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敲门进来的时候, 梁径还在和时舒打电话。
“梁总。”
闻声,梁径扭头,脸上还保持着俊朗温和的笑容。
他人前从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骨子里却是十分的淡漠和疏离, 这会笑意未褪, 倒莫名令人生出些许可以亲近的错觉。
梁径略微抬手, 示意稍等, 转身往明亮宽敞的窗前走了两步。
三月初春,上午气温小幅度回升。
写字楼底, 工作人员进进出出, 很有秩序地忙碌。拐角咖啡店的遮阳棚下, 能看到闲聊放松的人。
不远处的绿化带已经收拾出一片花卉的空当, 空气里弥漫开早春干燥温暖的气息。江州冬季漫长寒冷, 多数时候阳光干得凛冽, 这会春意复苏,日头倒显得小情小意起来。
时舒补觉刚醒,听梁径断断续续说初中的事,差点又睡过去。
“……不记得了?”
“雨下得蛮大的,你蹲我旁边,仰着脖子哭,还说我装什么装——想起来了吗?”
梁径几乎是边笑边说的这句话。
自从被他想起, 就回味了一路, 坐到办公室都不定心, 只觉得记忆里那个瞬间万分可爱。
他老婆从小就知道怎么才最磨人。
尽管时隔久远, 但梁径依稀能体会那时的心境——根本无从下手。好像一道题, 连一个写“解”字的地方都不给他留, 就让他原地打转、焦头烂额。整整一个月, 他被磨得生出十分的委屈,实在是不明白,气哭也是情理之中。
电话那头,时舒抱着小乖打了个哈欠。
“没。”
他是真没想起来,也搞不懂这件事难道专门值得电话说半个小时?
而且,听梁径的语气,好像还挺得意——不知道是得意自己想起初中那么远的事,还是得意时舒骂他装什么装。
梁径无奈:“老婆。”
早上吃了药睡的,这会还有点不清醒,时舒不是很想和他聊有的没的。
他闭上眼睛,拉长语调:“我好困啊梁径。”
梁径弯唇,没再说什么。
等那边挂了电话,他才放下手机朝庄叔看去。
庄叔笑着道:“老爷子打电话来说,生日不要请太多……梁培梁圹的事闹得太难看。”
“还有就是别忘了请两位老校长。”
梁径点点头。
月中梁老爷子生日,往年都是十分热闹的,不过虚虚假假、有求而来的也居多。
见庄叔欲言又止,梁径笑:“爷爷还说什么了?”
“到了公司就不要和时舒打电话了。”
“家里没讲够啊。占线那么久。”
庄叔也是好笑,面带笑意地一字不落说完。
梁径:“……”
不怪梁老爷子一猜一个准,毕竟能占线半个多小时,对梁径来说,有且只有一人。
猜都不用猜。
中午午休的时候,梁径又把这事和时舒说了。
那会,时舒在看WonderWing第二季修改的关卡设计稿。
出事之前,他的工作就已经跟进上了莱维那一共四十七章的主线和支线剧情,他们还开会讨论过。这几个月里,改动最大的就是这些。等时舒再次拿到设计稿,剧情量一共删减了七章。都是些合理的改动——删除不必要的、过于重复的、冗长的剧情,有助于玩家的游戏体验。
于是,出院调理的这段时间,时舒就负责跟进每章的场景美术设计。
小到一个悬浮图标,他都要和蔺嘉、童小羽商量好久。
不过这些梁径还不知道。
他出院刚一个月,下周复查换药,这期间,梁径坚决不允许他动脑子。
时舒偷偷干这活,偷摸久了,渐渐有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紧迫感。
倒不是心虚,他在梁径面前说心虚,跟猫哭耗子似的——就是越来越不踏实,总有种快要东窗事发的预感。
“……是不是要午睡了?”
说了一半,听那头只剩“嗯嗯”的敷衍,梁径便问道。
时舒坐沙发上,捧着电脑仔细看图,一边专业又快速地圈出修改部分。
“嗯嗯。”他继续头也不抬地回。
小乖坐他肩上认真舔爪子。
蓝色猫眼一眨不眨,盯着色彩洋溢、生机勃勃的电脑屏幕。
远处壁垒森严、旗帜昂扬,近处茂林岩石旁,昆虫行进的痕迹清晰得触手可及,可倒在一旁的草茎上却沾了好些深褐色的血迹。鼻尖似乎能闻到带着泥土湿润气息的血腥味——循着这个踪迹,探险的翅膀小人就能发现通向城堡的密径。
落地窗外,暖融融的明媚春光落在一猫一人身上,明亮光线里浮动着相似的毛线尘埃。
梁径略微停顿的声音传出来的时候,时舒全部注意力还在电脑上。
“晚上想吃什么?”
