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皎皎没有时间犹豫下去了,她吩咐道:“准备两辆马车,一辆去白壁山,一辆去枕流居。”
戚复既然知道是白月楼对自己阿爹下手,他恐怕也和白月楼有渊源。何况,他这一身的功夫怎么看都过于奇诡,不像是寻常人能会的。
不如赌一把,相信他。
黎皎皎没有浪费时间,将戚复送上马车,自己便朝着枕流居去了。
将这句话和枕流居的陈掌柜说了之后,黎皎皎心头还有些不安稳,起身去了雅间。雅间之内,沈家二娘子沈珈正在烹茶,瞧见额头透着一层薄汗的黎皎皎,低声道:“是有什么急事么?”
“原本是有的。”黎皎皎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现下便只喝口茶叙叙旧了。”
沈珈雪衣乌发,端坐在屏风下,垂着眼煮好一壶茶,“我还以为,是谢蓉在外头传的话叫你听见了。”
“咳咳。”黎皎皎眨了眨眼,“她又说我什么了?”
沈珈还没开口,外头便传来喧哗。
大约是几个勾肩搭背的纨绔子弟,正在闲聊京都的贵女,正在被聊的便是黎皎皎。
“黎五娘子美则美矣,上次赏梅宴,她那一盏宫灯借给别人用用又能如何?”
“七郎,上次你家不是有意相看黎五么,最后没成,也算是幸事。”
“如此阴暗心肠,别说是我,蔡兄与诸位不都瞧不上么?谁若是娶了黎家五娘子,岂不成了个倒霉蛋哈哈哈。”
心思阴暗的黎皎皎喝了口茶水,心不在焉,“永蔡伯府的七郎君先前择亲,似乎瞧不上谢家的门第,这门亲事没有成。”
然后来黎家走动,想要让两人见一面,结果因为黎皎皎尚未及笄被婉拒了。
外头还在议论,“都说黎五娘子貌美,见过的人却没几个,不知道是不是唬人。”
“七郎,你议过亲,瞧见长什么模样,叫你这般瞧不上?难道当真不是个美人,所谓的美名,不过是以讹传讹。”
沈珈轻笑了声,撑着下巴道:“真有意思,应当叫窈娘来一起听听这些郎君们有多没品。”
黎皎皎却听不下去了,她十分担心阿爹阿兄还有……戚复。可她现下无论是去鹤山还是白壁山,都会给他们拖后腿,只能在枕流居等陈掌柜的消息。
只要阿爹阿兄无事,便说明她能改变一些事情,这样才有一点盼头。
外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轰然大笑,引得黎皎皎微微回神。
“……说是中人之姿都过誉了,相由心生,刻薄得很。”
黎皎皎没头没尾地听到了这么一句,剩下的便是你一嘴我一嘴,全是说什么长得丑脾气差,腰粗个子矮乱七八糟的,她叹为观止。
但恰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原来是陈掌柜来了。
“五娘子,您可以回去静候家人了。”陈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笑眯眯的。
黎皎皎松了口气道:“一切无碍?”
“一切无碍。”
她顾不得其他,连忙和沈珈道别,朝外走去。只是来去匆忙,黎皎皎并未戴上幂离,风将她额角的碎发吹散,在眉骨处投下一小片柔婉的阴影。
廊下几个少年看过来,正看见夜风吹得少女裙裾纷扬,侧脸弧度优美,雏鸦般的发被灯笼找出朦胧光影。
纤腰细腕,眉眼姝丽。
陈七郎手里的羊角灯哐当落地,目光黏在少女脸上,几乎忘记回神。其余人下意思跟着看过去,也是一阵骚动,纷纷移不开眼睛。
“谁家的小娘子,快去打听一下。”
“京中还有这般貌美的小娘子,我怎么今日才知道。”
“七郎,怂什么?”
