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寒的杀气带着压迫,黎皎皎微微抬起脸,鲜红的血珠顺着剑刃滑下来,滴入少女脆弱白皙的脖颈,染透雪白衣襟。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黎皎皎眼睫微颤,倾身捧起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戚复面上温和柔软的笑意荡然无存,只消他指尖微动,薄而锐利的剑刃便能刺穿黎皎皎的脖颈。他矮下身,被鲜血打湿的发丝垂下来,落在黎皎皎脸上,“你说说。”
黎皎皎捧着姜茶,“白月楼的十四,对不对?”除非他是白月楼的人,否则根本无法解开白月楼刺杀的死局。
其实京都知道白月楼的人并不多,涉及杀戮与权势这样黑暗肮脏的东西,能触及到的人本就不多。但黎皎皎上辈子听说过白月楼,和白月楼最出色的杀手,十四。
白月楼的杀手,是按手里杀过的人头数来算序号的。
十四之所以排在十四,只是因为他年纪尚小,所以累计资历不如前十三。他从十四岁开始接单,一年的时间,便从寂寂无名一跃白月楼第十四位。
“真聪明。”戚复伸出冰冷满是鲜血的手,摩挲了一下黎皎皎的脸颊,因为兴奋,眼底又蒙上一层血雾,“黎小姐真是我见过的,最不一样的女子了。”
黎皎皎皱眉,“你见过很多女子吗?”
这回轮到戚复沉默了一会。
血珠顺着他的发丝,淌过黎皎皎的面颊,反倒越发衬得她皎洁干净如一捧春雪。他眨了一下眼,轻笑了声,松开手,“只见过几个,杀人都很利索。”
黎皎皎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比如她并不是去救他,而是去杀他的。
结果因为杀人不太利索,将追杀他的人给捅了。
但是戚复身上的杀意散去了些。黎皎皎是真的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是有求于她的,结果却把剑搁在她脖子上想杀她。
“你要的姜茶。”黎皎皎稍微松了口气,将手里的姜茶递给他。
热气氤氲,少年一时没有动作。
黎皎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糖罐子来,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剑,“你要是趁早放下剑,我给你多加几勺糖。”
上辈子被一箭穿心的记忆太恐怖,导致她不仅有点晕血,还有点晕兵器。但是很奇怪,她不是特别害怕戚复,大概是上辈子和她相处的戚复,太过于内敛安静了。
少年弯了弯眸子,“拿几勺糖来收买我?”
冰冷的剑刃抵住黎皎皎的咽喉,她微微晃了一下,血珠便滑上剑身,“你再不喝,便要凉了。”
戚复眸色赤红,她肌肤生得白得近乎剔透,划破的痕迹犹如破坏了什么极美的东西,让人心生不悦。他收回软剑,伸手接过黎皎皎手里的姜茶。
他抿了一口,微微皱眉。
辛辣滚烫,少了回甘。
黎皎皎往前走了一步,环佩叮咚,她将红糖舀进去三勺,搅拌好,“我好不容易才从紫苏那讨到的糖罐子。”
少年又喝了一口,细长锐利的眉舒展开,安安静静地喝完一碗姜茶。苍白失血的面颊恢复了几分血色,额角被血打湿的散发被他信手拨开,眼睫上仍垂着几点猩红。
黎皎皎见他收剑,也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你的眼睛还没好么?”她记得戚复是去找解药去了。
戚复将喝完的碗放在小几上,盘腿坐在她对面,“好不了了。”他面色从容,拿帕子擦拭薄薄剑刃,收入鞘中才道,“我救了你的家人,你也要帮我一次。”
黎皎皎心想,她能留着他的狗命都算不错了。
可还不等黎皎皎拒绝,面前少年抽出腰间一只玉牌,推到她面前,清冷俊秀的面颊浮出点笑意,“想想?”
那是白月楼的任务牌,传闻,只要持着玉牌前往白月楼,白月楼便一定会将玉牌上刻着名字的人杀掉。
无论如何,不计任何代价。
“好。”黎皎皎答应得很快,抬眼盯着戚复,“你的伤,不是快要死掉了吗?”
