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仲说年前才升任组长没错, 但那只是正式给个名分。
真要算起来,其实他从厂里开始执行翻新计划时就在带组了,当时因为资历浅没让他升职, 实际上干的都是组长的活。
所以他当组长也有段时间了, 现在厂里的机器翻新完毕, 他在其中立下的功劳足以让他再升一级。
赵总工和他商量了一下,顺势把他提到身边做副手。
乐善听得鼓掌夸赞:“不错啊时工,说说今天想吃啥, 姐亲自下厨给你做。”
时仲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炸糖糕!”
乐善默了,过年炸的才吃完多久啊,这又想吃了, 他对这个吃食还真是喜欢。
“行,咱们今晚炸糖糕。”
时仲瞬间笑颜如花,挽起袖子积极表示:“我给姐打下手。”
乐善做这个已经很熟练了,先和面醒着再倒油热锅,而后揪剂子包糖团成团,按一按下锅炸熟,香喷喷甜滋滋的糖糕就出锅啦。
第一块先由她尝了一口,觉得手艺没失水准才给时仲吃。
时仲就着她的手啊呜咬掉一大半,然后连连点头吱唔道:“好吃!”
“这东西在你嘴里就没不好吃过。”乐善嗔他一眼。
说完她正要转身, 时仲突然拉住她,伸手探向她唇瓣。
乐善下意识看了眼大开的厨房门, 后退一步问他:“你想干嘛?”
“别动,有东西。”时仲紧跟着上前一步,手探到她嘴边用大拇指抹了下她的唇角。
乐善便看到他的大拇指肚上多了抹糖色,她赶紧自己擦了擦, 问他还有没有。
时仲摇摇头,极其自然地把沾着糖的拇指放进嘴里嗦了嗦。
乐善一愣,脸色瞬间染上绯红,扯过一条毛巾扔到他头上,转身不理他了。
这一晚做的糖糕没吃完,第二天时仲馏了不少,虽然味道不如刚炸出来的好吃,但总归还是很好的吃食。
乐善将早饭后剩下的分成两份,自己和时仲各拿一份去上班,到时可以自己吃也可以送人。
时仲那份怎么处理的她不清楚,乐善自己这份她和文秀两人当成点心分吃了。
文秀对她好感倍增,中午约她一块去食堂打饭。
乐善拿上饭盒跟她过去,不出意外地在食堂门口遇到了时仲和文涛,四人简单说了两句话就进去排队。
排队期间,今天食堂的菜色从前头传过来,据说不太好,惹得大家都开始抱怨了。
乐善让时仲排着,她上前头瞧瞧。
文秀赶紧跟上,两人走到队伍的最前排,发现食堂今天做的是疙瘩汤和二和面馒头,还有一个猪肉炒咸菜丝,只见咸菜不见肉,另一个菜是洋葱炒土豆片,同样没有荤腥。
现在是在冬天,这样的菜色倒是可以理解,就是饭菜开始变差昭示着一件事——每年青黄不接物资缺乏的时候要到了,接下来食堂的饭菜估计会更差,并且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大家意识到后能高兴才有鬼了。
乐善还算好,食堂饭菜变差,她就在家多开点小灶,总归不会饿肚子。
文秀的心情则变得沉重起来,回来和她哥说了这件事,兄妹俩都叹了口气。
时仲对此也不好说什么,努力将自己整成忧心忡忡的样子,争取不掉队。
乐善拍拍他肩膀小声道:“放心,咱们过年攒的物资还剩不少,饿谁也不会饿到你。”
“我知道。”时仲看了下周围,趁别人不注意捏了捏她的手,说自己这样只是为了随大流不露富,免得被人看出来招恨。
乐善心领神会,伸出大拇指给他一个表扬的眼神。
不错不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终于懂得闷声发大财的真谛了。
文涛兄妹在旁边看到他们俩在那儿‘眉来眼去’,忍不住羡慕道:“你们俩感情真好啊。”
乐善笑而不语,没说什么。
时仲点了点头,很是认同的样子。
队伍飞快移动,最后轮到他们,四人迅速打满饭盒离开。
之后几天食堂一直都是这样简单的饭菜,本来大伙还对此抱怨有意见,等听到周围已经有厂子准备暂停食堂供饭的消息后,他们立马不逼逼了,唯恐自己厂食堂也被临时关掉。
虽说食堂饭菜差,但总比自己在家做来得俭省,真把食堂关了,让他们都回家吃,好多人怕不是都得饿肚子了。
乐善本以为再坏也差不多和去年这时候一样,忍一忍等到开春就好了,结果接下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边厂子就有好几家都选择关了食堂,让职工们回家自己做着吃。
但是供销社和副食品店供应的东西却没增加多少,大家每天去买菜都是靠抢的,抢不到即使有钱有票也买不来。
乐善每次都尽量多买一点,自家吃不完的或是分给同事,或是允给相熟的邻居,惹得他们感激不已。
私下里她和时仲讨论今年的物资为什么比去年还要匮乏,明明去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也没哪儿遭灾需要救援,怎么今年青黄不接成这样了。
时仲早已察觉到不对,最近一直在留意广播上相关的新闻消息,大概有个推测。
“咱们国家和西南那边开战了,可能物资被调去支援了吧。”
不然解释不了眼下的情况。
乐善懂了,物资被抽调去边疆支援解放军战斗,国内百姓的供给相应的就减少了,需要大家勒紧裤腰带共同度过这道难关。
在群众的情绪因为物资供应减少而高涨时,关于这件事的缘由很快被上头在报纸上广而告之,总体和时仲推测的差不多,瞬间平息了大家的怒火。
跟别的国家打仗哎,那必须支持,不就是饿上一两月嘛,完全没问题,一定要把敢犯他们边疆的那群龟孙打得落花流水。
大众情绪被安抚下来,然后大家就开始想各种办法填饱肚皮了。毕竟如果能吃饱谁想饿肚子啊,在不影响国家打仗的情况下能把自己吃饱也是本事不是。
乐善这天去食堂打饭时发现了很多新面孔,不禁奇怪道:“怎么回事,厂里招新了?”
