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落水镇除了时刻关注黑木林的秘境之事,坊间又多了一件谈资。
祁家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傻子。
还是原本誉为青年才俊,三十岁前有望冲击筑基,算是祁家青年一代领袖子弟的祁轻阳。
听说事情就发生在秘境开启的那一晚,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衣不蔽体,浑身灵力逆乱,修为大减,只会胡言乱语。有人猜测是走火入魔,有人猜测他是不小心招惹了什么大人物,各说纷纭,但这并不妨碍其他人看戏。
暗地里那些被祁轻阳欺辱过的人却是隐隐称快。
“祁家这是什么运气?好不容易好了一个傻子,竟然又来了一个。”有人笑道。
“可不是吗,该不会是祖传的吧哈哈哈。”也有人放肆取笑。
坊间人是如何议论的,等传到祁轻阳那一支旁系耳里时已经变得更加不堪入耳。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原本将祁轻阳当做他们这一支希望与骄傲的祁轻阳父母纷纷青了脸。
“以后就当没这个儿子!真是丢尽我们的脸面!”祁轻阳父亲愤恨斥道。
而底下那个浑身脏乱,神情呆滞,只会不停呢喃‘我错了’‘不要杀我’的人已经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你怎么这么狠心!”祁母指责道,“他可是你儿子!”
“我没有这样丢人的儿子。”祁父一脸铁青,冷漠道。
“轻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害了他!”祁轻阳母亲捂着嘴低泣,抱着儿子不敢相信。“轻阳,你看着娘亲,告诉娘亲到底是谁害了你?”
但是祁轻阳只是呆滞地看了她一眼,像一个丢了魂魄的呆板傀儡。
祁母顿时大哭,“我可怜的儿啊!”
……
祁清几天后路过了某个不知名的巷口,可谁知巷子里满头脏乱,看不清人脸的乞丐一看到他竟像是见了鬼一般大叫起来。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祁清愣了一下,嘟囔着自己长得也不恐怖啊,他古怪地看了过去。可他等辨认清那人到底是谁之后,祁清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巷子里浑身绕着异味,手里捏着一块发硬发臭的馒头的祁轻阳仍在尖叫。等旁边的人实在受不了噪音,拿块破布塞住他的嘴之后才安静了下来。那双灰色毫无神智的眼眸里只剩下了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那种恐惧已经刻入了他的血肉里。
祁轻阳这个名字已经渐渐沉寂,再过不久便会消失在这落水镇之中。
晏萧然最近在不要钱般的丹药的治疗下身体状况好了很多,平日里苍白的气色也显露出了几分红润。咋眼看上去不像个脆弱的病秧子,内敛的气质倒像是某个名门公子,皇家贵族。
看着某个十分养眼的存在,祁清欣赏的同时也叹了口气。
不因别的,只因为祁清手里的一百金也花的差不多了。
又变成穷光蛋的他猛地意识到,药罐子可不是谁都养得起,以及如果想完全治好晏萧然,留在落水镇是不大可能的了。
他们得去一个更加繁华,资源更加富饶的地方。
默默将计划提上行程,祁清望着窗外的小土包,又陷入了一片深思。他们现在已经回到晏家,祁家没什么好呆的了。祁鸣和柳淑没再见过他们,这让祁清差点以为他们之前的交锋都只是他的臆想罢了。但后来知道这些人只是忙着秘境之行,没空搭理他而已,觉得无趣的祁清又和晏萧然回到了晏府。毕竟这里算是晏萧然长大的地方,地方也比较宽敞。
窗外的土包上的白花已经有些枯萎,祁清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人了。
谭笑和那晚的窃贼竟真的私下认识。
汤河和谭笑都是落月镇三河村的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他们甚至曾经定了亲,但因为某场意外家破人亡,各奔东西。而祁清也打听到汤河的灵气正是水属,那次他在水塘边捕捉到的那缕异样的灵气也确实属于汤河本人。
为了确定事实,祁清甚至去了巡天监的地牢里亲自见了他一面。
“你认识谭笑吗?”站在牢门外,祁清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个蹲坐在角落里的人。
他也听说过这个大贼的名号,虽然不知道这平常逍遥得很的人为什么会忽地被废了修为,被丢在这里。
那个隐在黑暗中的人抬起一双充满血丝的眼,他定定地看了一眼祁清,忽地轻笑一声,声音沙哑地有些粗糙,“……是你啊。”
他认识祁清。
心底那些本来悬浮着的猜测忽地沉了沉,祁清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沉着嗓音重复了一遍,“你认识笑笑吗?”
