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时候, 时舒没有待在江州,去了他舅舅那过节。
等春节假期结束,五个人再碰头, 距离高一下学期开学还有一周的时间。
最要紧的当然还是作业。
原曦做得差不多。梁径按部就班,还剩一些扫尾。剩下三只, 各有各的难。闻京就不用说了,只字未动。方安虞难在数学和物理。时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临到头也是大半没动。
最后的两天,五个人聚在迎尚顶楼,作业本摊得到处都是。
虽然刚转来一学期,但时舒加入这个小团体的程度,就像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一样。
“你爸妈没离婚?”
方安虞好奇, 拿出手机搜:“可我看微博上说他们离婚好久了……还说什么以前都会出来辟谣的, 这几年都不辟谣了……”
时舒捂着泡面盖笑:“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太多了。”
“不过我爸说, 要是看到离谱的,肯定会公关发律师函。”
他的父母聚少离多、事业繁忙, 不过给予他的关心爱护一点没少。
每个人手边都有一杯刚泡好的泡面,只是口味不同。
原曦和闻京的麻辣牛肉最香,等他俩开盖, 时舒和方安虞顿时觉得手里的香菇鸡肉和虾仁海鲜一般般了。
梁径很快吃完一杯泡面,抬头就见他们几个你尝我的、我尝你的。
方安虞盯着叉子上的一小块香菇片, 目露惊喜:“时舒,里面真的有香菇。”
时舒低着头仔细捞方安虞杯子里的, 语气微微嫌弃:“你的虾仁都没拆虾线……咦……”
梁径:“……”
来这已经一个多小时。
零食吃了几包, 马上又是一杯泡面, 这样发展下去, 太阳都要落山了。
可那两个人还在研究泡面。
闻京都开始“奋笔疾书”了。
梁径看着时舒和方安虞凑一起说话。
他俩从一开始就有说不完的话, 上辈子大概是庙里师父念经的一对木鱼,必得时时刻刻嘀嘀咕咕。
梁径无语又嫉妒。
不过时舒好像和班上同学的关系都很好。
梁径毫不怀疑,那晚他说“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时的“你们”——此刻,经过一个寒假,人数应该上升到两百或者三百了。
他那天没有回时舒的“友情认证”。
不过第二天还是十分虚情假意地回复了一个原地手舞足蹈的“OK”表情包。
搞得很开心的样子。
后来,梁径想,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之前,他应该还是会这样虚情假意下去,伪装成他两百分之一或者三百分之一的“好朋友”。
春季学期最令人激动的,大概只有两件事。
一是全校文艺汇演。
二是初夏运动会。
只不过这两件高一高二限定。
高三即将迎来大考,文艺汇演只参加前半段的大合唱,运动会也只象征性地在观众席坐一上午烘托气氛。
最兴奋的,当属高一年级。热火朝天,青春洋溢。
大合唱的曲目各班班主任开学就定下了。
之后半个月,一到课间,各班轮番扯嗓子嚎。
为了凸显优势,老王偷偷给他们加班,专门分了和声部分。这下忽高忽低的,档次就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不过合唱总体大差不差,各班还得在后面的节目费心思。
时舒他们班班长带着大家演话剧。
这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一个年级里,光话剧就分了古、今、中、外四大类。最后,班长想,我们班还是要突出一点成绩优势。于是,大家商量着搞了个英文经典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太经典了。听不懂的都知道演了什么。简直一举两得,既显摆了成绩,又满足了观影效果。
节目经班主任通过敲定,接下来就是选角。
考虑到有同学记不住词,所以参选的时候需要临场背一段词。
这下课间又有的忙。
道具组紧锣密鼓搞设计。
选角组像模像样,教室后排支了个架子,愿意参演的同学挨个上前背词。
闻京本来想试下罗密欧,但他背词太差劲,除了迭声唤“朱丽叶”,其他词都说得含含糊糊。
选角导演方安虞十分不满,说你这样怎么追啊,朱丽叶都听不清你说什么!
总导演时舒捏着闻京的“报名表”连声附和,瞧着十分专业,“就是就是!”