她在生产部消息还算灵通,可也没听说有招新职工啊。
文秀知道一点,悄悄告诉她那些生面孔大都是职工家属,被家人带进来蹭饭吃的。
两人话才刚落,她们后面排上来一家,作为儿子的本厂职工带着媳妇和两个孩子外加一对年迈爹娘。
乐善他们以为是这样,但竖起耳朵听了这家人的谈话才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一家人。
那位职工和他媳妇是真的夫妻,不过两个孩子里只有一个是他们亲生的,另一个喊男的大伯,年迈爹娘也是真的,只是一个是男的爹,一个是女的娘。
乐善和文秀听出来后对视一眼,都不晓得该说啥了。
原来不止家属来蹭,亲戚也来啊,那食堂做的饭菜能够吗?
乐善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要知道他们食堂每顿做饭也是有数的,现在食物那么紧缺,厂里还能开着食堂全赖于他们是食品厂,粮食存的足。
但再多也经不住消耗,粮食大头都要保证生产,小头才是给职工们吃的,每天每顿都有定额,给别人吃了,职工们吃什么。
果然,等排到他们,以往还有不少的饭菜这次只剩下一些稀汤底了,根本填不饱肚子。
就这还有人抢。
排在他们后面的那家人连声哀求:“请几位同志通融一下,咱家有小孩,不能不吃饭,麻烦了求求你们。”
一个大男人愁眉苦脸说得特别可怜,身边又拖老带小的,乐善几人总不能跟他们抢饭吃,而且抢的还是些吃不饱的稀汤底。
乐善和时仲首先转身离开,文涛兄妹紧跟其后,四个人饿着肚子从食堂出来,彼此苦笑一声。
唉,好人难做,饿肚子的感觉更不好受哇。
文秀捂着咕咕叫的胃问:“现在怎么办?”
文涛想去国营饭店看看,现在正值饭时,那里总该有吃的,就是要多花些钱票。
他不知道时仲夫妻愿不愿去,正要开口问问,时仲已经说他俩打算回家看看有什么吃的,家里还有个老人等他们回去。
双方在厂大门分开,文涛带着妹妹悄悄去了国营饭店,乐善和时仲则回到家开始做饭。
家里囤着不少高粱米,这东西吃了顶饱,就是如果做不好的话容易剌嗓子。
时仲经由乐善指点把大米和它一块煮,煮透煮烂,再搭配腊肉白菜炖粉条,一家三口人吃得也是饱饱的。
吃完饭,乐善看还有点时间,心里担忧伍叔,就把剩下那碗饭带上去看他。
伍叔倒是不缺吃的,只是隔壁有三个孩子要养,这段时间过得比较艰难,他看孩子吃不饱饭可怜,总忍不住给他们塞点吃的,而小孩子又是惯爱讨食的,现在那三兄妹就差和伍叔同桌吃饭了。
乐善知道这不能怪孩子们不懂礼貌,谁让他们年纪还小饿不得肚子,但是周建军夫妻作为大人也不懂吗?
食物那么珍贵,他们就放任孩子来啃一位退伍老兵吗?脸皮不要了?!
乐善去的时候那两人不在,不然她非得跟他们理论理论不可。
临走前她劝伍叔收着点,别再那么大方。
“您弄点吃的也不容易,偶尔接济他们一下可以,但是千万别心软一直接济,那是周建军的种,合该他来养,你养算怎么回事。”
“您要是真手头宽裕,吃食多得没处放,那就给我吃呗,我吃了将来能给你养老,给别人家的娃吃了能干嘛?”
伍叔被她说了一顿,非但不生气,脸上还笑呵呵的,说好好好,当场要她拎一箱咸鱼干回去。
乐善没要,留给他自己慢慢吃。
下午回厂上班,听说没打上饭的职工不止他们,有人饿着肚子难免心生怨愤,直接一封投诉信交上去把这事举报了。
这下厂里不得不开始重视吃饭的问题。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