汤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曲起一条腿,眼神晦暗不清,沙哑地笑道,笑得甚至有些气喘:“……当然。”
黑暗中有锁链响动的声音传来,祁清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从黑暗中走进的男人,哪怕满脸胡渣与血污,也阻挡不住他那双亮到极致的眼眸。
一双充满恨意的眼。
汤河冲着祁清咧出一个笑来,血气扑面而来,“那个傻女人让你就这么牵肠挂肚?”他忽地了然地哦了一声,“也对,毕竟她可是养了你十几年。”
但猛地他话锋一转,沙哑而粗粝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刺耳,充满了讽刺,“但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利用你呢,祁大少。”
“可别被表象骗了啊,有些人……”他拖长了嗓音,声音忽地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痛意,“可不是好心人。”
这话像是在说谭笑,又像是在否定另外的人。
“是你杀了她吗?”祁清不管他说了什么,声音一如来时那般沉静。他毫不退让地对上汤河那双猩红的眼。
那一瞬间的锐利竟让汤河退缩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完全不期待有人能再次将他拉出深渊,但是祁清此时此刻的眼神却让他莫名想起了那个火光四起的夜晚。
想起了那个在他躲在角落惶恐不安时,依旧坚定将他拉出险境的女孩。想起了那人笑着看向他时的模样。
这让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是你杀了她。”
祁清淡淡的话语猛地将他拉回现实,汤河下意识反驳。“不是我!”他惴惴不安的话语,骤然紧缩的瞳孔,似乎彰显着里面的不对劲。
汤河忽地心神大乱,他赤红着一双眼,死死看着祁清,像是要生生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他嘶哑地咆哮:“你懂什么!”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人……”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致恐怖的画面,眼里一片骇然。如梦初醒般的空荡让他脚下不稳,汤河像是忍受不住一般捂住脑袋低吼起来,满脸痛苦,“笑笑……笑笑!”
那么痛苦而热烈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祁清知道答案了。他看着汤河手心里紧握的那个已经空了的绣花钱袋,神色染上了几分冷漠。
他不想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更不想知道汤河有什么苦衷,有什么误会,他只需要知道那个答案。
而此刻,他不想再留在这个阴暗的地方。
“这都是你该受的,汤河。”
现在不论他是怎样的痛苦,不论是怎样的自我谴责、懊悔,都是他应得的。
他不可能再拥有一次峰回路转的宿命。
“然后呢?”就在祁清身侧听得兴致盎然的某人,浅笑盈盈地问道。
祁清抬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趴在窗台上,看向窗外的小土包,“……没了。”
笑笑的死的确没什么好纠结的,一直背地里帮助心爱的人,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命运有时候的确爱捉弄人。
她将他拉出泥潭,他却将她推入深渊。
看着祁清白皙的侧脸,晏萧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低声道:“确实没什么意思。”
祁清拍开他的手。
晏萧然没在意,继续道:“从来没有谁一定要为谁而活,一切讲究的都只有甘愿而已。”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晏萧然特有的慢条斯理,轻重缓急,一句话念得像是句浅淡却能溺人的情话。
祁清听到这话才扭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同样看来的茶金色眼眸。
晏萧然在他的眼下忽地轻笑,“夫人觉得我说的可对?”
那双微荡的眼眸里的温情一下子化开,像是从天而落的风景。
祁清猛地转开视线,声音压在手臂下,显得有些沉闷,“你就很懂。”
晏萧然笑而不语。
窗外的小院里,干枯的树枝长出了新芽,一点点的绿意在褐色的枝干上蔓延开来,从他们的小院翻了出去。树下的小土包换了两簇白花,白嫩的花瓣在风中摇曳。
不远处坐在小板凳上的刘固正拿着一块木板刻着字。
不久之后,小土包前多了一块简陋的墓碑。
祁清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切,像是从这小小的一方土地看向了很远的天地。他呼吸着身侧晏萧然轻浅的气息,蔚蓝的天空将一切都笼罩在下,很远的街道也传来隐隐的喧闹。
祁清闭上了眼,像是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道:“我们一起去旅行吧。”随意的就像是心血来潮的提议。
他没有等很久身侧那人的回应,在说出这句话后,祁清心底就知道那人只会有一个回答。
“好。”
在某个看不清的角落,祁清悄悄扬起了唇角。
“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起。”
听到他句话,祁清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说不定很远呢?”
晏萧然:“那也一起。”
祁清:“那万一再也不回来了呢?”
“我陪你。”
晏萧然专注地看着他,眼里是祁清看不懂的深情。短短的话语,他却郑重地像是某个箴言。
……呆子。
祁清无法控制地扬起笑,他不知道现在的心情该怎么形容。
但他却知道,从前只会孤身旅行的旅行者,这一次已经做好了两人旅途的准备。
“少爷你们要去哪?带上我一起啊!”院里的刘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拼命向他们招手。
……好吧,是三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