“嗯……都行。”嘴上走着神,手上动作却敏捷,“唰”地一下,下幅场景即刻跳了出来。
是通向城堡的地下密道图。
时舒继续飞快审图。
小乖看不下去,觉得时舒这样迟早的事,便搁下爪子、移开眼,朝沙发上的手机长长“喵”了一声。
梁径听到,笑着说:“午睡别带小乖一起。一个人好好睡。”
时舒:“嗯嗯。”
梁径:“……”
这个家里,有人不带脑子,有人必定两个脑子。
于是——
梁径站办公桌前垂眼问:“时舒,小乖吃了什么?”
“嗯嗯——哦......吃了——”
“小乖,下来,你爸问你。”
梁径:“……你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时舒还是很熟练的,他迅速道:“打游戏。”
“这就去睡。”
这句补充就很灵。如果换成梁径以外的任何人,百分之百被糊弄。
说完,时舒“啪”的一声合上电脑——还给自己补了点“音效”。不愧是做游戏的。整套流程几近完美。
梁径轻笑,没追究。
半晌,他语气平淡道:“看你一下午能编出什么名堂。”
时舒:“……”
“最好和你的游戏一样精彩。”
言外之意:不准瞎编。
时舒:“…………”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这是他的工作,他总归要工作的。再说了,他又不是小孩子,做事没轻没重的。
于是,梁径下班到家,时舒就跟了过去。
“就审审图,不动脑子的。”
“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九月份发内测,蔺嘉他们都快忙死了……”
梁径转过身,他慢条斯理解着袖扣,朝时舒微微一笑:“多久了?”
这个可不能说。
时舒移开眼,低头去看不知何时走到脚边的小乖:“一周不到吧……”
梁径盯着他脑壳冷笑:“我看是一个月不到吧。”
时舒飞快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倒是不装,黑白分明一双眼坦坦荡荡的。
梁径:“……”
实在没好气,梁径干脆转过身,语气微硬:“问了蔺嘉。”
时舒郁闷:“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一边郁闷,一边往梁径背上黏。
梁径垂眼看着搂着自己的一双手。
细骨伶仃的,这些日子,瘦得不成样。进门那会,他又注意到没穿袜子,后脚跟都红了。
“松开。”梁径伸手解领带。
时舒没动,探头过去瞧他:“真生气啦?”
梁径:“……”
两个人好像在闹别扭,又好像在调情。
梁径不理他,解下领带就转过身把时舒抱到面前的置物台上,伸手往一旁衣柜拿了双袜子。
见状,时舒朝他笑起来。
“下周复查,你问医生,真没事。”
见梁径还是不理人,刚穿完一只,时舒把另一只脚一下从梁径手里抽了回来。
他看着终于抬头瞧他的梁径说:“不信你考我。看我脑子有没有问题。”
这是开始不讲道理了。
梁径:“……”
考什么?难不成考了,他脑子里的神经会跳出来替他申辩?
梁径用力握住时舒缩回去的脚,好气又好笑:“那就背个九九乘法表吧。”
时舒:“……”
这就有点侮辱人了。
时舒瞪着他,不说话。
梁径弯唇,握着他的脚也不给他继续穿,就这么握着。
片刻,时舒狡黠一笑。
梁径注视着他,有种熟悉的心跳感。
“不是说初中被我支配了一个月吗?”
“信不信我再让你‘支配’一个月。”
“梁径。”
“警告你——小心点说话。”
梁径:“…………”
和记忆似乎重叠。
只是记忆里的仲夏酷暑,只有干渴。无穷无尽的干渴。令人泄气的干渴。
眼下,梁径一瞬不瞬地盯着时舒,看着他有恃无恐、趾高气扬,只想解渴。
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时舒飞快转过头。
但他还是没有梁径动作快。
况且,他的一只脚还被梁径死死握着。
他被梁径纳进怀里、扣着后脑,张嘴吻到呼吸都来不及。
空气就在身边,但他怎么都喘不够。梁径只从他嘴里汲取氧气再渡给他。注视他的眼眸目光灼灼,亲吻的片刻都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分毫。
结结实实的一个深吻,梁径滚烫的气息贴着他湿润的唇瓣,细致啄吻。
“不是忘记了吗?”
“嗯?”
梁径语气带笑:“支配?”
“你想怎么支配?”
时舒被他亲的舌头都麻了。这会望着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时舒。”梁径轻声哄他,刚叫了名字,又实在忍不住似的,迫不及待地进去吮他的舌尖。
好一会,时舒坐都坐不住,上半身靠着梁径,闭眼慢慢喘着。
不远处,小乖歪头一个劲瞧,十分关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