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断空,风烟不侵。
这招剑式以“风烟不侵”为名,疾如幻影,出必见血,是俞阑舟前世突破金丹期时顿悟的杀招。
在灵气稀薄的末法时代,无论修炼还是渡劫,难度都与登天无异。
每一次雷劫带来的不仅是突破,还有越级难度的九死一生。
不过是金丹期,天雷的声势便可与修真界的合体期相媲美。
福祸相依,更为崎岖的修仙之徒夯实了根基,也让他在生死之间顿悟强大的剑招。
若非刚穿来的时候原主灵根半毁,修为又被巫遇肴破坏,使不出半点灵力,他早把邵沉夕打得满地找牙,岂会任他妄为?
想到这,俞阑舟有些惋惜。
可惜邵沉夕如今已经重生,境界在合体期以上,哪怕肉身仍是金丹期,也会很快突破。要把他按在地上摩擦,自己还得多修炼几年才行。
兴致不佳地将巫·麻袋·遇肴留在原地,俞阑舟取出一条白缎,耐心地擦拭剑面上的污浊。
那个向俞阑舟搭讪的低阶修士抖若筛糠,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他的嘴唇磕磕绊绊了许久,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俞阑舟不打算为难他。
本就不过是借此人躲避麻烦,如今麻烦既然解决,没必要再让他引路,去见那劳神子的妖修“同门”。
除此之外,自己的行程也要变上一变。
原先在城中闲逛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
他先前看到巫遇肴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同门宗服的低阶修士,尽管不知道那低阶修士为什么没跟巫遇肴一同前来,但刚才打斗的动静并不小,那低阶修士追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为了避免打了小的,过来老的,他还是赶紧在城中采购一番,抓紧时间避瘟吧。
俞阑舟脚下生风,瞬息便赶到城中最繁华的商业区。
以搜刮式的速度采购自己需要的物资,效率极高,方才战区的血都没干透,他就准备撤了。
城中不许御剑飞行,俞阑舟便以灵气入足,每一次消失,再现身,中间都间隔两三道长街,终于,只要再神行四五次,就能看到城门。
俞阑舟加快速度。在又一次现身的时候,他正好路过一家染坊,在漫天飞舞的白色纱绸中,见到了一团明暖的姜黄。
那团姜黄抱着染坊正中央一根大柱子,周围的人远远绕着他,无一人敢靠近,可不管其他人诱哄也好,叱骂也罢,他都无动于衷,仍垂着眼,环柱而立。
只匆匆一瞥,神行之术畅通无阻,即将带着他继续向前。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道身影忽然抬头。
熏风拂过,振起鹅黄色的香云纱,青年的脸一半被香云纱缱绻环绕,半遮半掩,另一半被夕晖照亮,清楚可见点漆的瞳,坠云般的唇,悬弓的鼻,好看得不似凡人的面容。
四目相对,俞阑舟微微一怔,突兀地想起那位拦路修士曾经说过的话。
「城北有位神智受损,身着姜黄色大氅,同样仙姿神貌的妖修,不知是否是仙子的同门师弟?」
此处正是城北,莫非,此人就是那修士口中的妖修?
在身形逐渐虚淡前,他锁定对方的气机,眉峰一扬。
此人身上毫无魂意,与其说是神智受损,倒不如说……他体内的三魂只余地魂,七魄只余天冲,其余皆尽不在,这才显得神思不属,不与外界交流。
虽然从未见过只余一魂一魄还能活着的生物,但以这个世界的灵气浓度,又是妖修这类后天开启灵魄的生灵,能达成这个条件似乎也不奇怪。
这件事在俞阑舟看来只是旅行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怎么被他放在心上。
任凭对方如何奇异,如何隽美,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很快就会离开此地,这个妖修的事也会被他遗忘到脑后,成为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异闻。
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原本抱着柱子,死死不放的青年。忽然把柱子连根拔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抱着柱子朝俞阑舟跑来。
俞阑舟不由有些诧异。
但他的神行之术已发到一半,除非被外力强行中断,否则,即便青年跑到他跟前,也只会扑到一层虚影。
心底的念头将将划过,俞阑舟就感到空气忽然凝滞,有一道灵力截断空间,打断他的神行之术,将他强行留下。
???
他的些许诧异已经变成非常诧异,面色不善地盯着逐渐靠近的青年。
他与青年素不相识,对方莫名其妙地上前,将他拦下,莫非是把他当成了妖修,想让他带对方一起走?
