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疲倦地靠在沙发上, 那双天青色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扫视着休息室内的布置,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茶几上白羽绫希喝了一半的红茶杯。
鬼使神差地,波本学着录像中的诸伏景光端起了茶杯。
杯中的红茶只剩下浅浅的小半杯, 波本小心翼翼地将茶杯端到自己的面前, 同时目光移向自己的左侧,那是录像中白羽绫希坐着的位置。
如果景光当时全神贯注地在喝茶的话,的确有可能察觉不到边上的白羽绫希那明目张胆地小动作。
但这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为什么景光会没有一丝的防备心?
即使面对着的人是白羽绫希, 但景光未免也太放松警惕了, 这实在不像是在组织卧底并且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的景光应该有的表现, 而且更关键的是……
为什么景光会来找白羽绫希?
连在其他地方出差的他都接到景光卧底暴露的消息, 景光本人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波本能够理解这个情况下景光没有来找自己, 是因为要保护他的卧底身份;可为什么景光没有选择在组织的追兵赶来之前逃跑、却唯独选了在这个节骨眼来找白羽绫希?
为什么?
难道……是和景光身份暴露的原因有关系吗?
波本回忆着自己在这短短半日的经历。
他会匆匆赶来是因为接到景光身份暴露的消息, 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景光身份暴露的原因。
刚才不是没有试探过琴酒。
起初他也以为琴酒杀了苏格兰,是因为那人“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原则。
但从结果来看,虽然他弄错了下手的人,可琴酒刚才那副如此笃定苏格兰一定就是卧底的模样, 显然也是掌握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但是却没有告诉自己。
波本有些急躁。
苏格兰身份暴露的理由,琴酒手里的证据, 还有被牵扯进来的白羽绫希——
他攥紧手里的茶杯,清澈的褐色液体中映着他模糊的面容。
波本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眼神格外的可怕,或许刚才在琴酒面前自己也是这般模样, 或许琴酒已经因为他的失控察觉到了什么,但是……
波本疲倦地阖上眼, 尽量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与情绪, 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此刻无论如何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 在景光去世的现在, 组织里就只有自己一人了。
景光死亡背后隐藏的种种真相他必须弄清楚。
这不仅仅是为了死去的景光, 更是为了完成他们的任务。只要景光身份暴露的理由他一天不弄清楚,同样是卧底的他也存在着暴露的风险。
波本放下早已失去温度的茶杯,确认着自己手中仅有的线索。
那台照相机。
等等,照相机?
波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从录像模式切换到照相模式,很快就从文件夹里找到了那日的那组照片。
——景光和他从白羽家走出的照片。
波本眼睛微瞪瞳孔紧缩,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天就是他带着景光一起去白羽家、却被白羽绫希“埋伏”的日子;也就是那一天,景光从白羽绫希的手中得到了组织交给她的那支樱花。
他记得那天白羽绫希说了什么?
好像是……
“这是我从琴酒那边弄到的。”
“我只是问了他一下有没有警方的配.枪给我练练手,他就把这个给我了。”
波本盯着这台相机,忍不住轻声低喃一句:“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能说得通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事情的起因是景光回警视厅调查白羽绫希交给他的枪,但是却惊动了组织的人,而景光可能也因为一些理由,意识到“公安在组织有卧底”这件事已经暴露。
他没有直接逃亡,是不想牵连到把枪交给他的白羽绫希,以及和白羽绫希相处时间最长的他。
一旦组织顺着樱花这条线开始调查,那么能够接触樱花就只有他们三个,搞不好他们三个会一起被赶来处理这件事的琴酒处决。
琴酒的话,一定会这么做。
所以景光故意找到白羽绫希,暴露自己的卧底身份,以此来吸引组织的注意力。
景光是为了掩护他的卧底身份而选择留下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景光明明知道身份暴露却还要来找白羽绫希的理由、这段录像莫名其妙地开始、他在白羽绫希给他下毒时丝毫没有反抗、以及白羽绫希最后的那句话就都能得到解释了。
因为这一切,全都是建立在景光自愿送死的前提下的。
景光用他的死,保全了他和白羽绫希。
波本的身体因为自己的推理而轻轻发颤。
他坐在景光去世时的位置,再度看向了录像中他所看过的那个方向——
白羽绫希那颗红白色药丸他见过,之前一直都是放在便携药盒中的。事发突然,她不可能提前备好随身携带、必定是直接从药盒中取出的药,景光应该也看见了这一幕。
但是他却还是没有防备。
他默许了白羽绫希架起相机、没有任何挣扎反抗地任凭白羽绫希将药喂给他,与白羽绫希一同完成了她毒.杀他的录像,作为保全他们的证据。
白羽绫希是杀害他的凶手。
也是景光的共犯者。
所以白羽绫希才会说那句“那就请你为我去死吧,苏格兰”;所以白羽绫希刚才才会一直坐在景光死前的位置——就是为了不让琴酒从这个角度发现端倪。
那么琴酒看见这段录像却完全没有怀疑的理由……
对了,是药。
白羽绫希用来杀死景光的毒.药!
