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是一名世界旅行者。
顾名思义,就是在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的人,能够穿过空间壁垒,前往另外的世界。而每一次的旅途都是由世界意识替他挑选进入世界的身份开始。如果遇到与祁清亲和度高点的世界意识,那在世界所过的一生一般会比较顺风顺水,平安无忧。而亲和度一般,便是随随便便挑个身份,任你自生自灭,但身世也不至于太惨。
至于亲和度差的……
抱歉,身为温和而友好的世界旅行者,祁清还没遇到过。
祁清不记得自己究竟去过多少个世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成为世界旅行者,但是他仍记得自己旅途的起点。
——是他的故乡,一个有着温柔的大海与沉稳的土地的地方。
而他现在所来到的这个世界似乎与他的故乡的某一段历史有些相似,虽然并没有这个世界被称为修士的人的存在,但是他们所运用的语言却是一样的。
走过千千万万的世界,终于遇到一个语言体系一样的世界了。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惊喜又怀念的发现。
压下心底淡淡的思绪,祁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瞧了瞧还在墙角痛苦哽咽的人。脑子里的记忆有些冗乱,他摁了摁眉心,理了理思绪。
最后无奈得出结论。
——他这是被迫当了二十年的傻子啊。
“你……唔,你别得意!”晏星云痛得满脸涨红,艰难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盈着药香的丹药,眼里露出了几分肉疼,但还是一口吞了下去,下一秒,他的脸色便舒缓了许多,人也扶着墙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看着祁清,眼神里那几分淫邪又浮现了出来。
刚刚只是他大意了,他,晏星云,一个练气三层的修士,怎么可能干不过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看着这人熟悉的表情,祁清叹了口气,伸手捂住半张脸。
果然,刚刚下手还是太轻了。
可这次还没等祁清从床沿站起,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祁清眉头一皱,下一瞬却听那脚步停在了门口。
很快,一道交谈声隐约传了进来。
“……二哥缘何在这?”先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正处在变音期的少年,语调带着惯来的盛气,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悦。
“咳咳,只是来找我那……误入的夫人。”另一个声音便有些低沉,音色好听,说话时带着几分莫名的韵调,声息却有些漂浮,像是久病不愈的病人。
祁清竖着耳朵听,对门外的来人大致有了些判断。
不过……夫人?
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祁清面色忽地有一瞬僵硬,脸颊微红,就连坐姿不自觉端正了很多,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角落的晏星云听到外边的动静,眉头一皱,脸上闪过好事被破坏的遗憾,但很快又勾起唇角,像是找到了凭仗,看向祁清的目光带上了明晃晃的得意。见到他像孩子一样的坐姿时,眼里更是不屑。
果然是个傻子。
……所以刚刚肯定是意外。
门被推开了。
前后进来了两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年岁约莫十五六,生来一副傲气凌人的模样。祁清瞥了一眼便略过他,目光看向随后而来的男人。
第一眼便怔住了。
来人长及腰间的青丝随意地束在身后,唇色和脸色一般泛着苍白,一双茶金色的眼眸淡然地像是水面忽地泛起光泽的涟漪,浑身带着几分清冷的易碎感,却并不显得羸弱。就连唇角扬起的浅笑,扶着门框瘦到见骨的指节,在那双狭长的眼眸轻飘飘地看向人的时候,只会让人忽地感到寒意,像是在面对水下的冰山,只窥见了一角。
走过数不清的世界,美人祁清肯定是见过的,各种各样的都有过,但像他面前这种——
淡然而又深刻,脆弱却又仿佛潜伏着强大的男人,祁清到还是第一次见。
祁清正愣神,忽觉那双茶金色的眼眸正紧紧盯着他看,里面那全然的淡然似乎悄然化去了不少,他听到耳边传来独特的韵调。
“……原来你在这。”
低沉的嗓音里裹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喜意,莫名的蛊惑人,听得祁清忽地像烧了耳朵,他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后知后觉自己刚刚一直盯着人看好像有些不太好。
“表弟!”角落里被忽略个底的晏星云大喊。
晏凌云似乎才看到他,眉头瞬间皱起,他像是有些嫌弃,“你怎么还在这?”
终于想起自己这个表弟之前交代自己把人带到这之后就赶快离开,晏星云的神情忽地变得有些讪讪,半天没说出话来。
晏凌云也没多在意,余光撇过房里已经燃到尽头的香,转头对身后的人说,语调漫不经心:“……既然找到二嫂了,二哥就把人带走吧。下次可得看好点,毕竟嫂子不通灵智,万一哪天走失遇见危险了,可就不好了。”
男人语速有些慢,回话也慢悠悠的,“……这便不劳五弟费心了。”
嫂子……祁清听到他的话,神情忽地有些怪异。
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等两人走后。
晏星云看了一眼身侧的红衣少年,又瞥了瞥走了不远的祁清,低声问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晏凌云闻言看了他一眼,目光毫无感情,反问道:“不然呢?”他周身泄出的气息压得晏星云有些喘不过气。
“香点了吗?”晏凌云浑然不顾,轻飘飘问道。
练气七层的威压不是晏星云一个小小练气三层修士能完全承受的,他的脸色白了许多,汗水顺着脸际滑了下来,眼底划过一分怨色,嘴上却半分不敢耽搁,“当然没忘!”
