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所有孩子都围在一起,哄哄闹闹跑到大路的石坝上,在欢呼声中摇着火把抛向两三米高的石坝上,还差点烧了住在石坝边几户人家的稻草垛,于是热闹的孩群就在大人的喧哗声中结束。
小孩们乱笑成一团叽叽喳喳的捂着脸跑回家,要被看清了是谁家的孩子,明天少不了被到家教训一顿。
张希赶紧拉着被吓到的余醒飞奔而跑。
他们借着月光窜进一条小路,穿过布满露水的麦田,路上两人的脚步没停,手亦然没松。
在张希确定后面没人跟上来时,他猫着腰带他上了大路,侥幸的冲他笑着,“哥,这个好玩吧。”
哥没看他之前在偷笑,他看见了,于是他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可,垫着脚昂头看他。
他又揉着他的头,道:“好玩,不过我长大了就不能玩这个了。”
张希歪头看他,“为什么?”
余醒拉着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说着:“因为长大了要成熟,要稳重,要摆脱小时候的稚气。”
他还沉浸在玩闹的余韵里,哥迈一步,他就跟在他身边一走一跳,甩着他的胳膊问:“为什么要摆脱?我现在是小孩子也是我,那我长大了还是我,跟我玩什么有什么关系?”
他见哥牵着他静静往前走,没说话,他大概明白了一些,肯定就像妈妈他们说他吧,不懂事,不省心,总是他们有理。
人们总是把自己的框框架架妄想用来强行框住所有人,未框住的那些有独立思想,不同于他们的人就被他们遗弃在外,受人歧视。
他依旧不服气,“我小时候喜欢摔泥巴,二十岁也喜欢摔泥巴,这是我喜欢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说我,那些人真讨厌。”
“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有很多事身不由己,要想融入就得在意别人的说法看法,你一人能抗争众人多久,最后还是得妥协。”
他很不理解大人,甚至是比他大十岁的哥哥,这到底有什么好纠结,不妥协有那么难吗,那些离他太遥远。
但他还是信誓旦旦的说:“那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活着,如果是我肯定要抗争到底。”
哥似乎是不信,压着眉弯憋着笑意,故意吓唬他,“像你这么倔的孩子,以后肯定要撞的头破血流,非要等到那个时候再反悔。”
他一点不买账,不怕的高昂着头,“我才不怕,宁死不悔。”
他说的满腔激愤,腮帮子立刻被哥哥双手捏住揉搓,张希恼怒他的不当回事,手推着他还没推动,他却突然把他抱起,坐在他的臂弯里。
“你还小,你还有太多的事情不懂。”
他紧紧抱着他走,张希看向他的眼里,似乎读懂他眼中的忧愁,又似乎没懂,他眼里很复杂,
也在他心里埋下了惧怕的种子,原来长大就规定了人不能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哥,月亮好亮啊。”
张希见他没把他放下来,也不嫌害臊,趴在他身上赖着,他觉得在他身边很舒服,他跟他们这里的人很不一样,他很喜欢这个大哥哥。
比如他敢肯定,他不会在他问这个问题笑我,还说他是个傻子。
哥跟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是啊,但明天的更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明天也要记得出来看看。”
他没有估错,他果然跟那些人不一样,张希欢欣雀跃的在他怀里不安分,“哥,你明天跟我一起看月亮吧。”
对啊,哥不住他们这里。
他茫然的摆着双腿,蹬着腿从他身上下来默默地走着,他总是思绪切的很快,想一出是一出,转眼间他又好奇看见地上的影子。
他踏着自己的影子,看着月亮,好奇的问了他一直困惑的问题,哪怕之前已经问过所有跟他一起看过月亮的人。
这次他还是不厌其烦的问着,也不知道是想要听见什么回答,哪怕那些人总是说他的问题傻,哪怕他们已经说了很多次,他问的是废话,哪怕被嘲笑了很多次。
也许是他知道他会回答出来不一样的答案,所以问他,“为什么月亮一直跟着我?”
