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统计, 这次行动被逮捕人数共175人,死亡31人,失踪14人,其中包括2名拥有代号的成员。”
警视厅内已经忙碌了好几日, 此刻偌大的阶梯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却又都满脸疲倦。连日的加班使得每个人的精神与体力都已经全部透支, 可即使他们再疲倦,此时此刻也不敢分神。
现在他们经手的或许是警视厅成立以来经手的最大的案件。
其中涉及的政商界要员数不胜数,即使不算上那些已经退休离职乃至死亡的, 就说如今位居高官的议员政要和金融巨鳄, 每一个都是家喻户晓耳熟能详的名字。
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如果被爆出来,都是能连续上一周新闻头条的特大丑闻。
而如今, 这些人的名字无一遗漏地出现在警方的名单上、甚至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而他们的资料被登记备档, 几乎填满了一间小型会议室。
此时此刻空旷的阶梯会议室内一片肃穆,除了纸张翻动以及圆珠笔在纸面摩擦的声音外,一时间只有年轻的公安刑警的汇报声。
警视厅公安部的风见裕也捏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向会议室内的其他人汇报着公安的调查统计结果。
“拥有代号的失踪人员的身份已经确认了吗?”
会议室最前排坐着数人,每一个都是警视厅高层。
此刻开口的是一个拥有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穿着红色西装套装的女性,在这片充斥着无数黑蓝灰西装的会议室中显得格外惹眼。
“佐藤警官,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高木不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型会议,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会议中看见这位女性。他的上半身忍不住朝自己的搭档兼前辈的方向偏了偏, 轻声向对方询问着那位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性的身份。
“你在说什么梦话, 这位就是我们刑事部的药师寺参事官。”
佐藤瞪了他一眼, 似乎是没想到这人进警视厅那么久, 还没有把顶头上司给认全。
高木一惊:“她就是我们刑事部的二把手?”
刑事部最高负责人是刑事部长, 接下来便是参事官。
如今的刑事部长小田切素来都是严肃负责的人, 此前若有类似的会议也多是由他直接出面, 而这位在警视厅更高层里人人避而不及的药师寺参事官在基层面前,反倒没那么有存在感了。
不过参事官这个级别的高层原本也不是基层刑警能随便接触到的,也难怪高木不认识她。
见高木一惊一乍、而且对自家顶头上司浑然不知的模样,佐藤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叹气的冲动,轻声对他说道:
“小田切部长今天随白马总监一同去开会了,所以才由药师寺参事官出面吧。听说在这次行动里,她的直属部下出了不少力,好像就连组织总部的地图都是她的部下带回来的。”
这何止是出了不少力?
如果没有这份地图,恐怕这次的行动至今都遥遥无期。
高木还想说些什么,坐在他另一层的伊达航却警告性地轻咳了一声,佐藤和高木这才想起他们还在会议室,立刻噤声停止了对上司的讨论。
另一边,风见的汇报还在继续。
“现在已经确认失踪的代号成员分别是琴酒和贝尔摩德,其中贝尔摩德已经确定为美国女星克丽丝·宾亚德,现在FBI已经对其发布了通缉令,另外关于琴酒,有目击者称——”
这个组织的势力太过庞大,单看资料每一条都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若放在从前,在坐的人可能还会惊讶好一阵子。
但现在,他们每天看着资料上不断添加的名字都快麻木了,一个美国女星是组织拥有代号的核心成员这件事,根本无法再让心神俱疲的警察们心中泛起任何波澜。
顶多也就感叹一声组织的手居然还伸到了海外,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高木麻木地在会议记录上添上了克丽丝·宾亚德的名字,他看着大荧幕上投放出的照片,一边发出了有气无力的感叹。
“连好莱坞都有组织成员啊……接下来就算查出日本演艺圈里有哪个影帝或是影后也是组织的人,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别说傻话了,这次可是连厚劳省的官员都被请来配合调查了,要是演艺圈里真的有组织的人,还能等到现在吗?”