“嗯。”他刚刚也是看见了,现在不过确认一句。
毕竟……可不能出意外啊。
晏凌云最后看了一眼远去的祁清,唇角勾起,随后转身走了。
祁清走在男人的身后,眼神小心翼翼地落在面前人身上。
记忆里只有之前自己痴傻时的懵懂印象,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自己和男人之间的关系。脑海里不自觉闪过两人身着红色礼服的画面,祁清有些紧张地垂下眼眸。
这……走过这么多世界,这还是他第一次成亲。
夫妻……夫夫之间该怎么相处来着?
祁清有些苦恼。
而且两人之间也谈不上感情深厚,结亲没多久就离是不是不太好……?
祁清这一世生在修仙世界,然而只是一个偏远小镇落水镇中的三大家族之一的祁家,是嫡长子,家里还有一个小他五岁且天赋绝伦的弟弟祁鸣。
虽然嫡支有一个天赋不差的祁鸣,但在祁鸣出生后十余年,祁家旁族天才涌现,出现了许多资质不落祁鸣之辈。祁家主恐旁系壮大危害嫡支,便决定与晏家联姻。
可此刻晏家乃鼎盛之时,自然瞧不上祁家,但也不愿放弃这个盟友,虽然答应了联姻,推出的人却是天生体弱,经脉细弱闭塞不畅,毫无修行之资的三房的遗腹子晏萧然——也就是此刻正走在他跟前的男人。
虽然有些不满,但是为了不损两家关系,也不愿牺牲自家的有才之辈,祁家人商量了一番,便让祁清这一落水镇人皆知的痴傻儿作为联姻对象,以全两家之好。
不过……真的全了两家之好吗?
恐怕并不见得,两家近日来发生在坊市里接连不断的纷争就连他这个‘傻子’都有所耳闻。
在记忆里找到两人结亲的原因,祁清叹了口气,他们就纯粹是两家维护利益的牺牲品。又瞟了一眼面前身形瘦削的人,看着他瘦到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背影,祁清的眼里染上了几分怜惜。
等到这人将他带到地处偏僻且破落的小院的时候,祁清眼里的怜惜顿时变成了心疼。
离婚什么的……要不还是以后再说吧。
——现在先把日子过好。
“……站着做什么?”身前忽地落下低沉的声息,祁清呼吸一紧,连忙跟了进去。
“你那屋子早些时候遭了贼,不安全,今天就先在这休息吧。”晏萧然倚在榻上,语调浅淡,他按了按眉心,似有些疲倦,茶金色的眼眸微敛。
现在的壳子里是一个成熟的灵魂,祁清听完这话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屋里只有一张床。
夫夫……躺一张床,好像也很正常吧。
祁清挠了挠头,忽略了之前的小傻子一直是和晏萧然分房睡的。
“现在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话落,门外传来了动静,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水盆,他脸上带着处理过后的伤痕,像是被人欺负了,但是服侍晏萧然的动作却很麻利,像是做过千万遍。
祁清推却了他的服侍,自己动手,可等他放下洗脸巾,洗完脚后,在床边忽地顿住了。
早已躺在床榻里侧的晏萧然只着了一层白色里衣,双手交叠在腹上,墨发铺撒在整洁的被单上,苍白的面色,毫无血色的薄唇,沉静的眉眼,不像只是短暂的休憩,而像是要躺进棺木里沉眠。
就像是他的名字,晏萧然,一派萧然。
“……”
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浮尘悬沉的声音。
祁清在床边站定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捏开被角,将自己塞进被窝。
他侧身看着晏萧然,视线从他的额顶,路过眉眼,越过鼻尖。这个人真的很淡,语调不紧不慢,看人的目光疏离冷淡,甚至周身也带着冷淡的气息。
淡淡的,像是只轻飘飘地呆在那里,可当人对上他茶金色的眼眸时,他整个人一下子又深刻起来。
祁清以为自己会失眠,可等他闭上眼时,闻着身侧浅淡的气息,却莫名觉得格外平和,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
而他身侧早已闭上眼的人却忽地掀开眼帘,茶金色的眼眸白亮了些许,变成接近白金色的存在,矜贵而又冷冽。
可当他目及床榻上另一人时,他的目光缓了下来。手却开始颤栗,那种莫名的冲动让他难以克制,周遭的灵气都在骚动,悬浮的尘埃猛地湮灭,成了虚无。
空气中似乎有人在沉默地叫嚣——
是他是他是他……
找到了。
他忽地喟叹了一声。随后闭上眼,将人轻轻地揽在怀里。
——以一种保护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