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日,便到了年节,宫中倒是大办了一场宴会,萧国的太子、赫连羽等一众自然也都是座上宾,见慕寒之几人同玄奕帝也倒和颜悦色,众宾尽欢。
郁文亭左右逢缘,如今他深得玄奕帝宠信,故而愿意与之往来的人倒也不少。郁卿川也被父亲拽着前来赴宴,他百无聊赖地坐着,知道身旁的好友三两凑了过来,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郁卿川的表情突然变得精彩纷呈。“竟有这等趣事,这些大人也真是有趣。”
言罢众人又笑作一团,不觉间便已是深夜,众人自然各自回府去了。
今日是除夕,各户都有守岁的传统,只是郁文亭并没有同儿女一同守岁的习惯,郁晏欢出嫁之后便只有郁卿川和郁华枝一同守岁。
前几日本已现春色,只今日复又下了场雪,倒也应景。二人便在亭子将厚厚的帷帐放下,只剩一面通风,添上多多的炭火,也不觉得冷。
两人赏着雪景,池映白雪,别有一番趣味,一旁放着从鹤栖楼带来的吃食,郁华枝又不觉想起了沈云疆,“这两年沈云疆总是换着花样让鹤栖楼给我送吃的……”
郁卿川不愿妹妹多添愁绪,便提起了方才宫宴之上听到的趣事,想逗郁华枝一笑,
“朝中有些大臣欲讨好萧国太子和赫连家的那位将军,想着太子与太子妃感情虽然极好,但远隔千里,说不定榻上空虚,便试着送了两个美人过去,太子只说已有妻室,不缺美人,便原样送了回来。”
“众人便又想着,既然太子痴情便送给赫连将军好了,他尚未娶亲,也并无通房侍妾,想来他不会拒绝,没想到啊,他也一概不收。”
郁华枝闻言道,“我听说这位赫连将军已十八岁了,竟还未娶亲么?这倒是少见。”
郁卿川点头,“可不是么?虽然长年征战,但总不至于连成亲都顾不上。再加上此番拒绝了送上门的美人,不少人就怀疑……”
郁华枝被勾起了好奇,“怀疑什么?”
郁卿川故作神秘地凑近郁华枝,“怀疑他好龙阳。”
郁华枝一愣,“这……竟有龙阳之好?不知他可有中意的男子,你可打听到了什么?”
郁卿川摇了摇头,“这等私密之事我们如何得知,不过既有了这个猜测,便有心思活泛的送了男宠过去。结果,引逗赫连羽不成,竟被他五花大绑将人送回去了,可把那几位大人吓得不轻。”
郁华枝扑哧笑出了声,极为开怀,“想来这位将军是气极了吧,竟被人如此猜测,或许也不是好龙阳,只是对男女之事并不在意吧。”
郁卿川点头,“或许吧,这谁能知道,不过他同太子关系密切,说不定……”
郁华枝给了郁卿川脑门一个爆栗,“你怎么还信口编排上了,不是说太子倾心太子妃吗,哥哥你可别瞎说了。”
两人说笑一场,郁华枝转念一想,“我们这般谈论,但始终他因萧国而死,不知他可会寒心呢?”
郁卿川闻言,不再出声,风吹雪落,惟听见北风呼啸与火上沸水之声。
今年的上巳节颇为热闹,同往年的盛况不相上下,仿佛从未有过战事。上巳节本就是年轻男女相识的机会,皇后也颇有兴致,下令要好好办,若促成了几桩亲事,倒也乐见其成。
皇后懿旨特设一处风景极佳的湖心亭供公子小姐游湖赏灯,只是这般的场合寻常人家是没法去了。一时间公门王府的小姐们相约出门,更添热闹。郁华枝也受邀前去,郁文亭自然允准,一番提点后便出门去了。
正值傍晚,暮色未沉,赫连羽见街上热闹,便也出门去沾几分民间的烟火气。
不觉间便来到湖边,见湖心亭热闹非凡、言笑晏晏,便循声走过去,侍卫见来人气非凡,自然也不敢阻拦。待他离开后细细端详才发现,他的坐骑竟是匹罕见的赤色汗血宝马,不觉思索元贞国内竟有这号人物。
赫连羽见湖面上不乏船只,便寻了个无人小舟划到了湖心,索性躺下听着时近时远的嬉笑声,小舟荡漾出层层涟漪。
不消半刻,一精致画舫驶近,赫连羽闻声抬眸,便撞见一双潋滟的眸子。郁华枝一身碧玉石色银线绞月裳,就站在画舫之外,波光和明月相衬,似有羽化登仙之感。待她朝他看过来时,眼神中似带着几分疑惑和薄怒。
赫连羽微怔,便听这位姑娘略带委屈地开口:“这位公子,这可是我刚放的河灯……”
赫连羽朝她视线望去,见自己的小舟旁紧贴着一盏河灯,只是漾起的湖水已将烛火熄灭。
赫连羽不由轻笑,但看她的神情便只好收住笑意,正色道,“这小舟实在是过分,竟不长眼淹了姑娘的河灯。”
郁华枝思忖一番,“这小舟确实不长眼,只是我许了愿,就这么熄了倒是可惜,也不知愿望还算不算得数。”
赫连羽深以为然地点了头,鬼使神差从怀中掏出一枚质地极好的玉佩递给她,
“今日出来得匆忙,并未带银钱,我且将这玉佩赔给姑娘,还望姑娘莫嫌”。
郁华枝接过玉佩端详一番,奇怪地问:“你这人出手好生阔绰,这玉佩买一千个河灯都绰绰有余,我可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说罢便将玉佩递回去,但赫连羽却摇了摇头,直道,“我损了姑娘的河灯自该赔了才是,更何况姑娘是许了愿的,姑娘所愿价值千金,非得是这块玉佩来赔才够。”
郁华枝借着画舫里透出的光线细细打量小舟上的男子,暗叹:真是好一个玉面郎君,瞧着气度极是不凡,从前在京中竟从未见过。
郁华枝此时起了调笑的心思,轻笑一声,“这位公子看着也并非歹人,告诉你也无妨,我叫郁华枝,玉羽拂华枝,便是我的闺名。京城里的贵女多半都是我朋友的,想你若要寻我拿回玉佩也不是难事。”
赫连羽正襟危坐,那双浅色眸子格外清亮,“在下记住了,郁姑娘。”
郁华枝挑眉,“既然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便该礼尚往来才是,公子名讳又为何呢?”
