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夫进了卧室去瞧雀澜,祝盛安傻在门口,屋也不敢进,就在门外等着。
他虽知道雀澜是坤君,可因为对坤君太不了解,从没想过雀澜已过了十九岁,就要经历难熬的情潮了。
一时想,以雀澜的性子,定会求着郑大夫用药压制情潮,想都没想过要自己陪他。
一时又暗暗后悔,那时逃了荀夫子许多课,阴阳之事只知道个大概,对如何伺候坤君度过情潮可谓一窍不通,万一雀澜愿意呢?
一时又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过心里这个坎,一看别人的身子就想吐,要是在雀澜面前出了什么岔子,他一辈子都没脸出现在雀澜跟前了。
祝盛安在外纠结着,心头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不一会儿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过了片刻,郑大夫出来了,脸色并不好看,道:“世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祝盛安命下人好好守着卧室,带着郑大夫走到了书房。
“雀澜吸入了迷香,情潮已发,喝药也压不住。”郑大夫道,“方才进去时他人已经迷糊了,话都说不清楚。好在他年纪已到,身体底子好,应当受得住。”
祝盛安听得云里雾里的,虽然有些拉不下面子问,但又怕自己没弄懂关键,最后害了雀澜,踌躇道:“什么……什么受得住?”
郑大夫看了他一眼:“坤君的情潮一年两次,每次要三五天,期间几乎吃不下饭,只能喝些水。要是坤君身子不好的话,是会出人命的。”
听到后果这样严重,祝盛安又没伺候人的经验,不由皱起了眉:“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少受些苦?”
“殿下也不用太担心。”郑大夫又说,“我今晚出来得急,东西没带全,待会儿殿下遣人同我一道回去,拿了那些册子,殿下就知道怎么做了。”
祝盛安原以为应当是教坤君少受些苦的正经册子,等刘叔取了册子回来,他也不避讳,站在屋门口,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接过来就打开看。
只扫了一眼,世子殿下立刻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怪不得郑大夫不肯当面叮嘱,要他自己看书,这东西根本就讲不出口!
刘叔在旁小声道:“殿下,您还是进屋里去看罢,同少夫人一起看。”
祝盛安方才看了那小册子上的画,胃里立时就有些翻腾,又想吐了。这时再一听刘叔的话,脸色登时红红白白,精彩纷呈。
刘叔只以为他害羞,哎呀一声拍了把大腿,绕到他侧边,两手将他往屋里推:“去呀,殿下。”
祝盛安反而后退了一步,手里攥着那册子,说:“今夜城中恐有动荡,我先去料理了正事。你们好好守着院子,不能让少夫人出屋,也不准其他人进去。”
说完,他便逃似的冲出了院子。
世子殿下这一出去,大半夜都没回来,满院的下人们没敢睡觉,轮流守着夜。
五更天,夜幕转为深蓝,天快亮了。
往常这个时候,方叶儿就要起身,做好一天的饭菜。
不过这饭菜大半是留给武泽吃,他自个儿吃了早饭,揣上几个饼子,就要去山里拾野货,直到晚上才回来。
方叶儿母亲早已病故,父亲去年也过世了,他卖了两亩地,又跑到八十里外的伯父家里求了几天,借来一吊钱,才得以买口薄棺给父亲下葬。
如今他还在还债,日子自然过得辛苦,要不也不会大半夜的在河边捞虾,碰上被河水冲下来的武泽。
但是今日,还没等到方叶儿进柴房,武泽先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他立刻警觉地翻身坐起来,凝神听了一会儿,便溜出屋去查看。
方叶儿的小破院子在方家村靠着山的最边边上,离村中远,但好在地势高,爬上院门口的板栗树,就能俯瞰整个小村。
远远的,能看见一队官兵模样的人进了村,正挨家挨户盘查。
武泽眯了眯眼,立刻返回院里,正碰上方叶儿伸着懒腰从他卧房里走出来,便关上院门,说:“我得走了。”
方叶儿一愣,道:“可你的伤还没好。”
“幸得你这几日照顾,已行动无碍。”武泽道,“外头来的那些人,不是正经官兵,他们的官服制式不对,应当是贼人假扮成官丁,来抓我的。”
听到“贼人”,方叶儿一惊:“该不会是土匪罢?”