黎皎皎步履略匆忙,却不见狼狈,行走间裙摆微拂,禁步玉组泠泠。身后侍女跟着,举止有度,一看便是世家大族的底蕴。
陈七郎被推得回过神,在一片人的起哄下,提着灯笼走上前,遥遥对着黎皎皎做了个揖。
“某见小娘子眼熟,不只是何人家的小姐。”
红蓼挡在黎皎皎跟前,微微皱眉,“郎君慎言,我家娘子从未在外人面前露面,还请郎君让步。”
黎皎皎微微侧目,随即回过头去,并未多留意。反倒是陈七郎的目光落在黎皎皎身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慢了半拍才后知后觉道:“抱歉。”
不远处有人走来,远远瞧见黎皎皎,便喊了声,“五妹妹。”
陈七郎看向那人,面色一变,想遮脸躲开。
其余人看不到黎直的面貌,跟着起哄,“七郎,还不快趁此机会问一问。”他们挤眉弄眼,语气里没半分正经,生怕别人不明白隐含的意思。
“何人在此喧哗?”黎直皱眉,扫向众人。
黎直一露面,一众纨绔如同被掐住了喉咙,说不出来话。
他们没见过黎皎皎,但都见过黎家三郎黎直,黎皎皎的嫡亲哥哥。尤其是陈七郎,涨红着脸说不出来话,转身便想要逃离现场。
黎皎皎在打量黎直,上辈子三哥哥为了保护阿爹,被砍断了右手。
但他此刻虽然风尘仆仆,但是却并未见受伤。
黎皎皎松了口气。
“他们在讨论,黎家五娘子是有多刻薄丑陋,不似传闻中才艺双绝。”从檐下走出来一位锦衣郎君,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不紧不慢说了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尴尬得就差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黎直面色不大好看,说话也不客气,“舍妹养得娇贵,等闲人便是多瞧一眼便是逾越,诸位还是回避一下,免得回头见了诸位长辈,面上不好看。”
这话说得傲慢,并不是黎直的风格。
但众人却都敢怒不敢言,且不说黎家清贵,就是黎直自己才学出众,便是在朝中说几句什么,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三哥哥。”黎皎皎轻声道。
她吐出一口浊气,总算是心头稳了几分,她确实是可以改变一些事情的。
黎直看着纨绔们散去,他才低头对着黎皎皎笑了笑,“怎么就带这么几个人,幂离也不带上,若是我不来,岂不是要被几个油嘴滑舌的纨绔欺负了去。”
“我没有那么没用。”黎皎皎道,她只是更担心家人。
黎直看向刚刚说话的锦衣郎君,拱了拱手,“赵世子。”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黎皎皎在场。
“回去说话。”黎皎皎道。
两人离去,果然外面还有自家阿爹的马车,黎皎皎看着安全抵达城内的父兄,心头坠了一天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想了想却还是回过头去,“且等等我。”
少女提起裙摆,小跑着跨入廊庑。
胖胖的陈掌柜在柜台后拨算盘,余光瞧见黎皎皎,“十四还活着,托我给小娘子带句话。”
黎皎皎心头最后一点不安散去,她拢袖仰起脸,微微笑了笑,“您说。”
“纸钱不要了,换一碗姜茶。”掌柜的似乎也觉得有点好笑,将账簿放下,压低嗓音道,“他若是还活着,后头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哟。”
“劳烦您了。”黎皎皎面色不变,从袖底取出一颗金锞子给陈掌柜,才转身离去。
夜雪化了些,露出斑驳的青石板。平西侯府的马车驶过去,悄无声息,一盏灯笼消失在街角。
谢蓉坐在楼上的窗户处,看完了这一场闹剧,面色气得有些发青。还真当他们对黎皎皎厌恶至极,极尽抹黑,谁料一看到那张好看的脸,便这样没底线。
黎皎皎回到婵娟院,院内的小丫鬟已经离去了,只有守夜的紫苏还靠着熏笼给黎皎皎熏衣裳。
“不必熏了,”黎皎皎靠在熏笼边暖了暖手,“煮一碗姜茶,你今夜不必留在这里了。”
“诶?”紫苏微愣。
黎皎皎歪了歪脑袋,她额头的发丝有些乱了,想了想,笑道:“快去吧,夜色已经很深了,熬完拿小炉子暖着,搁在这儿便罢了。”
紫苏拿篦子抿了抿她的鬓发,“好。”
小炉子咕嘟咕嘟煮着姜茶,辛辣热乎的水汽浮上来,微微有点呛人。
紫苏轻声道:“张妈妈不在,我给五娘子多放了一勺糖。”
黎皎皎伸手把罐子抱过来,揣在袖子里,伸手去推搡紫苏,“好姐姐,给我留着自己加,就任性这么一回。”
“五娘子惯会胡闹。”紫苏哼了声,还是没夺回糖罐子,关好窗子下去了。
室内寂寥无声。
里间只点着一只小蜡烛,光线昏沉,黎皎皎累了一天,此时窝在暖洋洋的熏笼旁困得要命,好一会儿才感到有什么戳了她一下。
但四周静悄悄的,黎皎皎想,大概是错觉吧。
于是她的脑袋又被人戳了一下。
她霍然抬眼,瞪向面前的人,“戚复!”
少年衣襟被血染透了,一柄还在往下淌血的软剑被他随意抱在怀里,阴郁黑沉的眸子弯起一点弧度,似笑非笑,弯腰来捏起她的下颌,“黎小姐,这么凶?”
铺面而来的血腥气,黎皎皎面色白了几分。
戚复指尖冷白,松开了手。然后手里的软剑出鞘,被他信手架在黎皎皎脖子上,漆黑执拗的瞳仁冷下去。
“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