最后,闻京去了道具组。
道具组组长是梁径。
梁径正负责第一幕的舞会道具和城堡搭建。
选角组到道具组就两步距离,所以梁径听得很清楚。
他抬头看了眼没精打采的闻京,安慰:“把最大的那块瓦楞纸拿来。”
闻京扭头找,问:“干嘛用?”
“做朱丽叶的城堡。”
梁径低头认真看着总导演唰唰几笔设计的“城堡”,企图意会窗户旁特意写的“华丽”二字。
闻京瞅着黄土土的粗糙瓦楞纸:“……我们班这个朱丽叶也太寒碜了吧。”
话音未落,总导演扭头:“闭嘴!你个落选的罗密欧!不准说公主的城堡!”
梁径:“……”
开春阳光明媚。
三月的第二周,附中文艺汇演拉开帷幕。
各班节目单都交了上去。附中小喇叭也开始投票造势。
正式表演的前一天,老王特地让出自己的半节课,让大家来了一曲完整的大合唱。
和声部分还是马马虎虎,但听着已经有不一般的感觉。
“来——最后一遍,男生先唱——”
后排男生开口:“我相信明天属于——”
“停——”
老王皱眉:“我怎么觉着有点走调?”
原曦一脸总算的表情,叹气:“老师,男生一直都走调。”
时舒立即警觉地朝四周打量。
他这学期和原曦的关系也是突飞猛进——具体表现为对原曦的话坚信不疑。
闻京莫名其妙地探头朝原曦看,似乎还在想“走调”是怎么个走法。
方安虞轻声唱了两句,觉得自己没问题,偷偷乐了下。
梁径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对上时舒巡视的目光后,有点不自然地顾起了左右。
老王想了想,举起手:“来——男生再唱——”
“我相信明天属于我们,青春永远精彩——”
老王沉吟:“嗯……是有点走。下课原曦带着练练。”
时舒紧跟着点头。
临到放学,他们班才练得差不多。至少走调不明显了。
收拾书包的时候,时舒悄悄挪到后排梁径身边。
梁径正在检查明天下午话剧展演的道具表,看看有什么遗漏,也好临时抓紧做。
这会,时舒突然靠过来,他差点被吓到。
两个人眼对眼。
梁径盯着他弯起的粉润唇角,不是很自然地压了下喉结。
教室里没几个人。
闻京早就跑了。他快要唱吐。
方安虞和原曦还站在不远处的座位边和网上卖家讨论明天出演的服装能不能准时送达。
“是你吧……”时舒狡黠一笑。
他一副唇红齿白的机灵模样,眼珠子亮晶晶。
教室窗外暮云低垂,晚风带着初春的暖意轻轻拂过他额前柔软的发丝。
梁径盯着他不说话。
渐渐地,时舒好像又看到了上学期刚见面那会的梁径。
他注视着他,眼神极深,神情因为十分的专注而显出几分格外克制淡漠,迫不及待要对他做点什么的样子。
时舒愣了下。
他不自觉往后退,瞧了周围几眼,小声嘟囔:“好啦,别紧张嘛。”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梁径垂下眼,捏紧手里的纸,胸膛鼓噪,仿若在三月初春被盛夏的灼热烫到。
他半晌没作声。
身后,时舒已经溜达到朱丽叶的城堡前。
已经看不出原本材料的样子。
层层勾画的颜料绚丽缤纷,童话一般,梦幻可爱。
城堡有坚实肃穆的深色壁垒,有繁复华丽的深蓝帷幕,公主停留的窗台前,宝石点缀着,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梁径,这是你做的?”
时舒扭头。
方安虞闻声看去:“里面还可以站人!”
“梁径小时候动手能力就很好!”
原曦笑着说:“他初中还自己组装自行车呢。”
时舒赶紧走到后面。
阶梯是搭在桌板上的,既可以作为整体的支撑,也可以让人爬上去,站在“窗口”。
时舒试了试牢固程度,觉得自己站上去没问题的话,演员站上去应该也没问题。
于是,当他站在“华丽的窗台”四处张望的时候,方安虞即兴念了句台词:“朱丽叶!你的目光就像月光!温柔动人!”
“但你——是否也像月亮一样阴晴不定?”
