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这么说,世子殿下又在书房别别扭扭发了一会儿呆,仍出门了。
找到雀澜时,雀澜正在一家当铺,同掌柜讨价还价。
“哎呀,这位夫人,这把剑我收的时候都花了一百两呢,你这个价,卖不了。”
祝盛安走进铺子,瞥了一眼,那确实是把好剑,剑身光亮雪白,剑柄古朴大气,应当是流传了好几代的传家宝。
雀澜看见他来,目光一亮,道:“殿下,你看这把剑怎么样?”
祝盛安点点头:“不错。”
掌柜连忙换了一张笑脸:“原来是少夫人,您要这剑,小老儿就忍痛割爱了,一百二十两。”
雀澜仍觉得十分肉痛,看了祝盛安一眼,想像往常那样向世子殿下借点钱使,可心里又明白,这次的不是小钱,借了怕是还不上。
祝盛安等了一会儿,见雀澜眼巴巴看着那剑,却不向他开口,脸色微冷,说:“既然不要,就走吧。”
他率先离开,雀澜有些犹豫,仍在当铺里头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出来。
两人沿着街走了一会儿,傍晚的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满是烟火气。
可雀澜现在没心思在这烟火气中慢悠悠地踱步,脑子里仍想着那把剑,终于忍不住,小声说:“殿下,我……”
祝盛安停下来,看向他。
雀澜抬眼瞅着他,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可以借一百二十两银么?”
没等祝盛安说话,他又立刻补充:“我会还的,虽然这数目有些大,可能要攒好些年,但是,我一定不会欠殿下的钱……”
祝盛安面色冷淡,打断他:“不借。”
雀澜愣在原地。
祝盛安道:“我只送人东西,不借人钱。你可以要我买来送给你。”
雀澜抿了抿嘴:“我不能要殿下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祝盛安扯了扯嘴角:“那就算了。”
直到晚上,雀澜仍闷闷不乐。
他练了这么多年武功,却还没有拥有过自己的剑。
师父倒是有一把好剑,是师父年轻时从当铺买的,花光了所有积蓄,不得不节衣缩食,啃了半年馒头。
可他自己比师父还不如,把钱袋都刮干净,也凑不起买这把剑的钱。
现在他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是手上戴的一对白狐皮护腕,还是世子殿下出钱买的,这十五两还欠着呢。
雀澜蹲在衣箱前,从自己的旧衣里翻出小钱袋,把里头的碎银子和零零散散的铜板都倒出来,仔仔细细数了一遍,过一会儿,又数了第二遍。
二两零七十九文钱。
再多数几遍,也不会多出钱来。
雀澜叹了一口气,回到床上,越过早已躺下的世子殿下,到床里头睡去了。
翌日早晨,刚用完早饭,雀澜正准备再去那当铺过过眼瘾,刘叔过来了,笑眯眯道:“少夫人,殿下出门前,嘱咐老奴把这个给您。”
雀澜看了一眼:“账本?”
“是呀。过小定时,王妃赏给您的东西里不是有好些铺子么?那时王妃怕您没空打理,挑的都是些地段好、常年出租的铺子,您每个月只需收收租金就行了。”
“这就是收租的账本?”
“是。王府的管事每月下去收一次租,记在账本上,前几日刚从宜州把账本送过来。”
雀澜翻开账本,被上头的数字吓了一跳。
铺子有大有小,一个月的租金,从十几两到四五十两银不等。而王妃赏下来的铺子,有五十几间,一个月光收租就是几千两银。
雀澜目光呆滞,合上账本,喃喃道:“好多钱啊。”
刘叔笑道:“要是在宜州城里,您看上什么,直接拿就是。您的贴身小厮会记着账,月底掌柜们上王府对完账,银子就从您私库里付出去了。”
“现下在澹州,没有那样方便。不过管事送了些现银过来,您要花用,找老奴支取就是了。”
雀澜双眼一亮:“我先支一百二十两。”
他带着刘叔,兴高采烈地出门,赶到昨日那当铺。
掌柜刚刚开门,看见雀澜,连忙迎上来:“少夫人又来啦,今日看点什么?”
