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潜终于如愿且周全的隐藏好自己的情绪之后,金迟暮突然离开,一鼓作气拍拍自己的胸脯。
“沾到喜气快让我一鼓作气!”
说着就飞速坐到沙发上,双腿盘着,郑重其事的握着电话筒,虔诚又些许好笑。
吴欢和蒋易看着她这一气呵成的操作,着实笑了,转头就能注意到赵潜仍旧平静的表情,果然和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这么淡定,不过,就是脸色有点沉。
换做平时,金迟暮每一场考试都是自信笃定的,但唯独高考,她始终知道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所以她就是确定自己水平不差,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自己的高分胜券在握。
直到现在听着电话里的等待声,她都能清晰感知到自己胸口沉重而紧促的跳动,稳重而有力,一下一下昭告着她的紧张。
箭在弦上,金迟暮轻轻吞咽,握着电话的手又紧了几分。
标准而熟悉的播音女腔从听筒里徐徐传出,金迟暮听着那例行公事的前段问候,脑子里竟然一霎时有些空白。
无声的紧张情绪不自觉传达到吴欢和蒋易的身上,让他们也下意识跟着咽口水,视线凝视着金迟暮手中的话筒,能看出花儿似的。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吴欢起身凑了过去,她看起来似乎比金迟暮还要紧张。
金迟暮没说话,只是从沙发上站起来,正襟危坐的抚平衣服,表情竟然有点欲哭无泪的意味。
吴欢心思细腻,虽然平时一惊一乍,但对朋友一向是两肋插刀,此时看到金迟暮露出不太好的神情,一下子就六神无主,着急的安慰她。
“没事没事,不就一场考试,人生这么长,跌了一个跟头而已,再说,再说你这么厉害……”她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尽量安慰着金迟暮,生怕她想不开。
“439。”
“439分而已,没事没事——”吴欢隐约感觉那里不对劲,听到身后有窃窃的笑声。
她喉中呢喃着:“4 3 9…439分!!?!”
“你吓我!”吴欢瞬间后退半步,又气又急的看着金迟暮,脖颈微微发红。
金迟暮笑着告饶,抱住吴欢,“没吓你,谁叫你想这么多,我只是还没缓过来而已啊!没事了啊!我的错,今天想吃几个鸡腿我都请你!”
吴欢很好哄,在她这里没有鸡腿办不成的事情。
金迟暮的分数超出了她的预想,看着吴欢和蒋易先后开始查分数,她扭头看到坐在窗边不说话的赵潜,好像是在看什么,但对面除了电线杆什么也没有。
“心情不好吗?”
金迟暮手肘的伤好了很多,结痂也已经脱落,此时只剩下新生的粉色肌肤裸露在外。
赵潜摇头,只是看着外面不说话,随手指向对面,方向虚无。
金迟暮看了很久,也没发现了什么稀奇的景象,正犯愁,赵潜才低沉开口。
“对面那栋楼,从我出生开始就说要拆,但一直荒废到了现在。”
他漆黑的瞳眸中难得有些无法明说的情愫,不知道是冷笑亦或是哀伤,但金迟暮看了许久,还是更加偏向于哀伤。
“既然不拆,要不就是还有用处,要不就是有居民据理力争反对拆迁。”
金迟暮在黎塘村也生活了十多年,这些道理从小就听身边的邻居你一言我一句的耳濡目染记在了心里。
赵潜轻嗤,难得显现出不屑和好笑,“荒废无非就是没有用了,留着就是徒占地方。”
就和他自己一样,一样没有存在的价值。
金迟暮不以为然,坚持反对他的观点。
“可是黎塘村也一直说要拆啊,但至今为止也没有拆,除去住人外,它对于城市发展也毫无用处,和荒废别无两样,是阻挡在城市发展和运河之间的绊脚石,但你就能说它是白占地方吗?”