时舒扶着一侧华丽的宝石栏杆快要笑死。
梁径扭头朝他看,也笑了下。
很快,班里还没走的其他同学都被吸引过去。
时舒趴在窗前,低头朝他们笑着说话。眉眼生动,双眸熠熠。
时间已经不早。
往常这个点,教室早就没人。整层高一年级也都空了。这会,好几个教室还灯火通明的。
教室窗外,夜色覆盖了整片天际,云层疏淡,好像深海水母,静谧悠然。
隔着一段距离,梁径看着教室后排闹哄哄的场景。
时舒站在他的城堡里。
即使有坚固的壁垒,也阻挡不了公主的光芒。
但如果将窗户封上,公主是不是会不开心。
乱七八糟地想了些有的没的,梁径垂眼,又想,其实这个城堡是纸做的,所以公主一直都自由自在。
大合唱很顺利。
下午的话剧表演也在童话一般的道具辅助和演员流畅的口语加持下脱颖而出。
老王十分高兴,文艺汇演拿了第一的奖状后,斥巨资请他们每人吃了一根冰激凌。
到底是初春,虽然阳光明媚,但大家都吃得一个激灵。
老王拿着奖状,环顾全班继续激励,说要是校运动会也拿下年级第一,就再吃一根。
全班龇牙咧嘴:“……”
不过那个时候,就是夏天了。
五月份,校运动会报名正式开始。
每个人最多三项。时舒和方安虞跟着闻京,一口气报了篮球、跳远和一千五百米跑。原曦很想劝劝,体力跟不上怎么办,但他俩被闻京带着有点上头,一放学就跑操场练。
梁径还是很理智的,就报了篮球和跳远。
于是,比赛当天,原曦发现,那两个一放学就被闻京忽悠没影的人,跳远第一轮都垫了底。
“你们放学干嘛去了?”原曦不解。
时舒怒瞪闻京:“他说跳远很简单!摆摆臂就行了!跑步就两条腿!篮球最要紧!”
原来如此。
闻京眯眼笑,怀里抱着上午刚到手的篮球奖杯。
到最后一轮,时舒就有点慌。如果他和方安虞再垫底,那他们班就会有一项成绩拉后腿,到时候,别说第一名,前三都悬。
方安虞还算争气,加上梁径一如既往的稳定发挥,轮到时舒,他们班的跳远成绩十分小心地稳在了及格线。
闻京给他打气:“我说真的,你看我刚才,就是摆臂,往大里摆——你好好摆就成了。”
天已经热起来。
日头格外亮,时舒紧张得额头冒汗。
几步外的沙坑忽然间好像遥不可及。
时舒都有点腿软。
梁径走到沙坑对面,对他说:“跳到我这里来就好了。”
“不要考虑太多动作。”
他站在距离不远的正对面,明亮的光线落在身上。
梁径身后,小花坛里的蔷薇开得满满当当,粉雪嫣红,生机勃勃。
闻京:“对对!冲梁径跳!”
“把他想成你最想打的人——撞他!”
原曦:“……我看时舒现在最想打你——要不你过去?”
闻京:“……”
时舒看着沙坑对面的梁径,想了想,干脆闭上眼跳过去算了。
这一下,效果显著。
——过分显著了,等时舒顺利过关,躺沙坑边回味的时候,忽然感觉鼻子不对劲。
一摸,满手的血。
闻京走近,低头打量他,半晌,语气斟酌又神秘:“我就觉得那一跳不简单。”
时舒捂着鼻子抬头:“……”
等人坐到医务室的凳子上,广播里正巧开始报一千五百米的准备入场。
闻京和方安虞又赶紧跑回去。
这下,时舒想杀闻京的心都有。
“我去吧。”
梁径脱下刚穿上的校服外套,他里面是一件不带号码的短袖校服。
他对时舒说:“把你的脱给我。”
时舒还陷在“仇恨”里,闻言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堵着鼻子瓮声瓮气:“啊?”