坐在高木身后的警察嘟囔了一声:“不过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是我们家Aki酱就是了。”
高木眼前一亮,像是找到同好似的扭头就要和身后的人讨论,却被佐藤和伊达航两人一左一右地同时摁住。
警告的目光从两边同时袭来。
感受到搭档和前辈杀气腾腾的目光,高木立刻板着脸坐直身体,如同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一样,开始对着投屏认认真真地记起了会议记录。
虽然对文体圈如数家珍的高木被两位前辈联手制止,但他身边的伊达航却开起了小差。
他想起了五年前自己还在警察署时执行的一次任务。
当时许久没有联系的同期以助理的身份出现在一个新人偶像的身边,现在他已经知道同期消失多年是去组织卧底,那么当时那个新人偶像、如今家喻户晓的女星……
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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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瞒下琴酒死亡的事了。”
连日的拍摄即将迎来尾声,今天拍摄了一整日外景的白羽绫希疲倦地倒在床上,昏黄的床头灯照亮卧室一隅,白羽绫希眯着双眼,听着蓝牙耳机里上司高傲清冽的声音昏昏欲睡。
“我知道了,多谢你,凉子。”
“先别急着谢我,这件事在警方和公安里还是有少数高层知晓。”
电话那头的药师寺凉子站在自家的阳台前,对着月光晃了晃酒杯,相比自己的上司与下属,她可能是整个刑事部里最悠闲的人了。
“我会同意帮你瞒下这件事,也只是觉得你说要用琴酒引出剩余的组织成员这个提议有道理罢了。”
白羽绫希没有说话,而药师寺凉子却并不在意,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琴酒。”
这个问题让闭眼假寐的白羽绫希睁开眼睛,她无神地目视前方,刷着白漆的天花板落下一片阴影,只有床头灯的上方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黄晕。
“是因为你对误杀他这件事还心存愧意吗?”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凉子,人就是我杀的,不存在误杀不误杀的问题。”
白羽绫希一手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一手撑着柔软的床垫从床上坐起:“会选择琴酒也是因为他死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在场,而且他在组织里颇有地位和威望,我们可以制造他还活着的假象,引出剩余的组织成员。”
药师寺凉子才不信白羽绫希的狡辩。
“我也和你说了很多次了,扣下扳.机的人是他,是他亲自选择了自尽,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一个公安精英已经就够麻烦的。
药师寺凉子可不希望咒术师出身的白羽绫希被亡灵困住。
还是一个难缠的亡灵。
“你也检查过了不是吗?他杀光了实验室的所有人,枪里最后就只剩下那一颗子.弹。”
药师寺凉子平静地说着换做是谁都会得出的最终结论:“无论当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会选择这条路的,只不过那个人恰好是你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药师寺凉子却很清楚,琴酒这是用自己的命,在白羽绫希的心里留下一道永远都无法被遮盖的疤痕。
他到此为止的人生将以这道疤痕的形式在白羽绫希的身上继续延续,直至她生命的终点。
果然是同传闻中一样,阴险狡猾的男人。
白羽绫希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这不是她第一次直击死亡。
在她还是咒术师的时候,她亲手袚除过因为使用诅咒而被反噬的人类、因为诅咒而堕身为咒灵的存在,她不是第一次亲手结束一条生命,但是这一次……
“你知道吗,凉子,那时候我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
白羽绫希闭了闭眼,即使她没有刻意回想,可脑海内却还是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我本可以避开他的结局的,哪怕折断他的手腕、我本来可以做到的,但是我却松了手。”
琴酒是组织的核心成员,一旦他入狱无论结果如何,对于他来说便是无尽的折磨。
在枪.口接触到他胸.口的那一瞬间,白羽绫希就猜到琴酒宁愿死也不愿意被逮捕。也就是那一瞬的迟疑造成的破绽,让琴酒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
是她造成了琴酒的死亡。
是她杀了他。
药师寺凉子没有说话,白羽绫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让重要的犯人死在我的面前,这是我作为警察的失职。虽然我知道他的死造成的后果是抓再多的人都无法弥补的,但我还是必须要弥补自己的过失。”
药师寺凉子觉得白羽绫希还是没想明白。
即便警方真的能活捉琴酒,也不代表他们能让他顺利吐口。
琴酒一看就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硬骨头,搞不好他一进拘留所就会想方设法地自尽,甚至还有不少外面的人希望他能永远闭嘴。就算他真的能活着走完所有的流程,估计到最后也会保持沉默,这只会在送检判刑的时候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从警察的立场,当然是希望犯人能活着接受法律的制裁。
但是药师寺凉子见证过太多明明犯下的罪行已经足够被判死刑,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至今没有执行的犯人。
琴酒的终结是在那里,对于被他杀害的人而言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算了,我知道说再多都没用,这件事我随你折腾吧。”
