起来比她还纤细两分,只是掌心温热,到底是暖着她的。
“伊人。”门外之人提醒般轻唤一声。
“玉公子,多谢。”
伊人缓缓地抽回了手,起身绕过八仙桌便朝门外走去。
那背影,瘦削,却透着些决绝,却似乎决绝的不似方才那般冷硬。
“哎,伊人姑娘——”李钰坐在锦凳上屁股挪也不挪,只是抻了抻腿,又撑了撑胳膊。
见伊人走到门外之人面前先是恭敬地福了福身,得了允诺刚要离开,她才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女子顿了顿步子,立在原地。
因娘见两人这藕断丝连的模样有些无语,这样看起来,她是在棒打鸳鸯?
李钰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不过一瞬又没骨头般靠在八仙桌上,低头理了理衣角的褶皱,又抚了抚手腕上的天青色玲珑玉镯。
入手滑而不腻、凉而不寒,玉质剔透,是个好镯子。
当配佳人。
“伊人姑娘,再会。”
伊人闻声笑了笑,背对着李钰福了福身,绕过门扉离去。
烛火突兀地噼啪一声,半截身躯终扛不住长夜漫漫,似临终之人哀鸣一声便寿终正寝。
屋内徒有清辉。
“李姑娘,”因娘不知何时掩了门扉,站在离李钰十步远的地方静静瞧着她,称呼了一声便似不欲开口。
李钰瞥了眼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的绝色女子,转头拿起桌上的琉璃盏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清冽醇香,甘而不辣,好酒。
立在黑暗中的因娘见状几步上前,于屉盒中摸了根红烛,重新点燃。
顿时,晦暗的灯火映在两人身上,月色被烛光驱逐。
“姑娘,你应该少喝一些。”因娘点了烛火便落座桌前,看着不安跳跃的烛光仿佛好心提醒般开口。
李钰却不理,伸手又斟了一杯,却不喝,只是端在手里来回摩挲。
“黄泉露,迷香烛。迷香烛不燃,这酒还是好酒啊~”
话落,一饮而尽。
因娘闻言却掩唇轻笑,“姑娘果真如主上所说一般豪爽。”
豪爽个屁!那个老东西一贯佛口蛇心。
李钰想起那厮如妖似神的欠扁嘴脸就有些酒难下咽,扔了琉璃盏,李钰蓦然失了几分耐心。
“因娘,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打照面了,直说吧,我的剑呢?”清凉的声音染上沉肃。
若不是老东西夺了她的剑,又递了消息让她来这劳什子归故里拿东西,她犯得着大晚上在这糟心吗?!
因娘闻声亦端正了神色,“姑娘的剑不在此处。”
“不在?”李钰怒极反笑,这厮莫不是真把她当软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吊着她。
若不是那把剑趁手,她丢不得,她早就去抄了那老东西的老巢。
李钰越想越愤懑,噌的一下瞬间起身,视线环绕一圈,眼睛盯上了八仙桌上的烛台。
要不,先烧了这个狗屁归故里?
因娘似是知晓她想干什么,神情陡然一变,柳眉一抖,电光火石间伸手直接按住烛台。
“李姑娘,有事好商量,毋要冲动。因娘敢拿性命担保,主上绝不会诓骗姑娘。”
她的性命没了事小,归故里可不能有事,毕竟这里......
“不会?我被那个老东西骗出了一身铜皮铁骨,果然这次不该信他。”
李钰见烛台被摁住,便转移目标朝床边走去,她早看这个床不顺眼了。
帷幔迤逦,幽香扑鼻,一看就是那个骚包货色的品味。
“慢着,”因娘见她转了身,以为她断了心思,没成想下一瞬就瞧见气势汹汹的女子朝着她的梨花木大床阔步走了过去。
罢了罢了。
“主上临走前吩咐,剑他带走了,姑娘若想要,便后日去临沂山庄寻他,到时必定双手奉上。”
因娘语速极快,生怕晚一步梨花木大床晚节不保。
李钰却仿佛充耳不闻般伸手直扯赤红色帷幔,刺啦一声,一大片帷幔荡着月色悠然落地。
因娘见状,右手直抚胸口,美艳面容霎时皲裂。
她十金一尺的霞影纱啊!
眼看李钰的手骤然调转方向,伸向了床前小案上的碧绿色印花大瓷瓶。
因娘咬了咬银牙,终于沉痛出声,“一个物件。”
李钰止了去势,青葱纤指轻抚碧绿色印花,轻启朱唇,“哪里的?”
“云霄阁?”语气试探。
指尖用力,一丝几不可查的裂缝印在瓶耳处。
因娘见状痛心疾首,连忙补充,“归故里,归故里,行了吧?”
绝色容颜满是揪心,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淡雅如莲。
“早说嘛,多费劲。”李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土,施施然的坐回了锦凳,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激愤如虎。
因娘连忙上前疼惜地左右瞧了瞧自己价值连城的前朝瓷瓶,只见原本碧玉无暇的瓷瓶从瓶耳处直直向瓶底延伸出一条细微的裂痕,裂痕藏而不露、平整顺滑,乍一看,竟与瓶身怪异的融为一体。
背对着李钰,因娘的神色微微一变,眼底划过一刹惊异。
那方,李钰撑着下巴看着因娘的背影好心开口,“放宽心,你的宝贝瓶子无碍。”
言语间似是想到什么,声音一顿,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到底还是不舒爽,一个破瓶子都有人放在心尖上惦记,她的悲欢剑现下还不知道在哪处委身受苦呢。
全然不顾身后望月思剑的女子,因娘红唇轻抿,陷入沉思。
这个看起来年岁颇小的姑娘究竟师承何派,随手一抚竟是落了一道连她也看不出其中路数的痕迹。
难不成是鬼锣洞的人?
不对。这姑娘出手隐而不阴,不该是鬼锣洞的。莫非是沧海盟,毕竟林山那厮最喜欢招揽些奇形怪状的人......
“因娘,因娘...”
正沉浸在猜测中,却蓦然被耳畔的唤声拽回了思绪,因娘愣了愣,转身却见李钰贴在她身后,一脸好奇地瞧着她。
“咳,”掩着唇尴尬的咳了一声,抬首又是一副温婉知礼的模样。
李钰摸着下巴上下瞧了瞧,只见女子虽是半老徐娘的岁数,却一身白衣似仙,身段也依旧婀娜,面容更是绝佳,除了方才被她逼得失了态,转眼间就娴雅如初。
不得不说,老东西手底下人的这份从容倒是甚得她心。
不像她跟前那个,整天咋咋呼呼,从小跟到大也没得她一星半点的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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