“有可能。”武泽想起青莲教的行事作风,眉头一皱,看了一眼方叶儿。
方叶儿的长相算不得顶好,但被祁州这方好水土养着,干干净净,水灵灵的,耳朵下长了一颗红色的小痣——这是能生养的意思。
他虽没了父母,家里穷得打寡屁,但他自个儿争气,手脚麻利,脑子灵光,人又能干。这样的条件,足以嫁个不错的人家了,要是遭了土匪……
武泽当即说:“你去山里,躲到天黑再回来。”
方叶儿也不傻,立刻反应过来:“难道土匪进了村,会杀人打劫?”
武泽道:“杀人打劫说不上,但你这样的年轻郎君,很可能会被掳走。”
方叶儿瞪大了眼睛,随即道:“可是,村里的年轻郎君还有不少……”
“危急关头,先保住自己,再想其他!”武泽听见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一把抓住了他,“快走!”
方叶儿被他抓着往后门去,有些六神无主,犹豫道:“可是……”
“就凭你一个人,再加上我这个半废人,救得了个屁!”武泽一把推开柴房后门,带着他往山里跑,“想当英雄,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方叶儿拿脚踢上了柴房门,跟着他一同跑,一边跑,还一边懊悔:“我攒的钱还埋在墙根下头呢,他们一来,不会给我挖走了吧?”
武泽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往山上爬:“攒了多少钱?”
方叶儿张口要说,又闭上了:“不告诉你。”
武泽笑了一声:“你还怕我返回去,偷偷挖走你的钱不成。”
方叶儿小声道:“本来就没多少钱,给你买药还花了些。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还得起债。”
武泽道:“我不会让你白花钱的,等我办完事,一定回来,加倍还你的钱。”
方叶儿嘟囔道:“你这差事还没办成,人都泡在江里差点喂鱼了,现在又有这么多土匪追杀你,你有没有命回来都另说。”
武泽:“……”
方叶儿斜了他一眼:“我也不要你还钱,万一你被土匪抓住了,别说我救过你就行。”
武泽:“……好罢。”
方叶儿熟悉村子附近的情况,很快就带着武泽翻过了小山包,来到大路上。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从这儿到镇子上,还有二十里路。”方叶儿一边走,一边说,“反正今天进山也来不及了,我送你进镇里,你坐镇上去县里的车走,我就在镇上找个活计干一天。”
武泽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闲不住。”
方叶儿说:“我要是在镇上闲逛一天,吃饭还得花钱。找个苦力活儿,起码挣个饭钱啊。”
武泽问:“干一天苦力活,能挣多少钱?”
“我找熟人干活,可以预支工钱,但是提前拿钱要少两文,只有六文一天。”方叶儿说,“我中午吃两个大馒头,就要两文。”
“这样累一天,就攒四文钱啊。”武泽道。
方叶儿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你现在连四文钱都没有呢!”
“……”武泽落水时身上的值钱东西和荷包都被冲掉了,只剩个金牌,还不是自己的,用完了得还给世子殿下。
他这会儿无法反驳,讪讪走了一会儿,又说:“为什么要预支?”
“不预支,你哪有钱坐车?”方叶儿没好气地说,“镇上去青县的牛车,按人头收钱,四文一个。”
原来这钱不是他要攒的,是给自己坐车用的。武泽心头一动,说:“谢谢。真是多亏你了。”
武泽家境还算殷实,年少时就考过了武举,在王府下头当差,少有为钱发愁的时候。如今看方叶儿这样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才切实体会到那句老话——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晌午时分,两人进了镇里,方叶儿找熟人预支了一天的工钱,数出四枚铜板来,放在武泽手里:“你拿着钱,去坐车罢。”
武泽谢过了他,抬腿就要走,方叶儿忙又叫住他:“武七!”
武泽转头看他:“怎么了?”
方叶儿看着他,咬了咬嘴唇,片刻才说:“你知道在哪儿坐车吗?就在刚刚……”
“就在刚刚进城那家福运客栈的门口。”武泽接过他的话,“我知道的,来时你不是指给我看了吗?”
方叶儿瞅着他,似是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了,只能道:“那你走罢,路上小心。”
他嘴上这么说,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武泽笑了笑:“你怕我不回来还你的钱?”
他从衣领里拉出一块无事牌,是羊脂玉的,拿红线串了挂在脖子上:“我现下实在没有别的东西给你了。只有这玉,是我当捕快时,母亲送我的……”
“你戴着吧。”方叶儿摇摇头,没要他的东西,“这是无事牌,保你平安无事的,我要拿也不能拿这个。”
他抬眼看着武泽:“你不是寻常捕快,对不对?”
武泽一顿,没有作声。
方叶儿带些期盼,问:“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武泽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只说:“我会回来还钱的呀!”
方叶儿望着他,抿了抿嘴,有些失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你走罢,我要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