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沈府厨房,一名婢女将熬好的药汤倒入碗里,然后将碗放进茶盘,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厨房门口,冬梅正好走了过来。
“我来吧!”冬梅伸手去接盘子,对她笑了笑。那婢女犹豫了一下,便将药交给了她。
沈府不如林府那般宽敞,院里屋挨着屋,在黑暗的夜晚里,让她辨不清路。终于找到林景皓住着的那间客房,房间里的灯火从纸窗照射出来。冬梅走过去,却听到屋里,沈梧桐正在和他说话。
“林公子,这药是我们家传秘方,不仅活血化瘀,还能疏通经络。敷了此药,不出七日,伤口便可痊愈。”
沈小姐这是……在给他敷药?
“有劳沈姑娘了。”
“没有啦,都怪我学艺不精,连伤口通风透气这种事情都不注意,居然让伤口化脓。说起来,你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我……”
“沈姑娘不必自责,天气炎热,当时又没有药物在身,伤口腐化实难避免,非沈姑娘之过。”
冬梅在门外,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进去了。她就端着药等在门外,静静听着他俩说话。
屋里沉默了片刻,随后沈梧桐开口了:“林公子,你……可有心上人?”
没有听见林景皓的回答,随后沈梧桐又立刻慌道:“啊!没没没,没什么,当我没问……”
冬梅内心有些不爽:哪有刚认识就问人家这种问题的,太失礼了吧!
只听林景皓缓缓答道:“在下平日里多忙于练功和读书,甚少出门,也没几个朋友。况且,婚姻大事,还得父母说了算。所以这方面事情,还未有什么想法。”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屋里鸦雀无声。冬梅站在门口,只觉自己多余。若不是还要将药送进去,她真想离这里远点。
“这样就好了。林公子,你在我家多休息几天,等伤好了再回去不迟。”
“这……过于叨扰你们,恐怕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我爹也很喜欢你留下来呢。”
冬梅听着,心里一紧:为什么要说“也”?
正说着,房间门被拉开了。沈梧桐还准备和林景皓说些什么,却正撞见冬梅站在门边,吓了一跳。
“冬梅姑娘?”沈梧桐见她手上端着药碗,便问,“他们怎么让你亲自把药端过来了?那帮下人也太不懂礼数了,冬梅姑娘你歇着就好,我来。”
沈梧桐说着,便从盘子上端走药碗,回身进了房间。
“哎?沈小姐,你还是……”
还没等她说完,沈梧桐已经来到林景皓面前,笑眯眯地将药碗捧到他面前:“林公子,药熬好了。”
林景皓看了看她俩,表情略显尴尬,接过碗喝了起来。两女站在一旁,看着他喝完。随后,沈梧桐又接过空碗,对林景皓说:“天色已晚,林公子还是早些休息,明日再见!”
她朝冬梅点点头,随后欢快地出去了。
冬梅看了看林景皓,他的上衣还有一点凌乱。冬梅忽然觉得很不开心,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外面走。
“冬梅!”林景皓叫住了她,她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好像……有心事?”林景皓试探道。
“没有。”
“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
林景皓有些诧异:这是什么回答?哪有心情不好不知道原因的?
“是不是住在这里不习惯?毕竟你也是第一次出来住。”
“我可不是第一次出来住,少爷大概是忘了,我每年中元节都随父亲回村子里祭拜。少爷才是第一次出来,第一次遇到别家姑娘,难免有些……不,没什么。”
冬梅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很平淡。林景皓看着她有些失落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要说这个?”
“没什么,随便说说。少爷刚处理完伤口,宜多休息,冬梅在外面守着了。”
冬梅说完,退到门外去,把门关了起来。
林景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以往,每当冬梅像其他婢女那样称呼他“少爷”的时候,那一定是他惹冬梅不高兴了。
可我做了什么呢?
林景皓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刚刚冬梅出去的时候还没这么闷闷不乐。她前脚一走,沈梧桐就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沈梧桐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然后……
他和沈梧桐相处,让她不高兴了?
她不喜欢沈姑娘?还是说……
“等等,这怎么可能?我居然会对冬梅胡思乱想……”
沈梧桐个性活泼开朗,与相对安静的冬梅不同。也许她们两人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
林景皓走下床,在屋里踱步,有些不安。
林景皓想追出去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情况,可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又担心说错话,刺激到她。林景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索性不去再想这些事情了。女孩子的心思,真难搞。
还是明日再找个机会问一下她们吧。
林景皓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已经是他来到沈家堡的第二天,尽管他每天都能见到沈家家主沈青杉,却一直没怎么讨论正题。
第一天刚来时,沈青杉一下子发现了他身上的伤,便急让他的弟子来帮他处理伤口,结果发现坏死化脓,用了不少药,还切除一些坏死的地方。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剜肉之痛,他宁愿回到小时候被父亲抽打二十顿,也不想再体验一次这种感觉。
第二天沈青杉为了不让他过多活动,特意来到客房看望他,却被来访之人喊走。据沈梧桐所说,武当弟子正在邀请四方之士上山,共商应对魔教之大计。
林景皓想,父亲此时应该也已收到了武当派的邀请。只是不知具体会盟是什么时候,自己还是否来得及赶上回去,与父亲一同前往,也好见识见识中原众武林豪杰。
这些年来,父亲虽然一直对他严格要求,但实际上,他却像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知道,如果要成为林家继承人,这样是不行的。他也想结交四方之士,凭借自身的魅力让林家屹立于武林之中,而非像现在的自己这般,徒有虚名。
林景皓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不觉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了门,见冬梅仍守在门外。
“景皓哥?”冬梅略显惊讶地看着他。
“冬梅?怎么不去休息?”