话还没说完,画舫里便走出几位姑娘,姜弥同洛萦一同出来,见郁华枝独自站在舫外,便嗔怪道,“你一个人在外头同谁说话呢?都到你行令了。”
待郁华枝回头望去时,那叶小舟已不见踪影,她喃喃道,“来去无踪,难不成是仙人?”
仿佛只有袖中藏着的玉佩留有他来过的痕迹。待回到画舫内,郁华枝对着众人说“也罢,今日中秋,我们便以月行令,轮流说带月的诗句,若是想不出来便得罚酒一杯,另再作一首以月为韵脚的五言,怎么样?”
说罢众人皆称好,一时气氛热烈,众宾乐极。
再说这赫连羽,小舟将将靠岸,他却不急着下船,将刚从湖里捞起的河灯仔细端详,展开里面半湿的纸条,几行娟秀小字。
“一愿山河永固,勿留亡国恨。二愿好景常在,旧友秉烛游。三愿得遇良人,相偕赴白首。”
赫连羽看完默默,“你这第一愿只怕是难以遂愿,只能是尽我所能不让百姓受战乱之苦罢了……”
就此无言,只默默将纸条收进了随身的香囊中,也不知是何缘故。
晚间郁华枝回到家中,斜靠在湘妃榻上,暗自回想画舫之事,实在觉得不真实。
突然想起那枚玉佩,从袖中掏出来就着烛火细看,见是枚成色极好、带紫的白玉,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羽”字。
不觉喃喃道:“玉羽拂华枝……”
郁华枝忽的坐起身来一拍脑门,“怪哉,怎的就这么巧,难怪他听到诗句时面色有些奇怪。他知晓了我的名字,还要赠这玉佩给我……”
郁华枝托着略红的双颊,不愿回想当时的场面,忽的又对这玉佩自语:“他这是不是想戏弄于我呢,不然他也不会非把这玉给我吧。”
想了须臾,自觉无趣,便撂开手来,“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更何况,这样好看的郎子,见着了倒也不算亏。”
郁华枝说罢便起身上了卧榻,闭眼安寝。
明月爬上树梢,既已入夜,平阳侯府中便不再闻人声,一片静谧。
郁晏欢一袭雪青色衣裙临窗而坐,桌案上置着数盏灯,照得屋内格外明亮,不成想夜间她仍在刺绣,眼神无波,像是没有任何事值得她上心,只专心绣着这幅清潭竹影图。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外间侍女行礼之声,郁晏欢便停了针线,略转过头望向门口,见洛玄进屋方才下榻,声音似古井无波。
“热水已备好,夫君进去沐浴吧。”
说罢走进侧间,用手试了试水温,自觉温度正好便朝外走去,传侍女进屋伺候洛玄沐浴。洛玄冷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抓着她的手腕往侧间里去,挥退了侍女。
一旁的浴桶冒着热气,屋内便只剩两人,“我向来不喜侍女近身,夫人忘记了?”
郁晏欢本就已洗漱好,现下随意梳了个发髻,清丽温婉,热气一熏,更显柔和,闻言便道,“那妾伺候夫君沐浴便是。”
说罢便替洛玄宽衣,洛玄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入了浴池,便由着郁晏欢给自己擦拭。
“不知这幅刺绣何时绣好,待绣好我便得送给太子殿下了。虽说太子并未讨要,只是上次他便对你的绣功赞不绝口,自然也不能少了太子的这一份。”
郁晏欢只轻声道,“再过五日便能绣好了,夫君再等几日吧。”
洛玄看着郁晏欢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有些来气,一手将郁晏欢拉入水中,双臂将她紧紧禁锢于怀中。
二人相对,呼吸都能落到对方脸上,“晏欢,我最烦看见你波澜不惊的脸,毫无生气。我喜欢看你哭、看你笑,看你求我怜惜。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这样的场面已不是第一次,郁晏欢知道若是自己不顺着洛玄,还有得苦头吃,她眼神中便漫上几分惧色,似有似无闪着泪光,小声开口,“求夫君怜惜,夫君快别生气了。”
洛玄捏着郁晏欢的小巧的耳垂,轻声耳语,“这般……才是我的好娘子。”
待水都有些凉了,洛玄才抱着脱力的郁晏欢起身,替她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了身干净衣袍。
回到床榻上,郁晏欢已沉沉睡去,洛玄指尖抚过她光洁的面容,仿佛在看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般。
“晏欢,你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