赵潜微怔,没有说话,眉心几不可察的微微内缩,很快又隐如往常。
他很想反驳,但寻遍脑海,最终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说法推翻金迟暮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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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一出,金迟暮的手机就开始持续的收到来电。
无非是来询问结果如何,金迟暮没有遮遮掩掩,但也不喜欢夸大结果,但身边总有那么几个消息通,不出半天,黎塘村全都知道了宋鸢家出了个大学生,还是能上名牌大学的料。
金迟暮人在修车厂,并不知道这些,倒是吴欢消息灵通,刚到家就把消息告诉了金迟暮。
她没什么情绪波动,这样的事情并不少,毕竟随着时间流转,很快就会随风消散,到那时候谁还会记得这件事情,除了她最亲的人。
所以金迟暮无所谓,正好在修车厂,正好不用应付那些冠冕堂皇的奉承话,她也乐得清闲。
看着楼下一如既往还在工作的赵潜,她突然好想知道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到底是怎样过得像个走过半生的老头儿的,似乎整天都无人问津,也很少见他跟谁通电话,更别说情绪波动了。
“情绪”这个词似乎就和他是绝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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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潜,江野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个她让我转交给你。”
晚上九点半,赵潜刚收工,身上的白色t恤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小一正准备下班,顺手把江野交代的东西交给他。
赵潜伸手在衣服上擦干净,才双手接过牛皮纸袋。
小一忍不住叹气,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不用这么拼,身体会吃不消的。”
虽然知道赵潜必定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但小一还是觉得在他这个年纪应该有更多属于少年的自由。
而不是捆绑在这个修车厂,谋生生计。
赵潜没有回答,只是点头,简单说了句:“注意安全。”
看着小一离开,他才关上了修车厂的大门,转头看到二楼隔壁的房间门缝微微透着光,才缓缓挂上了门锁链。
回到房间,能隐约听到从隔壁传来的欢乐的声音,夹杂些许欢笑的声音,还有电视机里热播的仙剑奇侠传的片头曲。
房间隔音效果不佳,赵潜平时不看电视,所以往常也没注意隔音的问题,只是金迟暮来了之后,每晚都会看电视,连带着赵潜也这样断断续续听了好久的电视剧。
良久,赵潜从床上坐起,全身卸去力量般,看向桌上响起的手机,屏幕不断闪烁,他才伸手捞过,接通了今天第一通电话。
“喂。”他声音有些沙哑,刚才都在忙着修理,也没来得及喝水。
电话那边是粗粝苍老的声音,但藏不住笑意。
“小潜,我记得今天是不是要出成绩了啊?”赵忠堂还是从隔壁病房听到了,等了一天了,就怕赵潜上午在忙,不敢打电话。
赵潜低声回应,“嗯,出来了。”
对待赵忠堂,他似乎比往常多很多耐心,也没有平时那样的生硬冷漠。
赵忠堂笑了,搓着满是皱纹的手,站在病房外面的楼道,犹豫着,低声委婉小心的问:“那……是不是要准备准备去学校了啊?”
赵潜突然笑了,但随后就陷入了沉默,莫名心酸。
“爷爷,成绩今天刚出来,接下来是要先填写志愿,然后填完志愿才能等结果,等到学校录取结束了,才会开始收到寄出来的录取通知书。”
赵忠堂手足无措的干笑,“哦哦哦,是这样的啊,好的好的,那是爷爷弄错了,怪我,也不懂这些个流程。”
赵忠堂瑟缩着,声音有点颤抖。
赵潜听力敏感,蹙了眉,但声线依旧平和,“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打电话了?”
刚开始听就觉得他周围的环境空旷,偶尔还能听到回声。
赵忠堂噎住,梗着脖子,“没,没,我不冷。”
赵潜耐着性子,“你回病房去,赶紧的,我跟你发消息就行了。”
赵忠堂还是不愿意,他只是想跟赵潜通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隔壁房间的电视剧开始了广告,是抑扬顿挫的推销词,一贯热情。
赵潜长舒一口气,“现在外面晚了,凉气重,等明天我来看你,行吗?”
赵忠堂才勉强松了口风,随后又有些犹豫着,说道:“小潜啊,我觉得我身体挺好的了,要不明天开始我回家住行不?”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赵潜不容置疑的,“不行。”
原本发现胃癌的时候就有些晚了,赵潜当即就决定让他住院,虽然刘细菊一边呵斥,但还是同意赵忠堂住院的。
从那时候开始,所有的开销负担几乎全部落到了赵潜的肩膀上,赵忠堂虽然窝囊软弱了大半辈子,是家里胆小怕事的代表。
但唯独在对待赵潜的事情上,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候,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对刘细菊言听计从,瞒下了所有人,独自把赵潜抚养长大。
赵潜听着赵忠堂嗫嚅且苍白无力的解释,无非是怕开销过大,担心他承担不起。
“爷爷,你放心好了,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早就准备妥当了,有一笔专门的治疗基金,并没有从我平时的工资里拿,这下你能放心在医院住了吗?”
赵忠堂半信半疑,“真的?”
赵潜信誓旦旦,“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赵忠堂相信了,他孙子从小说到做到,既然赵潜这样确定的说了,那他就会相信。
挂断电话之际,赵潜突然喊住赵忠堂,舒了口气,有些许无奈。
“爷爷,我成绩出来了,是445分,下次有什么你都可以问我的,不用这样害怕,我都会告诉你的。”
赵忠堂握着手机的手逐渐缩紧,喉中哽咽。
“好,好,爷爷记得了,你早点休息,累了一天了,爷爷这里都很好,不用担心,明天要是没空不来也没事。”
赵潜应声,“没事,明天我轮休。”
电话挂断,房间又恢复到静谧无声的状态,冷清感席卷而来,明明夏天刚刚开始,却莫名有种冬天的预告。
隔壁的电视声音已经消失,桌边的闹钟显示着十点的字样,很快就趋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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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迟暮难得早起,还是在四五个闹钟轰炸中带着围绕周身的起床气起来的。
下楼的时候,小一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她头顶的黑气。
“今天怎么早起了?有事要出去吗?”
小一随口问了句。
金迟暮摆摆手,浓颜系的长相即使素面朝天也依旧精致。
“没有,今天说好要出去庆祝一下,赵大爷——”说到一半突然清醒过来,收音改口:“赵潜呢?”
小一耸耸肩,“赵潜啊,他不在。”
金迟暮:“?”
赵潜一向是劳模,怎么可能不在工作?
小一走下楼,声音渐行渐远:“赵潜今天请假去医院了,你不知道吗?”
金迟暮皱眉,趿拉着拖鞋就跑下楼,“哪个医院啊?”
“第一人民医院吧,你联系他问问呗。”
金迟暮心中一咯噔,才发现,她竟然还没有赵潜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