“……景皓哥休息就好了,今天由我来守夜。”
守夜的事情,原本是她这个贴身侍女应该做的分内之事。但在林府,林景皓从不让她来给他守夜,说是熬夜伤身。
“冬梅,这里是沈家堡,没什么危险。我也并不需要人半夜守着我。你知道的,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给我守过夜了。”
“……”
冬梅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林景皓,我只是担心你,不守在你身边,我睡不安稳。
毕竟,你才是我唯一心心念念的人。不仅是主子,也是心上人。
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此时此刻,更说不出口了。
“去休息吧,反正就在隔壁。若真有事,我去唤你便好。”
冬梅看了看他,无法再反驳,便“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冬梅!”林景皓从背后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吩咐?”
林景皓皱了皱眉,不太喜欢听到她这样生分的话语。
“冬梅,十多年了,我从不愿拿你当下人使唤。不管你有什么烦心事,希望你能真心告诉我,没必要一个人瞒着,可以吗?”
冬梅停顿在那里,停了片刻。林景皓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
“谢谢你,景皓哥,但我只是一介下人。刚才那些,不是少爷该说的话。”
说完,冬梅重新迈出脚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漆黑的房间里,她没有去点亮灯火,只是一个人轻轻来到陌生的床边坐下,独自愣神。
是的,她和林景皓已经认识十多年了,从娘胎里开始就认识了。
她喜欢了林景皓十多年,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并不可能成为他的唯一。只是这些年来,她一直享受着他的独宠,一直是他身边独一无二的红颜知己。所以,她一直不愿去触碰那个问题。
现在,沈梧桐出现了,一个貌美、善良,还与林景皓门当户对的少女,硬生生出现在他们之间。冬梅甚至能感觉得到,沈梧桐对林景皓颇有好感。
她并不讨厌沈梧桐,但想起这位大小姐时,冬梅总是忍不住心烦。似乎自己的心之所爱,真的要被人抢走了。
可自己在林景皓这里,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自己在他心里,可有一席之地,而非仅如他的“朋友”“妹妹”?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平心而论,以她的身份地位,没有资格去想这些。林府里有很多侍女会对少爷想入非非,在她们眼里,冬梅在林景皓这里的待遇,是她们梦寐以求的。若换她们,哪怕只是朋友关系,也能心满意足了。
可冬梅无法说服自己就此满足。她喜欢了他十多年,做梦都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知道这是妄想,但她无法不去想。
但妄想终究是妄想。
她心烦意乱,她失魂落魄。她不想休息,只能重新走出房间。
林景皓已经不在门外,她来到林景皓的房间外,听到里面传出了微弱的鼾声。
她在沈家大院里,漫无目的地走了走,院里早已没什么人了,大家都去休息了。她来到大门口,见门仍然开着,便去问那守门的侍卫:
“请问,这大门何时关上?”
那侍卫年纪轻轻,见了冬梅,只是这几日新来的客人,便恭恭敬敬地说:“哦,这位小姐,今日老爷出去会客,仍未归来,我们得等老爷回来才能关门。”
冬梅点了点头,便径直朝门外走去,那侍卫见状,当即便问:“哎?小姐,你这是要……”
“我想出去走走,不必担心,很快会回来的。”
“不,倒不是这个意思,您要是回来,敲一敲门环就成。只是这大半夜的,姑娘家独自出门,怕是有些不安全。”
冬梅朝他笑了笑,说:“听说苏州城治理得好,百姓们夜不闭户。侍卫大哥放心,寻常歹徒伤不到我。”
说着,冬梅便不再等那侍卫说话,独自一人走出林府的巷子,走上苏州城的大街。
街上到处都是小摊贩白天里摆过的痕迹,偶有几户家门口还亮着灯,却也只剩下微弱的光。远处的酒楼虽然还敞亮着,身边的街上却已空无一人,即使像苏州这样的大城市,到了夜半三更时,也依然寂寞得让人感到害怕。
冬梅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空空如也的街上,想起了林景皓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冬梅,等我长大以后,要娶你为妻,然后带你到处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年幼时的两小无猜,她还记得,他已经忘了。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城门口,见城门已紧闭,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看看,苏州的城郊,与扬州有何不同。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回身,却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在向她靠近。她的警惕心立即拉满,猛地回头,但没有看到任何人。
与此同时,刚才那股气息,也消失了。
是自己的错觉吗?
她仔细朝周围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不远处的城门边上,站岗的士兵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
冬梅摇了摇头:看来自己心情太差,产生幻觉了。
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但是,没走多远,忽然觉得头开始晕了。片刻之后,她已经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
到底怎么回事?
她来不及仔细思考,意识迅速涣散开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