波本的大脑越来越冷静,他可以非常肯定景光绝对不是死于氰.化.钾,因为录像中景光的指甲和嘴唇都没有任何氰.化物中.毒后该呈现的氧化还原反应。
这一点但凡是有些相关常识的人都知道。
可白羽绫希还是撒了这么明显的谎。
很显然,她当时的那些谎言不是为了说给他听的,而是为了说给琴酒听的。
白羽绫希是故意在给琴酒传递这么一个信息,那就是“我知道这个药很机密也很重要,所以哪怕是波本,我也不会把这个药的真相说出去的”。
如果是机密到连他都没有资格接触到的药物,那么白羽绫希拍下录像的理由就很简单了——
为了让琴酒或者是制作药物的人看见吃下这药的人的反应,作为研究的参考数据。
只有这样,琴酒才不会怀疑白羽绫希拍下这段录像另有用意。
推理到这里,波本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理智。
白羽绫希和景光的合作让他心惊,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两个短时间内能够想出的最好的办法,然而挚友的死还是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但波本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得压下心中所有的悲痛。
刚才的分析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景光卧底身份的暴露可能就和那把樱花的来源一样与警视厅有关,或许在警视厅里,就潜伏着组织的成员。
不过这是他之后需要处理的。
在这之前,自己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刚才他对于苏格兰的死的过激反应或许已经引起了琴酒的怀疑,虽说后面有了白羽绫希的掩护,才让琴酒暂时分开了注意力,但波本知道琴酒对他甚至是对白羽绫希的怀疑或许还没有彻底打消。
他必须做些什么,来重新挽回组织的信任。
波本一脸凝重地思索着之后的情况,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白羽绫希去接电话未免也太久了一些吧?
难不成?!
想到刚才琴酒离开时的模样,波本顿时脸色大变,他想也不想就赶紧起身,出门去寻找久久未归的白羽绫希。
白羽绫希的下落并不难找。
这个组最近几天的拍摄地点都位于东京近郊,离开休息室之后周围是一大片的森林,也是几场戏的取景点。想要找到避开人去接电话的白羽绫希,只要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就对了。
波本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循着自己的想法找了没一会儿,就远远看见倚着树在接电话的白羽绫希。
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波本正准备走近,就看见琴酒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白羽绫希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她一手抱臂,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从波本所在的位置能够听见语气不耐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
“抱歉,夏油先生,我最近在剧组,真的没有时间出来。”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白羽绫希哽了一下,却又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如果我哪天有空的话会告诉您的,下午的拍摄要开始了,我先挂了。”
这么说着,她也不给电话那边的人继续说话的机会,便挂断了电话。
波本正琢磨着这时候是否要过去,而另一边的琴酒却已经先一步走到了白羽绫希的身边。
琴酒似乎没有看见波本的到来,笔直地走到白羽绫希的身边。
“你在给谁打电话?”
正在收手机的白羽绫希显然被吓了一跳,她露出一副没有想到琴酒会去而复返的样子,那双藤紫色的眼睛盯着满脸阴郁的琴酒,郁郁葱葱的枝叶在她眼中投下一片阴翳。
白羽绫希攥着手机,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琴酒?你什么时候来的?”
琴酒没理她,只是瞥了眼她的手机,又再度重复着刚才的问题:“我在问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
“是之前拍戏时认识的一个人。”
眼见着琴酒特别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白羽绫希也没有再继续与他僵持,她撇了下嘴,一脸的不情不愿。
能看得出,白羽绫希似乎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琴酒依旧不依不饶:“什么人?”
“……当时是动作指导,不过当时我在片场听说他和我们公司的高层关系密切,来历很是神秘。”
白羽绫希用词含糊眼神闪烁,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这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一些别的不能明说的缘故:“不过我听说,他和财政界的一些大人物都有往来,所以才没敢得罪他。”
琴酒是聪明人,虽然白羽绫希说得不清不楚,但他却已经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白羽绫希的话。
犀利又冷冽的目光瞥向白羽绫希手中攥着的手机,琴酒睨了眼正往这里走来的波本,他哼了一声,在波本走来后当着他的面对白羽绫希说道:
“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他,开免提,把他约出来。”
白羽绫希当即“诶”了一声,她瞄了眼手机,怎么看都像是不愿意:“真的要约他出来吗?那你得派个人陪我一起去。”
琴酒又是一声冷哼,却并没有直接答应白羽绫希的请求。
波本知道在他主动走出来之前,琴酒并没有发现自己,于是他也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向两人询问道:“怎么了?你们这边又发生什么了?”
琴酒没搭理他,只是继续逼着白羽绫希打电话。
白羽绫希知道如果这个电话自己今天不打,是无法在多疑的琴酒面前洗清自己的清白,只能当着琴酒的面回拨那个备注名是“夏油先生”的电话号码,同时打开了免提。
扩音器里拨号音只响了半声,电话就被人接通。
白羽绫希甚至还没有开口,一个琴酒和波本从未听过的男声便从电话那头响起,那温和又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明显的调侃与亲密,听着颇能蛊惑人心:
“怎么了绫希,你是终于回心转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