梁径指了指他正穿身上的、后背印有号码的白T:“脱掉。”
原曦犹豫:“这个情况得先和裁判说吧……”
“没事,跑完再说也可以。”
梁径上前帮时舒脱T恤,脱到一半,忽然又拉下。
他转头对原曦说:“你要不……”
“啊。”原曦反应过来,跑了出去。
医务室里开着冷气,这下光了半个身子,还有点冷。
梁径盯着他光洁白皙的肩颈,耳后还留有浅淡的、热出来的一小片红痕。
少年骨骼清朗,偏瘦,但瘦得恰到好处。柔韧的后颈微微低下,后背蝴蝶骨的印子显露出来。漂亮得不可思议。好像那里天生就该有一对羽翅,迎风会悄悄抖落积雪,暖阳下会收拢,把自己团成一团。
见他动作缓慢,时舒扭头望他。
乌黑眼睫下,一双清澈眸子闪烁着些微疑惑,时舒伸手去拉他衣服:“你也脱给我啊……”
梁径就面朝他脱自己的。
相比时舒过分雪白的肤色,梁径瞧着健康许多。肩膀宽阔,腰背直挺,动作开合之际,整个人利落又洒脱。
忽然,就在他准备放下手的时候,小腹忽然被什么戳了一下。
时舒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坚实的小腹,抬头对愣住的梁径说:“我也有,你要看吗?”
他仰着头,一副认真到极点的样子。鼻血还沾在鼻尖,嘴唇却分外红。
梁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时舒脑子里肯定是单纯的腹肌较量。
梁径却一点都不想看。
看什么?
看他小腹有多好弄吗。
梁径没理他。
他动作快速地换上衣服,没管时舒还等着他说话的面容,转过身就推门出去了。
只是隔了一秒——
他又拉开门,对光着上身发呆流鼻血的时舒说:“穿好衣服!”
校运动会的成绩虽然没拿到第一,老王还是很满意,再次请全班吃了冰激凌。
五月底,高二分科考正式来临。
那一阵入梅,雨季泛滥。
卷子摸着都潮乎乎的。
分班结果对他们五个人来说,意义还算重大。
毕竟闻京离开了,去了文科三班。
之后他们五个人,好像循着某种命运的轨迹,慢慢地有了方向。
时舒和方安虞还是最好的朋友,原曦课后没了闻京的“骚扰”,多数时候安心看书,偶尔和时舒他们聊几句。梁径话本就不多,参与性不强,不过时舒做任何事,他都要上前看一看。即使不上前,也会远远地看着。
渐渐地,闻京从小团体的中心,成了一颗孤独游离的小行星——这是他原话。
那个暑假,时舒去了澳洲。
不过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待满整个暑假,八月初就回到了南棠。只是好巧不巧,梁径他们都还在安溪的乡下。
得知他回来的那天,梁径就邀请他来安溪玩。
时舒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虽然已经是玩了一整年的小伙伴,但真要住到别人家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看出他的犹豫,梁径也提前回了南棠。
回来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雨雾朦胧,视野都变得浑浊。
时舒在楼下看见梁家司机撑伞,都有点不敢相信。
梁径背着书包进楼,扭头望见收伞进来的时舒,神情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时舒看着他面容灿烂地朝自己笑,和前一刻钻出车时的面无表情,简直判若两人。
“去哪了?”
梁径问他,语气温和,带着明显的雀跃。
也许是怀里抱着的小猫咪实在柔软,时舒摸着小猫咪,一时间忘了说话。
梁径朝他怀里看,是一只淋雨的白色小猫,瞳仁蓝宝石一样,就是不知道是捡的还是买的。
于是他便又问:“哪来的?”
电梯门打开,梁径先进去,转过身的时候,时舒还在发呆。
他在看着他发呆。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又不是那么奇怪。
说实话,梁径的存在感一直很强。时舒是知道的。
从去年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
他甚至还有点怕他。因为梁径有时候看他的眼神太吓人。这一年的相处,虽然这种时候不多,但时舒还是有那么几次感受到了。
外面大雨滂沱,电梯发出机械的电子提示音。
慢慢地,梁径望着他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这一刻,他们好像忽然之间产生了相似的感受。
虚弱的小猫咪叫了一声。
时舒赶紧走进电梯。
接连两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时舒进电梯后,梁径反而比他还要沉默。
过了会,时舒摸了摸小猫咪的头,低声问他:“昨天不是说要开学才回来吗?”
梁径没说话。
答案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吗。
时舒忘记按电梯,所以门一开,直接到了梁径家。
他仰头望着楼层数字,下意识想去按下行。
手腕被握住,紧贴他的掌心滚烫。
梁径说:“要不要来我家?”
“家里没人。”
他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