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城郊青山碧月湖。
一人身披黑色大氅,闭着眼睛坐在湖边垂钓。
一人身穿深蓝色狐裘,站在一侧。
“冬日寒冷,鱼儿沉寂,先生何故在此垂钓,不怕没有鱼儿上钩么?”
“怎会没有,面前不就有一条。”
谢彦逍笑了,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板凳,坐了上去。他在此观察了一个时辰,此处只有诚郡王一人,但却有两个板凳。很显然,诚郡王猜到了他会来,特意等在这里。
“先生垂钓已有一个时辰,一条鱼未曾钓上来。您何故在此执着,不如挪个位置。”谢彦逍道。
谢彦逍话外之音是请诚郡王出仕。
诚郡王盯着平静的湖面,道:“天气寒冷,湖面结冰,此处没有鱼儿,别处也未必有。换与不换又有什么区别呢。”
圣上沉迷炼丹,只想长生不老,无暇顾及朝政,下面的皇子斗得乌烟瘴气,整个大历一片混乱,如同寒冬。他出不出去做官又有什么区别呢?
“先生自幼习武,后师从智圣,熟读兵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有满腔的抱负,难道不想做一番事业,打破这寒冬吗?”
诚郡王紧了紧手中的鱼竿,顿了顿,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冬日终会过去,春日也会来临。入不入局,无关紧要。”
谢彦逍没答话,一直盯着结冰的湖面。他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头砸向了湖面。湖面依旧平静,毫无变化。接着,谢彦逍又拿起来一块石头砸向了刚刚的位置。湖面溅起来一些碎冰。随后,第三块,第四块,当谢彦逍第十次拿起来石头砸向湖面时,冰碎了,湖面解冻。
“诚如先生所言,冬去春会来。但,若是力量汇集多了,春天亦可早日到来。”
诚郡王眼神变了。
他的确是特意等在这里的,虽然远离朝堂,但他也知晓这几日朝堂上有人提到了他。他胳膊受伤,就是个废人。父王又远离朝政,根本没人会想起他,又如何会有人提及他。
怕是有心之人。
他想看看对方究竟有何目的。
他转过头去,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谢彦逍。眼前的这位儿郎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整个人的气度却非比寻常。
眼神坚毅,身姿如松。
没想到浮躁糜乱的京城中竟还有这样一位好儿郎。
他实在是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你究竟是何人?”
“我父亲是武安侯。”
武安侯掌管着皇城卫,是皇上信赖之人,不属于任何一派。
不对,犯了事的曹侍郎是武安侯妻弟,又怎会……好像世子是前侯夫人所出。
“曹侍郎是被你拉下来的?”诚郡王问。
谢彦逍看了诚郡王,平静地道:“不,是被他自己所累。若非他做过那样的事,任谁也不能把他拉下来。”
诚郡王的眼神彻底变了。
钱国舅的小舅子当街打死他家奴仆最终却被刑部定为奴仆撞在他先,他是正当还击,无罪释放。他亲自找上刑部,却连刑部尚书的人都没见着。
“我想为我女儿报仇,只要能把钱国舅拉下马,我可以为你做事。”
曹侍郎背靠伯爵府和武安侯府都能被他拉下来,可见此子并非普通人。这乱世何曾讲仁义道德,无权无职只能任由人欺辱。
晚上,谢彦逍回了瑶华院。
此时已是亥正,苏云遥白日里睡多了,有些走觉。听到外面的动静,立马闭上眼睛,转身面向里侧装睡。
很快,床幔被人拉开,身上的被子也被人掀开,床外侧微微一沉。
谢彦逍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苏云遥满脑子疑惑。正想着呢,腰上突然多了一条手臂,她顿时一颤。
谢彦逍本打算就此睡了。只是身侧之人身上淡淡的桂花香丝丝缕缕入了鼻间,让人心痒。察觉到里侧之人并未睡,他有些意动,动作利索地把人扯入了怀中。
黑暗中,看着谢彦逍这一张脸,苏云遥瞪大了眼睛。这人怎的这般厚脸皮,上回两人明明吵过架,她还故意气他,他都忘了吗?
看着谢彦逍身子压低,苏云遥张了张嘴,道:“你……”
谢彦逍也没给苏云遥拒绝的机会,热烈的吻落了下来。
苏云遥推了推他。
“院子里种两棵桂花树可好?”谢彦逍哑声道。
苏云遥微怔。几年后,院子里的牡丹花全都尽数拔掉了,种了许多桂花树。那时她欢喜极了,以为他终于知晓了她的喜好,把她放在了心上,然而没过几日,依旧宿在了府外。
“嗯?”
苏云遥抿唇不语。
“那便随你,想种什么种什么。”谢彦逍道。接着,人又压低了些。
苏云遥再次推了推他。
谢彦逍不解。
“你……你轻点。”苏云遥闭了闭眼,从了他。
罢了,想想那一万两银票,她忍了,一万两银票可是能在乡下买几百甚至上千亩田地,或许次数多了他也能有些进步。
谢彦逍看着身子之人视死如归的神情,怔了怔,顿觉意兴阑珊。
见谢彦逍久久没有动作,苏云遥睁开了眼。
看着这一双清澈的眼睛,谢彦逍躺了回去。
见状,苏云遥立马往里挪了挪,转身背对着谢彦逍。
瞧着她的动作,谢彦逍脸色又黑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苏云遥去请安时曹氏拿出来一个帖子。
“三日后是湘王长孙的周岁宴,湘王府给咱家下了帖子。”
三少夫人周氏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来笑容:“湘王府的海棠开得极好,这回又能看一看了。”
以前曹氏出门的话都会带着一个儿媳,几乎每次都是周氏,大少夫人姜氏很少会跟着出门。听到周氏的话,姜氏也有些意动。不过,她一向不得婆母喜欢,婆母也不喜带她。
“三弟妹可要好好看看,回来与我说说。”
周氏笑着道:“没问题,回来我跟大嫂细细说说。”
苏云遥对这些宴席并不感兴趣,一提到宴席,她就想到前世那几年受到的冷嘲热讽,着实不是什么美好回忆。她就听着大家的话,坐在一旁喝茶,静静发呆。
曹氏见状,瞥了她一眼,问:“老二媳妇儿不想去吗?”