药师寺凉子知道白羽绫希不是不懂,只是还没走出自己的心结,哪怕自己现在是说破嘴都没用。
还不如随她折腾,让她折腾明白了或许就会好受了。
白羽绫希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真心诚意地向自己的上司道谢:“谢谢你,凉子。”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这件事终于谈完,药师寺凉子对着天上的月轮呡了口红酒,眼见着白羽绫希似乎要挂断电话,她连忙提起今天和公安那边谈的另一件事。
“公安那边提出要给你护卫,我按照你的意思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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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破灭之后,安室透终于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偷偷摸摸地跑到警察厅工作。不过这一点暂时还没有太明显的差别,因为安室透也已经有好几天没能从警察厅离开。
这个组织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庞大,而善后工作也是前所未有的繁杂,警察厅加警视厅一众日夜轮转加班许久,至今也没将所有的资料分析完毕。
而琴酒和贝尔摩德两人逃走的事,也是他此刻扎在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办公室内囤积的功能饮料和罐装咖啡都已经喝完,安室透强忍着席卷而来的困意朝着自动贩卖机走去,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一位客人。
咖啡机贩卖机前,黑田理事官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浓郁的咖啡香自出口滚滚而出,没一会儿便填满了整个纸杯。
察觉到安室透的到来,黑田理事官平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安室透向他问好后,他用他那只独眼盯了他少许,在安室透困惑的目光下,沙哑低沉的声音对着明显也是熬了几个大夜的部下缓缓说道:
“你来得正好,我找你有点事。”
黑田理事官要说的话并不长,在安室透的那杯咖啡被填满之前便已经结束,而相对于黑田的平静,安室透则是狠狠地皱紧了眉峰。
“警方那边拒绝给白羽绫希提供护卫?为什么?”
在发现琴酒逃走之后,他便立刻申请给白羽绫希配备护卫。
先不说白羽绫希是琴酒为数不多的直属部下,在自己身份暴露之后,那个男人极有可能对正在和自己交往的白羽绫希出手。
安室透深知琴酒的手段,无论他打算是以白羽绫希为人质还是报复对象,一旦白羽绫希落到琴酒的手中,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警方为什么拒绝给白羽绫希提供护卫?
“是那位药师寺参事官的意思。”
黑田喝了口咖啡,滚烫的口感让在冷气下吹了一整天的他稍微感到了些许暖意:“她给出的理由有三。”
安室透想起了那个凌厉的女人,眉头一下子皱得更紧了。
那位药师寺参事官是连这种事都会管的人吗?
“一是警视厅内现在人手不足,二是如果给白羽绫希配备护卫容易打草惊蛇。”
安室透的脸色不太好看:“这借口可不怎么好听。”
第一和第二点完全是从相悖的角度出发的。
如果琴酒不去就是浪费警力,如果琴酒去了就是打草惊蛇,理由借口都给她说尽了,总而言之就是不愿意给白羽绫希配备警卫。
部下的评价中明显带着怨气。
黑田打量了一眼素来沉稳的部下此刻糟糕的脸色,平淡地给出了药师寺凉子的第三个理由:“另外,她质疑你是怀有私心。”
安室透原本都不太想听药师寺凉子还能扯出什么糟糕的借口,可在黑田开口之后,他还是怔了怔。
“什么意思?”
“白羽绫希也是组织的成员,即使你和公安部的诸伏都愿意为她作保、也在报告中数次提到她加入组织是为了调查父母的死因,但也不能代表她在组织的那些年没有犯下罪行。”
“可是她的确是为警方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
黑田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眼安室透。
“难道说……”
“药师寺参事官看过你的交往报告。如果你没有和她交往的话,这份说辞还是可信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公安潜伏到组织的卧底一共有两人,诸伏景光四年前便脱离了组织,他就算愿意为白羽绫希作保,也只是到他离开为止的那段时间,现在能证明也愿意证明白羽绫希是清白的人只有安室透。
可安室透正在和白羽绫希交往,那他的证言便打了折扣。
这和绿盛不能为亲属提供辩护是一个道理。
安室透知道这已经不是单纯地提供警卫的问题了,如果他不能证明白羽绫希和组织无关的话,那么白羽绫希……
一想到白羽绫希可能迎来的下场,安室透狠狠地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状。
他努力地想要维持一贯的冷静,可再想想这些日子被叫到警视厅配合调查的大人物在看守所待了几日的模样,他就无法再保持理智。
他答应过白羽绫希,要让她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他也答应过她,在一切结束之后一定会保护她的安全。
“你要保下她证明她的清白,方法只有一个,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黑田理事官将咖啡一饮而尽,随手将纸杯丢入边上的垃圾桶。纸杯落下发出轻微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鞋跟碾过地砖发出的嗒嗒声,被惊醒的安室透朝他看去,却只看见一个挥着右手远去的高大背影。
“时限是24小时,我等你的报告,降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