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搭讪之人原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丝毫没想过俞阑舟会答应。
突然听到俞阑舟让他带路,不由怔愣了两秒,这才唯诺诺地道:“是……仙子这边走。”
俞阑舟便与巫遇肴便从一条道路的两个对角逆向而行,中间隔着宽阔的马路与在路边摆摊的商贩。如果没有意外,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离开彼此的视线。
可就在这个时候,巫遇肴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往路的对面看去。
俞阑舟面色未改,一把落雁红折扇拿得稳稳当当。这艳丽的颜色,原本少有人能驾驭,稍加不慎便会喧宾夺主。
可作为这神秘妖狐的衣着与配饰,竟意外地相得益彰。
浓烈之火,迤逦眼尾,只慵懒得一眼,便摄魂夺魄。
“真人,怎么了?”
跟随着巫遇肴的筑基修士未曾注意另一头的动静,见内门金丹真人忽然停下,侧头瞩目,便不解询问。
一句问完,他随着巫遇肴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到那极妍的身影,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巫遇肴已然回神,不悦地冷哼一声。
跟随他的筑基修士被这一道冷哼换回心智,即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狐媚之术,庸俗至极。”
巫遇肴别开视线,对这红衣狐修轻蔑贬损,极为不屑。
妖兽本就比人类修士更懂迷惑之术,而这狐族,更是其中翘楚。
他一向瞧不起这类修士,可不知为何,刚刚隔着扇面见到白狐侧脸的一瞬间,他竟莫名觉得心悸。
以他的修为,重生一世的心境,不至于被同一个大境界的金丹修士迷惑。
巫遇肴合上眼,重新回想刚才短促的一瞥。
那迤逦的眼尾,格外好看的眼型……
是了,他怎么没立刻发现。
“这狐修的眼睛,跟师兄好像。”
巫遇肴整肃神容,命令筑基期修士留在原处,自己追了上去。
俞阑舟一直心存警惕,又比巫遇肴高出两个小境界,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巫遇肴的行动。
他敛容凝眉,等周围人变得稀少,即刻收扇为剑,一道灵气劈向巫遇肴。
巫遇肴以剑相抵,到底境界上差上一些,被逼得退了两步。
既然已经无法躲过,俞阑舟也不打算再躲。
他用着幻形自带的狐女声线,清冷地质问。
“哪个山野来的不知规矩的散修,鬼鬼祟祟,毛都还没长齐,就知道跟在女修裙摆后头尾随了?”
巫遇肴原本还带着一丝异想天真的猜想,被清冷的女声这么一讽,如冷水浇头,立即清醒过来。
旋即眉目阴鸷,极为不悦。
“不过区区一妖修,也敢在千山宗弟子面前大放厥词。”
千山宗的名号一出,那个替俞阑舟引路的路人直接脚一软,跪坐在地上。
千山宗作为五千年来的第一宗门,名头足够唬人。
哪怕近几百年已走下坡路,被奇门谷迎头追上,第一的称号已名存实亡,到底底蕴还在,不容小觑。
一般的散修和小修士皆畏惧千山宗的名号,本就稀少的人群又一次哗然散开,跑得丁点不剩。
“千山宗?好威风。不知阁下是千山宗的哪位峰主,竟然只有金丹出期的修为?”
俞阑舟挑唇,狐面戏谑。
他的话不可谓不扎心,连巫遇肴的师父秦淮近都没混上峰主的位子,更别说作为小弟子的巫遇肴了。
千山宗的峰主,至少要分神初期。
曾经惊才绝艳,只花了七十年,就从炼气修炼到出窍中期的秦淮近,却在出窍后期卡了五百年,沦为整个涞化域的笑柄,这一直是秦淮近与视秦淮近为父的巫遇肴最为禁忌的话题。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巫遇肴顷刻暴怒,拔剑攻击,一出手就是死招。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见峰主?”