少年当着她的面,捏碎了那道白玉牌。然后微微倾身靠过来,几乎擦过黎皎皎的耳廓,嗓音清冷而微哑,“黎小姐,这世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可比让人去死的要多得多。”
他靠过来那一瞬间,黎皎皎几乎听到他脖颈处窸窣作响,犹如虫子啃噬血肉的声响。
她脊骨发麻,一时之间忘了避开。
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还是熏得她下意识反胃,面前便伸过来一只手,握住黎皎皎的脖颈,指腹摩挲了一下脆弱的颈动脉,“不要露出这么厌恶的神色。”
黎皎皎表情微顿,她有些后悔当时闭眼,导致杀错了人。
“你要我帮你什么?”黎皎皎决定忽略这只手。
灯花噼啪了一声,室内稍稍明亮了些。
戚复似乎不习惯突然亮堂的光线,眼睫微颤,盖住一半乌黑的瞳仁,“黎小姐救了我,便不能好事只做到一半。”
黎皎皎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靠在屏风前,随手拨开松散的衣襟,胸口肌肤冷玉般苍白,却隐隐可以看见皮下密密麻麻的血色脉络,如同盛放着一株不详的彼岸花。
“我还能活两个月,便保护保护黎小姐两个月,作为回报。”少年歪头笑了笑,“还是换年年清明的一叠纸钱,好不好?”
饶是戚复不是什么好人,黎皎皎也没由来地,觉得他活得很艰难。
“我不需要你保护。”黎皎皎摇摇头。
少年唇边笑意敛下去,阴郁黑沉的眸子瞧着她,“黎小姐若是嫌我下贱肮脏,倒也罢了,左右不过一具残躯,葬在哪里不是一样……”
戚复心中微嗤,握着软剑的指尖微动。
只消一格开,剑刃出鞘,眨眼间便能取面前少女的命。
至于他能不能走出去,当然不重要。他想活着,不过是看不得那些人畅意,可若是去死,也是最幸福安宁的归宿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我不需要你做我的护卫。”黎皎皎有点无奈,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便是直接杀了戚复阻止一切纷乱,另一条当然便是善待他抱大腿。
要杀戚复,自然不能放鱼儿归海。要善待戚复,自然也要留在身边施加恩情。
她看到戚复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黎皎皎觉得这很有趣,“不如当个小丫鬟吧,端茶递水,也要不了性命。”她靠着熏笼,淡淡的梅香驱散血腥味儿,逐渐不那么难受了。
“有点意思。”戚复倒是没有生气。
黎皎皎确定了,戚复确实是脑子有毛病,不过倒是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
他不吃活人心肝,也不会没事杀人全家。
而且脑子不正常的样子,瞧着还怪可爱的。黎皎皎有点想笑,想了想,还是憋住了,“明日记得来给我送洗脸水,还有朝食。”
戚复皱起了眉,他霍然抬眼看向黎皎皎,阴郁的瞳仁里杀气一闪而过,“黎小姐,你故意欺负我。”
黎皎皎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便传来脚步声,还有压低嗓音的交谈声。
“皎娘今日去找婆母,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如今婆母和逸郎都神神秘秘的,也不知这丫头怎么了。”说话的是黎皎皎的母亲,刘氏。
“想也没什么事,五娘子若是遇到了什么,怎么会不告知夫人。”
此时都过子时了,黎皎皎怎么也没想到阿娘会来查房。
她一时惊惶,下意识提起裙摆朝着床榻旁跑,才走了一步,便想起不远处还有一个戚复。连忙折腰回来,将人拉起来想找个地方塞进去。
少年不紧不慢,却由她拉着。
黎皎皎的手温热柔软,握着他时,便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过来,并不讨厌。
唯一放得下人的是衣柜,可戚复浑身是血,黎皎皎咬牙将他推入床榻里侧,胡乱抓了一件衣裳丢在他留下血迹的地面,踢掉绣鞋滚入被窝,将人盖得严严实实。
她不是第一次在阿娘查房的时候装睡,但唯有这一次,心跳得几乎要跑出来。
好在戚复很乖,他安安静静地睡在被子里,还保持着侧朝她的姿势。面颊几乎贴在黎皎皎的胸口,不知为什么,他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微凉的。
黏腻的血蹭到黎皎皎手上,她觉得不适,却反应过来这些血是温热的。
那不是别人的血,是戚复自己的。
这念头让黎皎皎心头一颤,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戚复的手腕,随即反应过来松开手。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世家贵女,别说是被窝里藏着一个男子,就是和外男共处一室便要毁损名节。
上辈子天下礼崩乐坏,别说女子名节了,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不可以呢。
可如今的大骊,尚且还存在世家门阀,礼仪道德。
有人推门进来,屏烛步入里间,便轻呼了一声,“怎么有股血腥味儿,皎娘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血?”
这句不大声的惊呼让黎皎皎一颤,险些起身去看阿娘的面色。但她忍住了,心头却在思考,等会假装醒过来应当找个什么借口,才能糊弄过去。
若是糊弄不过去,她和戚复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