雀澜有了钱,语气轻快,直接说:“我要昨日那把剑。”
“这……”掌柜面露难色,“那把剑,昨日已卖了。”
雀澜愣住了,脸上的笑意凝固。
一旁的刘叔也急了,说:“昨日那剑,少夫人不是看了老半天么,怎么也没给少夫人留一下。”
掌柜连忙说:“少夫人莫怪,小老儿是看,当时殿下都来了,也没答应少夫人买。小老儿以为殿下不乐意少夫人买这些,这笔买卖做不成了,才卖给别人的。”
他叹了口气:“要是知道少夫人真心想买,小老儿一定留着,可是……这好东西也不等人哪。”
刘叔又问:“在你这儿买走东西,要留名的罢?看看……”
“罢了。”雀澜打断他,低声道,“许是我和它没有缘分。”
他转身走出了当铺。
刘叔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跟出去,跟在雀澜后头宽慰他:“少夫人,王府的仓库里奇珍异宝有的是,咱们犯不着稀罕这小当铺里的东西。”
“等回了宜州,让殿下给您好好挑一把宝剑,肯定比他这个好。”
雀澜没作声,一路往回走着,但刘叔人老经事,知道他是失落难过了,在旁不停地小声絮叨,说以后定能碰上更好的。
路过一处小巷,里头正有一对年轻男女在讲话。
“阿牛哥,你怎么买这么贵的簪子,这得好些钱吧?”那姑娘手里捧着支银簪,爱不释手地来回看。
年轻小伙子憨厚地笑了两声:“我把积蓄全花光了,还找人借了些。”
雀澜停在巷子口,看着他们。
姑娘说:“你太破费了,以后可不能这样花钱。”
小伙子羞涩道:“给你花钱,值得的。虽然我挣得不多,但我愿意都给你花。”
刘叔偷偷瞧了雀澜一眼,见雀澜认真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顿时心里叫一声糟糕。
同这挣的钱全给心上人花的淳朴小伙子一比,世子殿下可不就是有钱却不愿意给少夫人花钱么?
他试探地叫雀澜:“少夫人……”
雀澜眼睛仍看着那对年轻男女,轻声说:“你把账本还给殿下罢,多谢他的好意了。”
他继续往前走,刘叔在后跟着,想宽慰,也再找不出合适的话,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晚间,祝盛安回来,院里下人忙过来告诉他,少夫人在屋里睡了一天了,午饭和晚饭都没吃。
祝盛安皱起眉,想进屋看看,又犹豫了片刻,先将刘叔叫了来。
“少夫人怎么了?今日不是给他钱了么?”
刘叔撇撇嘴:“给了。但是昨日少夫人看中的那把剑,已叫别人买走了。”
祝盛安一愣。
刘叔将账本和银票呈上来:“少夫人什么也没买。要老奴将这些还给您,说,多谢您的好意。”
祝盛安的目光落在账本上,想起昨夜看见的,雀澜悄悄蹲在衣箱钱,将他那点钱拿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的样子
今天终于有钱了,他兴高采烈地跑去当铺,却听到剑已被别人买走时,是什么心情呢?
祝盛安从没有过这样的遗憾,因为他想要的,总能得到,而且是轻易地得到。
他从没有攒着钱去买什么东西,他看中的东西,也会一直为他留着。他忘了雀澜同他不一样。
祝盛安心中叹了一口气。
然而刘叔的话还没说完,他道:“少夫人从当铺出来,唉,也是太凑巧了,偏偏就看见一对年轻人在互诉衷肠。”
“那小伙子掏空积蓄,给小姑娘买了一只银簪子,说,自个儿虽然挣得不多,但是愿意把所有钱都给她花,给她花钱都是值得的。”
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
刘叔瞅着他:“您说巧不巧呢,少夫人偏偏看见了,还站在那儿,巴巴地看人家看了好久。”
祝盛安有些慌了,说:“我不是不给他花钱,我……是他自己不肯要,非要跟我借。我不想他同我这样生分。”
他一想到雀澜没买到剑,还在那眼巴巴地看人家卿卿我我,心里一下子堵得不得了。
刘叔揣着手,说:“您别跟我解释呀,您跟少夫人解释去。”
这回刘叔也不肯帮忙了,祝盛安一阵心烦,后悔昨日同雀澜犟那一时的气,害得雀澜今日失望而归。
他进了卧室,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凑到床边一看,雀澜面朝里侧躺着,不知是睡是醒。
祝盛安便上了床,凑到他身边,一看,雀澜两眼睁着呢。
“……”祝盛安尴尬地笑了笑,“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不吃了。”雀澜说。
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明显低落不少,揪得祝盛安心头一酸,连忙哄道:“多少吃点,不然半夜就饿了。”
本以为还要再哄一会儿,哪知道雀澜想了想,就起身下床了。
祝盛安跟在他身后,吩咐下人赶紧摆晚饭。两人一道坐在饭桌边,吃了好些东西,见雀澜神色无异,祝盛安才道:“今日没买着剑?”
雀澜往嘴里塞着东西:“嗯。”
“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回了宜州,我给你找一把好剑。”
雀澜笑了笑:“但是我不会回宜州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