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赶到剧组的时候, 琴酒早就已经到了。
白羽绫希的休息室里很是干净整洁,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搏斗后留下的痕迹, 空气里也闻不到一丁点的血腥味, 这让波本稍稍放心了一些。
而关键的白羽绫希正在坐在沙发上喝茶,当她看见风尘仆仆的波本从屋外走进来时明显一惊,握着茶杯的左手抖了抖, 险些就要把杯中的茶水悉数洒出。
“你怎么也来了?”
波本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她。
白羽绫希的脸上带着些肉眼可见的惊讶, 不过听她的话, 或许是因为他预料之外的到来。
而她坐姿端正, 放下茶杯的动作也很是流畅, 明显没有像上次受伤时那样刻意避开身体上的哪个部位, 想来应该也没有受伤。
波本松了口气,紧接着飞快地环视了一圈休息室,很快就在角落找到了那个让人无法感到安心的存在。
他来的时候已经在剧组外的停车场看见了琴酒的保时捷,但奇怪的是车上只有伏特加一个人。在进来之前他特意找同样发现自己的伏特加聊了两句, 但得到的是“琴酒大哥一个人进去了”的回复。
此刻琴酒坐在靠窗的布艺沙发,手里拿着波本颇为眼熟的照相机, 正看得津津有味。
波本知道琴酒并非没察觉到自己的到来,只是却并不在意。
他强行压下糟糕的脸色,迅速调整好呼吸, 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回应着白羽绫希的询问。
“我接到联系,说是苏格兰这边出事了, 所以就赶过来看看。”
白羽绫希看波本的样子也猜到是这么回事, 她“哦”了一声, 也不再说什么。
波本心里急, 却也知道这时候自己绝不能露出破绽, 他努力地在心中压制着翻腾的焦躁感,视线最终落在那边琴酒的身上。
“那么关键的苏格兰……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问苏格兰的下落?”
琴酒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分出一个眼神看向波本,他像是在打量波本的表情,紧接着忽然嗤笑一声,语气听起来很是愉悦。
“那个老鼠的话,现在已经去天国了。”
“你说什么?!”
波本一惊,如果不是还谨记着自己卧底的身份,这会儿他已经要忍不住去扯琴酒的衣领了。
琴酒见波本变了脸色,刚才还气定神闲的样子忽然多了几分烦躁,他从怀里掏出了烟,但是在看了眼身边的白羽绫希后还是没有点燃,只是将烟夹在指间。
“波本,你是听不懂吗?”
尼古丁不足让琴酒的语气多了些烦躁。
“那个叛徒已经被处理掉了。”
波本原本还怀有侥幸心理,但琴酒的模样无疑是证实了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知道作为一名卧底此刻应该明哲保身,尽可能地与苏格兰划清界线,然而失去青梅竹马与同伴的打击对他太说太大了,即使他是优秀的警察与卧底,此时此刻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苏格兰就是卧底吧?”
波本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与想要拔.枪的冲动,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暴露,却依旧忍不住忍不住向痛恨老鼠的琴酒提出质问。
“你就这么对同伴出手未免也太独断专横了吧?”
琴酒听到波本的质问后立刻冷笑:“我可没有NOC的同伴,而且波本,你未免对苏格兰的死太在意了吧?”
“我只是看不惯你的专断罢了!”
白羽绫希明明才是当事人,却被波本和琴酒不约而同地撇在了一边。
眼见着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她的休息室即将沦为这两人内斗的战场,原本也不想多说什么的白羽绫希终于忍不住打起了圆场。
“我听说苏格兰刚进组织的时候,就是波本带他完成考核任务的,波本不能接受他是卧底也正常。”
白羽绫希的温言软语在这紧张的气氛下显得格外突兀,可气得快发疯的波本、以及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端倪的琴酒却因为她的话而恢复冷静。
他们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都在盯着这两人的白羽绫希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她暗暗松了口气,又怕琴酒将来怀疑波本是卧底,于是又笑着调侃了一句。
“其实我也能理解波本的心情,要是哪天他们告诉我说琴酒你是卧底,我也是不能接受的。”
琴酒一听白羽绫希的话立刻气得哼了声:“你在说什么蠢话?”
“我只是打个比方啦,打个比方。”
白羽绫希笑着比划了一下:“所以你也别怪波本了,毕竟谁也想不到自己亲近的同伴会是卧底,波本激动也是正常的。”
波本知道白羽绫希是在替自己辩解,他虽然还是不能接受苏格兰死去的事实,甚至恨不得立刻解决了琴酒,但在白羽绫希轻柔的嗓音下,还是稍稍恢复了昔日的冷静。
理智的回归,让波本立刻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异常。
这个丝毫没有打斗痕迹、也找不出命案发生过的气息的休息室;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苏格兰”,可是对他的死没有任何波澜的白羽绫希;还有琴酒手里那个他十分眼熟的照相机……
不对劲。
苏格兰的死果然很不对劲!
琴酒平时喜欢用枪,如果是他亲自出手处决叛徒的话,这里不会没有一丁点血迹。就算第一现场不是在这件休息室,但是琴酒的身上没有一丁点硝.烟的气息也十分异常。
这之中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猜测在波本的脑海中浮现,波本压下心中再度涌起的焦躁感,强作冷静地对着琴酒问道:“那苏格兰的遗体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琴酒没想到波本对苏格兰的死那么执着,他不耐烦地啧了声,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双眼看向了那边的白羽绫希。
“尸体?谁知道,你自己问她吧。”
琴酒的这个回答无意证实了什么。
但是波本还是不死心,故作不解地追问道:“为什么要问她?难道苏格兰不是你处理的吗?”
