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晓没有伸出手来抱我,我会相信陈青是对的。那天李晓带我的弟弟妹妹去他家里看他新捉来的泥鳅,我以父母要我照看他俩为由紧跟其后,后来如何玩起了抱抱游戏,我的印象有点模糊,李晓挨个的抱弟弟妹妹,并哎哟哎哟地假装被压倒,惹得俩人咯咯大笑,我想李晓将来肯定会是位好父亲。此时的我依旧如隐形人一般站在一旁,直到他依然走向我,一抱起我,口中说道:“我看看你们的姐姐是不是也那么重呀,哎哟,果然,姐姐好重呀。”他抱起我慢慢后倒在一旁的小床上,压在他身上的我感觉到他滚烫的手、他呼出的重气,感觉的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比我跟陈青对异性的讨论的更加具体,一旁拍手大笑的弟弟妹妹惊醒了我,使我爬起来迅速落荒而逃。
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为那天的接触而揣揣不安,害怕、担忧、羞涩、又隐隐约约的兴奋,只是渐渐的,我发现只有我在意而已,跟李晓相遇,他依然点头微笑打招呼,也仅此而已,我那时是不明白的,我想我在他眼中应该是不同于别人的存在,我主观上把自己归为特殊的存在,我没有同陈青分享这个秘密,因为那时的她正在经历人生中莫大的痛苦。
陈青的父亲做的是建材方面的生意,也是村里有名的万元户,身材高大,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灵干练,相比较起来,陈青的母亲就有点格格不入了,她母亲个头不高,是个典型的庄稼人,常常见她扛着锄头往返于家与田地之间,她性格软弱,即使知道丈夫半夜去爬村头寡妇的床,即使知道丈夫给寡妇买新衣服、买新首饰,她也从不开口阻拦,她唯一一次在全村人面前跟丈夫吵闹,就是那次陈青被打。
陈青的性格与母亲恰恰相反,她同情母亲又怒其不争,那天放学后的陈青看到寡妇恋恋不舍的把父亲送出胡同,她像只发疯的狮子一样快步跑向前,摘下书包就掷向寡妇,随后便扑过去,把愣在原地的寡妇撞倒,骑在寡妇身上开始打,寡妇回过神来边骂边反抗,那时的陈青还是个初中生,面对寡妇当然不是对手,况且还有自己的父亲在旁,他父亲吼了一声,拎起她来便甩到一旁,仿佛要替寡妇报酬似的,他快步走到陈青面前,又狠狠踹了几脚,那几脚让陈青足足躺了一个月。
那天晚上,整个村子都听到陈青母亲凄厉的哭声,竭斯底里的怒骂声、诅咒声,还有陈青父亲的嘶吼声,他摔门而去的决绝声,他走向寡妇家的踢踏声,所有的声音在他进入寡妇家后仿佛断开电源一样停止了,也许是寡妇的大门隔绝了一切。
仿佛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陈青的父亲不再半夜爬上寡妇的床,而是光明正大的跟寡妇双双出入,寡妇的高嗓门常常会通过骄阳、通过云层、越过树梢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这是陈明(陈青的父亲)给买的,这料子不贴身,特凉快,”“我说不要手镯,他非给我买,带着干活啥的多不得劲,”“男人嘛,不就那么回事,你越刺他他就越贴近你,你越事事顺着他,他反而觉得没意思了。”“怪别人勾搭,哼,倒不如怪自己没本事留着自己的男人……”
陈青的母亲是在这之后的第三个月喝药走的,村里人的嘲讽、陈明的暴力、公婆的放任、寡妇的挑衅、女儿的愤怒,身边的一切痛苦像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黑暗一样,毫不停歇的铺天盖地的朝这位弱小又好欺的妇女涌来,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干完地里的活以后,她喝下一瓶敌敌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官方公开的死亡原因,据陈青回忆,妈妈生前的一段时间,身上常常带伤,当天身上的伤更是严重,加上父亲执意的在当天火化,所以陈青从不承认妈妈是自杀的,所以陈青拿起菜刀向着父亲的后背砍去,父亲被砍的踉跄了一下,奶奶刚忙上前阻止,这次父亲没有再一次打她。
陈青母亲的葬礼办的很隆重,像是弥补对她生前的亏欠一般,陈青父亲花大价钱请了葬礼管乐队,扎了彩电冰箱洗衣机等所有的纸电器,还扎了两个纸丫鬟,叠了八箱金元宝,葬礼当天,哭声、鼓声、唢呐声混成一片声音的海洋,整个过程充满了讽刺,我的好朋友陈青,没有再留一滴眼泪,此后她变得沉默寡言。
李晓的秘密是在陈青母亲去世后的半年被我发现的,我的好朋友陈青常常发呆,有时半天不说一句话,与我这样的隐形人越来越相似,于是我们有时会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相对无言的待一中午,等上课铃打响后,再相互对望一眼,一起踏着最后的铃声走进教室,有时我们放学后,也会留在教室,像是厌倦这个世界一样,沉默的留在安静的教室里,放逐自己的思绪。我知道她的沉默源于母亲,她却不知道我的沉默除了家庭还有李晓。
那天我们依旧很晚才离校,走出校门,走过一片庄稼地,在即将分手的那个胡同口,我听到了李晓那熟悉的声音,说着难以听懂的话语:“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另一个声音很清冷:“不是,我不是,这样不好,让人知道了…….”“知道了又怎样?”李晓的声音又急又气:“怕什么?谁会往那方面想?反正我就乐意,我乐意和你一起,你也不能抛弃我,不然,不然我就….”我以为他跟人打起来了,快步向前走去,眼前的一幕令我一生都难以忘怀,在那个人“哎、哎”的推搡中,李晓抓住他的手臂贴向他的脸,是的,他,隔壁班那个白白净净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