苏云遥道:“我那小院还没规整好,三弟妹去就好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周氏看向苏云遥的眼神很是满意。她这个二嫂虽然出身好,但也不像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她决定了,以后分给他们瑶华院的东西要比大嫂院子里的好些。
曹氏看向了三个儿媳。姜氏一脸羡慕,周氏一脸欣喜,苏氏脸色淡漠,看上去很是和谐。她们三个人若是报团了,那这个府中哪里还有她和儿子的位置。
“按照齿序,应该带着老大媳妇儿。”曹氏开口了。
听到这话,姜氏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不过,老大如今要考文试,源哥儿也还小,无人照料。老三媳妇儿也常常随我出门,去惯了的,各府的规矩都熟悉。”曹氏缓缓说道。
姜氏眼中的惊喜散了,微微瞥了一眼周氏。
只见周氏下巴微抬,一脸得意。
姜氏手中的帕子攥紧了些。
听着曹氏的话,苏云遥明白曹氏这是又要作妖了,这些都是她前世惯用的伎俩,让她们三房斗,她在一旁看戏。曹氏的弟弟如今还在大理寺狱中关着,朝堂上日日有弹劾他的折子,也不知曹氏怎么还有心情搞事情。
接着,就听曹氏下一句话就涉及到了她。
“只是,湘王府给了两张帖子,一张给了我,一张给了老二媳妇儿。”
姜氏和周氏全都看向了苏云遥。
苏云遥心中一阵冷笑。曹氏本可以一上来就说清楚,湘王府的帖子请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这是规矩体统,谁都逾越不过去。且湘王是她亲舅舅,给外甥女下帖子是正常的。姜氏和周氏心中也就不会有怨言。可她偏不这样做,她要先给姜氏和周氏希望,然后再打破。
这样一来,姜氏和周氏都要感激曹氏,转而恨她。而她也没做错什么,无缘无故被两个人嫉恨,自然心生不快。
曹氏一下子就激起了三个人的不满。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遍,苏云遥却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如今又岂会再受她的挑拨,她瞥了一眼春杏,示意她把帖子拿过来。
接过来春杏手中的帖子看了一眼,苏云遥看向了坐在上位的曹氏。
“母亲,以前我没嫁过来时湘王府给的帖子有明确说让母亲一个人去,不许带人吗?”
曹氏正看着戏,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看向了苏云遥。一时之间她有些不明白苏云遥是何意。见苏云遥又问了一遍,略一思索,道:“不曾。”
苏云遥合上帖子,道:“那便好,我刚刚看了帖子,我这上面也没写,这样事情就简单了。咱们家一共两张帖子,母亲一张,我一张。就如母亲从前的做法一般,一张帖子带一个人。咱们婆媳四人都可以去。”
曹氏直直地看向苏云遥,眉头蹙了蹙。
苏云遥也不惧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所以,母亲想带大嫂还是三弟妹呢?您选一个,剩下的我带着。”
曹氏不是想挑拨两位妯娌跟她的关系吗,她偏不让她如愿,她挑拨,她也挑拨。
曹氏在怔愣了片刻后回过神来,脸上带了笑,道:“是我糊涂了,从前去湘王府做客都是两个人去,如今你也嫁过来了。还是你面子大,湘王府还特意给你下了帖子,这在从前都是没有的事,你大嫂和三弟妹都没有这样的殊荣。既然有两张帖子,那咱们就一起去。”
还在给她挖坑?
苏云遥笑了。
“湘王和我母亲皆是先帝所出,是亲姐弟,湘王也是我亲舅舅。我作为他外甥女,若是不给我下帖子才比较奇怪吧?”说完,她又看向了姜氏和周氏,“大嫂和三弟妹觉得呢?舅舅府上有事,咱们做外甥女的去不是常事吗?”
姜氏和周氏不是傻子,经过这几个回合,已经明白过来了。这是婆母和苏云遥在斗法。
姜氏明哲保身,沉默了。
周氏本是站在曹氏那边的,可惜曹氏今日不想带她,要不是苏云遥开口,她怕是去不成了,所以她也沉默了。
苏云遥也不管她俩是什么态度,转头看向了曹氏,一脸惊讶。
“难不成舅公家有事都不给母亲下帖子的?以前我在乡下的时候舅公家有事都会亲自来府中说一声的,没想到舅公家竟会这般……”
不懂规矩!
连乡下人都不如。
后面的话苏云遥没说出来,不过,听那语气也知道要说什么。
曹氏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好心情顿时消失。只是,苏云遥的母亲是长公主,不像另外两个儿媳一样娘家弱好收拾。她冷着脸道:“自然是要下帖子的,过几日咱们一起,都散了吧。”
姜氏和周氏看着曹氏的脸色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动。
苏云遥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假装不知道曹氏是被她气着了,道:“母亲也不必为此事感到伤心难过,这样的亲戚何必在意。儿媳就先退下了。”
说完,带着春杏回去了。
姜氏和周氏也默默退出去了。
几人一走,曹氏把桌子上新换的茶具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