“因为月亮喜欢小孩子,有月亮跟着你们走夜路的时候才不会害怕,他是天上派来保护孩子的守护神。”
张希没看过什么童话书,但听过大龙说过一些童话故事,脑子里还残留对童话的向往,但被许多人告知那个假的,所以有点两边挣扎。
他低头想了一会,第一次意识到他似乎跟许多同龄人的孩子不太一样,所以他不等别人击碎,自我否认道:“骗人,月亮才不会保护我呢。”
他果然是个很温柔的哥哥,握紧他的手到了家门口,说:“月亮不会,我会。”
张希以为他会笑,他却没笑,缓了一会,他站在杨树下那里看了看远处,说他晚上要走了。
他哦了一声盯着脚尖没说话,快乐时总想不到有些人迟早是要离别。
他的低落显而易见,他还是喜欢逗他,至少他当时没发现动作有点像他逗他家大黄狗一样,所以他转眼忘了悲伤,嘻嘻哈哈的笑了过去。
可他知道,他留不住昨晚过身的露水,夜间的晚月,还有将走的你。
他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以至于在长时间里他把他与那晚的明月相联。
小时候懂得事并不多,但好奇又奇怪的事总算是很多,比如月亮为什么只跟着我走,影子是不是我的另一个□□,还有那晚的哥为什么不能留下。
好在他还小,只在长大后惋惜那些不经意的遗憾。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似乎觉醒了什么可怕的属性,长时间觉得他以后一定是天选之子,自命不凡,认为他一定是对世界最为特殊的那一个。
事实上确实如此,一二年级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不用学习一定可以考的很好,像动画片里的超人一样厉害。
却因为几次玩心大完不成作业,上课有时眼睛放空走神,他被老师叫起来当众扇巴掌,让他跪在讲台下,他可以听见底下同学的嬉笑声。
他从此再也不相信什么自命不凡,他开始变得害怕,从被扇脸的时候开始,往后他常处于胆小状态,他连回家都是笑着脸,说今天上学好开心啊。
他不敢说自己被欺负了,他在忍耐,在看见姥姥姥爷的笑容后,他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可自从那件事后,不知道为什么同学开始以欺负他为乐。
他们会说他像女孩子,要把他当众扒光,他偷偷哭过,害怕过,都没法阻止他们的威胁。
终于他鼓足了最大的一次勇气,偷偷告诉老师,老师说那话是他乱说的,说他污蔑同学,他也只会说他的不是。
在一次上课时,他又被点名叫了起来,他低着头又听见了身边嘲笑的声音,还有老师指名道姓的骂声,说他说谎成性,她明明问过了那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这事。
张希又气又不敢反驳,但更多的是被当众凶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他知道她不会信他,她总是说那两个孩子聪明学习好,哪怕他从不扰乱课堂从不大声说话,她还是认为他成绩不好不聪明,那就是他的错。
那时没有看不起的概念,他觉得世上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除了长相不一样,脑子的想法不互通,不是一个父母外,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后来社会告诉人,人差别也就差别在这里。
往后的大多日子里,他总是不敢反抗,不敢反抗的原因不是他自己害怕,而是担心他反抗了姥爷怎么办,他卧床不起,万一老师叫他来学校怎么办。
他不想给他们惹事,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他在长大他们在变老,行动越来越不便。
哪怕那时有两个男生,每天勾肩搭背以欺负他为乐趣,在一次他又护住裤子之后,学校组织了他们集体的体育课。
那天他刚逃过他俩的堵厕所,在操场排队时他不知道怎么就被几个人挤到了第一个位置,他不想站在前面,但在往后去却被人突然往前推了一下。
他脚跟还没站稳就被猛然扇了一巴掌。
张希脑袋疼的嗡鸣响了半天,他知道是谁打的,他瞪大雾眼委屈的想辩解,却只有副校长厌恶瞪人的眼神,最后他也不过是害怕的缩着肩膀,看见了那俩男孩的取笑声。
没人愿意对一个懦弱的孩子伸出援手,于是他缩进了自己勉强驻起的围墙。
他们以欺负别人为乐,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过,至今为止他都还不能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原来人的软弱是会激起别人无限的恶意。
可除了那些被欺负的阴影以外,家里就算是一个保护罩能把外界都隔开。
只要在家里他其实都过得很开心,他每天都在期待每一次的放学,家里的饭菜,还有坐在藤椅的姥爷,以及厨房忙碌的姥姥。
那是他所有的依赖和净土,可有些亲戚却总指着说他过得太幸福了,说小时候不能太幸福,长大了要还的。
他还没明白里面的深意,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从那一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