正这么想着,俞阑舟就看到青年手上水桶粗的木柱突然一横,对着他的头就砸了下来。
三个大问号已经不足以表达俞阑舟此刻的心情,他莫名其妙地避开攻击,拉开距离,蹙眉相问。
“为什么?”
青年没有回答,点漆的眼瞳如宝石般莹透悦目,却如同一具毫无生命的玩偶,没有半分真实质感。
俞阑舟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了,毕竟对方神魂已失,留下的一魂一魄形同草木,而草木又怎会与人交流?
他不打算再做无意义的纠缠,准备召唤灵剑离开。
岂料,那青年忽然放下柱子,浅淡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很费力地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云英轻启,嗓音低冷,带着久未开口的一丝沙哑。
“玄族?”
玄族,那是什么?
即便困惑,俞阑舟也不改去意。
迟则生变,为了不被千山宗的人纠缠,他必须即刻离开。
好在此处已经濒临城门,已不禁止御剑低飞,俞阑舟立即召出长剑,走为上计。
他像滑雪橇一样一路滑到城外,马上调高飞行高度,直入云霄。
俞阑舟正在云中飞着,忽然感觉不对。
扩大神识探索范围,他错愕地发现,原本以为被他远远甩下的妖修青年,竟然跟在他的身后……御木柱飞行。
放出去的神识,微微颤抖。
不得不说,这妖修真是个人才,只剩下一魂一魄了,不但能活着,竟然还能御气飞行……而且他御的还不是轻巧的剑,而是一根可以拿来承重的大木柱。
俞阑舟不想被这奇怪的人缠上,更不想被那根大柱子再敲一下头。
他加快了御剑速度,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开得比他更快,堪比航空/母舰。
待到两人并行,俞阑舟并指为剑,剑气漫天,凌厉相迫。
木柱被劈成碎片,青年踉跄了下,弃了其余所有,只挑了一块最大的,有擀面杖那么大的木片,蹲坐其上,继续开飞碟。
俞阑舟蓦然无语,见对方暂时没有攻击的打算,也收了剑气。
“你究竟想如何?”
青年没有回答,目光又落在俞阑舟腕侧,带着一分无法辨析的迷惑。
第二次被注视传承印记,即便再不愿,俞阑舟也得承认对方异常的态度八成来源于这个。
“你认识这东西?”
青年没有回答,兀自蹙眉。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俞阑舟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
短暂的沉默,那道清冷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弗与。”
“什么雨?”
“《子思子》:言必有主,行必有法,亲人必有方。多知而无亲,博学而无方,好多而无定者,君子‘弗与’也[1]。”
文言文黑洞选手俞阑舟:“……”
他骑着剑,惊恐地退后数米。
青年仍留在原地,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困惑。
“不要一言不合爆古文,怪吓人的。”
让他想起当年被语文文言文阅读支配的恐惧。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转向他身下的青锋。
俞阑舟脑中灵光一现,竟意外get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这把剑的名字叫‘弗与’?”
青年缓缓颔首。
“那还真是奇了,半眉道人那样的人,竟然会给剑起这样一个文艺的名字。”俞阑舟突然停住,“且慢……你?你认识半眉道人?”
听到半眉道人的名字,青年微不可查的拧了拧眉,随后,才如同机械一般,缓而卡顿地说道。
“‘弗与’,还我。”
俞阑舟立时警觉地看向对方。
片刻,他注意到一个格外不同寻常的字。
“还?”
这把剑,难道不属于半眉道人,而属于眼前这个妖修?
可如果是这样,这把剑为什么会在半眉道人手里,半眉道人又为什么把这把剑当做传承赠予他?
眼前这个神魂缺损的妖修,又与半眉道人是什么关系?
这家伙……真的没有把剑认错吗?
大约是俞阑舟惊愕沉思的时间太久,那妖修失魂懵懂,全然不知等待是何物,竟直接上手来夺。
那剑本就来不及淬炼认主,如今被两道灵力裹挟,混乱颤抖,登时失去浮空之力,一个侧翻掉了下去。
俞阑舟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他极快地抓住旁边那人的“擀面杖”,一跃而上,在空间里重新挑选能御空的东西。
挑了半天,只挑出一把纸伞。
俞阑舟只得将就着以伞为剑,再看身边那人还呆愣愣地看着下方,似不理解剑为什么会掉下去,顿时气不往一处来。
“还愣着做什么,去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