俞阑舟轻飘飘地避开攻击,衣袂随着身形旋转,赤云烟霞,降入林间。
红伞被他抛出,遮住巫遇肴的视线。
同时腕骨红芒一闪,一柄通体月白的长剑凭空出现,剑气如虹,直冲巫遇肴面门。
龙泉幽咽,风惊霜雪。
俞阑舟出招没有留手,他也不怕被对方认出招式,毕竟他所用的剑法与习惯,都属于前世的自己,属于半眉道人的传承,跟原主与千山宗没有任何关系。
而幻形之术产生的妖气,又替他遮挡了容易与魔修混淆的塑灵功法,出手更不必避忌。
只对战三个回合,巫遇肴便节节败退,被俞阑舟一个剑气击退,肺腑受到震荡,吐出一口鲜血。
要问俞阑舟为什么一下手就毫不留手,除了因为对方先放的杀招,更因为原著中的剧情。
巫遇肴,原主的小师弟。
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与原主的关系,那便是“脱坑反踩,忘恩负义”。
巫遇肴因为心性不佳,冲动自负,秦淮近本不想收他为徒。
哪怕巫遇肴走投无路,放下自尊,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也没能让秦淮近改变主意。
是当时的原主,已经展露天才之名的“俞阑舟”心生不忍,向师尊苦求,又保证自己会约束师弟,耐心劝教师弟,不让师弟闹事,这才让巫遇肴进门。
秦淮近起初不待见这个弟子,是原主耐心教导巫遇肴入门,与他共享资源与感悟,从不藏私,将他从练气代入金丹,这才得了秦淮近的青眼。
原主对巫遇肴,可以说得上是雪中送炭、倾囊相助。
巫遇肴起初对原主极为亲近,视他为长兄,时时刻刻都黏着他,凡是与原主关系近一些的人都会被他敌视针对。
当原主背上魔族二五仔的罪名,巫遇肴一开始不敢置信,替他分辨,但见原主沉默不语,似乎默认了罪责,他没有深想原主是否有情非得已的地方,而是用他那诡异的脑回路,为自己脑补了一场欺骗大戏。
他认为原主帮助、接近自己就是一场欺骗。他用温柔纯善的假象骗了自己,就是为了看他崇拜亲近、卑微恋慕的模样,把他当成了傻瓜,想看他的笑话。
就像他“骗”了所有人,用“魔族奸细”的身份潜藏在第一仙宗一样。
原著的这段心境转变,直看得俞阑舟满神魂的是问号。
这算是什么离谱的憎恨理由?
正常人不该是恨同门通魔,恨自己看错人吗?
巫遇肴不恨同门通魔,不恨自己看错人,反而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原主曾经对他的好,反而成了他憎恨的理由。
最绝的是,他不但恨原主,还亲自参与了审讯。
原主不回答,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他就亲手上刑,用[穿魂钉]刺入原主的神魂,毫不留情地折磨他。
原主本就为了救邵沉夕而伤了灵根,身受重伤,被[穿魂钉]这么重创灵魂,便愈加虚弱,修为直接落入筑基初期,也为后来他所背的第二个黑锅埋下伏笔。
而巫遇肴,他在出去历练的时候,因为被原主的事占据心神,神思不属,遇到危险时出了差错,没能躲避重创,导致金丹轻微受损。
他把自己受伤的事归罪到原主身上,更恨原主,用更狠厉的手段折磨原主,使原主奄奄一息。
如果邵沉夕还能算得上是因为“不信任”、“以铲除邪魔为己任”而伤害原主,只在客观意义上对不起原主,他的内心其实对原主存着善念。
那巫遇肴就是内心有病,主动将原主折腾得遍体鳞伤的白眼狼。
对这种自私自利,反咬伤人的蛇精病,解决他都算为民除害。
俞阑舟已动了杀心,见过了这么多招,也没人来帮助巫遇肴,便知附近并没有千山宗的高阶修士在,下手更狠。
巫遇肴躲得狼狈,狼目阴鸷,恨不得将俞阑舟撕成碎片。
忽然,他露出破绽,挨了俞阑舟一剑,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往后飞去。
俞阑舟并没有因此放下警惕,正欲追击,突然在胸前察觉到一丝危险,紧急停下。
几根透明的琴弦横在他的胸前,若非带上灵力凝视,绝无可能看到。
这些琴弦格外锋利,只要碰上便会开膛破肚。
是了,千山宗人人都是音修,主持音律。
哪怕有人用剑,驾驭灵兽,也会同时辅修乐器。
他之前一直在提防巫遇肴的乐器,却一直不见他使用,正觉得奇怪,直到看到这些琴弦。
这种暗算人的招式,果然符合巫遇肴的性格。
连高雅的乐器都能用得这么阴损。
俞阑舟绕开琴弦,正要再度追击,忽见巫遇肴怔怔地望着他,鸷狠从眼中退散,只余茫然。
“师兄……”
俞阑舟一凛,下意识检查幻形之器,发现幻形之术还在。
低头扫了一眼,原来是衣襟被琴弦破开,露出右腰的紫色星痕。
那是[穿魂钉]留下的印记,终生不灭。
俞阑舟目光一冷,毫不犹豫地闪身,长剑奔流。
“师兄……果真是你……”
话未说完,就被利剑穿透。
巫遇肴眸光震荡。
他怔忡而缓慢地抬手,轻碰剑柄。
“师兄……这一剑……”他呕出一口鲜红,却不敢移开目光,“可能消除……你的怨恨?”
俞阑舟面无表情。
“如果……师兄能快乐一些……我就是死……又何妨……”
想着原著中巫遇肴对原主的心狠手辣,和各种刑具都用在原主身上的狠毒,对于他的这番剖白,俞阑舟一个字也不相信。
“哦,那你就去死吧。”
俞阑舟径直拔剑,毫不留念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