“波本,你来的时候难道没有问清楚吗?”
琴酒终于意识到波本搞混了什么,他将手中的照相机递给了波本,里面正播放着他反复看了好几次的录像。
看着波本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上难得出现错愕的神情,琴酒只觉得说不出的痛快,他盯着那张脸,一字一顿慢悠悠地回应着波本。
“问清楚?问清楚什么?”
“这次动手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你说什么?!”
这个休息室内只有三人,琴酒口中的“她”不会再有别人。
波本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甚至没有去接琴酒递来的相机,而是先扭头朝那边的白羽绫希看了过去。
白羽绫希正在思考外面的事进行得是否还顺利,冷不丁地就感受到朝自己投来的目光。
那边琴酒和波本的对话她不是没听见,此刻并不难猜到那视线来源于谁。只是波本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灼人,让她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都难。
她轻叹了一声,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没错,是我动的手。”
这么说着的同时,白羽绫希迎着波本的目光朝他看了过去,对方的脸色糟糕得有些吓人,尤其是那杂糅了震惊与抗拒的目光,更是刺得她生疼。
“你……”
波本哽住,半天才从嗓子眼挤出了几个字:“这怎么可能。”
谁也不知道波本的这句“怎么可能”指的究竟是白羽绫希怎么可能会杀苏格兰,还是她怎么可能成功杀了苏格兰。
或许就连波本本人也不知道。
边上的琴酒似乎也看够了波本这幅样子,又重新开口引来了他的注意:“可不可能,你看了这个录像就知道了。”
这一次波本终于注意到琴酒手里的那个相机上正在播放什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琴酒的面前、伸手接过那个他当日亲自从狗仔那儿缴获的相机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点开重播键,从头开始查看起这段死亡录像的。
波本只知道他看见了录像中的白羽绫希给苏格兰递去了茶杯,在他喝茶的时候往嘴里塞了一颗他颇为眼熟的红白色药丸,而后在苏格兰放下茶杯的同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用嘴将药丸渡到了苏格兰的口中。
他们接触的时间不算长,在白羽绫希离开之后没过几秒,苏格兰便紧紧地捂住了心脏,最终闭上了双眼。
波本捏着相机的手微微颤抖,险些就要拿不住这个小小的机械。
被设置了自动循环播放的相机内又重新开始放起了这段录像,然而波本却已经没有了再继续看下去的心思。
从录像来看,的确是白羽绫希杀了苏格兰没错。
但是……
波本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的同时,扭头看向了那边表情平静的白羽绫希。
“苏格兰的遗体呢?”
“被Rye送走了。”
波本在看录像的时候,白羽绫希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她原以为波本会勃然大怒、像质问琴酒那样质问她为什么要对苏格兰下手,她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应答的方案。可对方如此平静的反应,反倒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可能波本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他虽然看起来高傲又神秘,但有些时候实在藏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要是将火气发出来的话倒也不算可怕。
可如果他明明心中有火、却还能冷着那张娃娃脸、仿佛一点儿都没有被触怒的模样,这时候才是真的吓人。
白羽绫希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也有些拿捏不准波本到底是怎么想的。
波本皱起了眉:“Rye?”
这里又有Rye什么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他正好出现在这附近,在苏格兰死了之后我以为他是来处理苏格兰的事的,就委托他帮忙处理苏格兰的遗体。”
白羽绫希不愿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便隐去了宫野明美和Rye约会的那段没提。
“毕竟我走不出去,而这个季节……苏格兰的遗体也不能一直放在这里。”
她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始终都盯着波本的脸,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见波本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白羽绫希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还有什么问题吗?”
波本当然还有一堆问题。
苏格兰的死在他看来太过蹊跷,虽然有相机录下的这段录像,但里面还是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只是……
他瞟了眼边的琴酒,发现他始终都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波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当着琴酒的面,他问出了原本不打算询问的问题。
“你是怎么杀死苏格兰的?”
他当然知道苏格兰的死因和白羽绫希用嘴渡给他的那颗药丸有关,但是这件事可能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可能就是琴酒到现在都不肯走的理由。
白羽绫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波本的这句话问出口之后,她飞快地扫了眼琴酒,紧接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是毒.药哦。”
这么说着,白羽绫希向身后的沙发靠了靠。
剧组提供的昂贵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她身上那件剪裁合身的白衬衣因为是道具的缘故,无法将袖子卷起,她只能解开第一二颗纽扣。
此刻她向后仰倒在沙发上,衬衣因为这一举动而稍有扯动,也让她看起来越发地慵懒随意。
“琴酒应该还记得,就是上次我问你要的氰.化.钾胶囊。”
白羽绫希看了眼琴酒,而后像是在解释给谁听似的,自顾自地说着:“虽然我原本是打算用来防身的,没想到却用在了苏格兰的身上……不过从结果上来说也是一样的。”
琴酒听到白羽绫希这话没有反应,可白羽绫希却朝他看了过去。
她就当波本不存在一样,对着琴酒语气轻快地询问道:“你那边还有吗?有的话再给我一颗吧?我自己弄不到那玩意儿。”
氰.化.钾?
不,这不可能!
波本想都没想就否认了这一点。
从苏格兰在录像里的死状来看,这绝对不是氰.化.钾中毒时该有的反应。
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琴酒想让他听到的答案。
或者说,是他想从白羽绫希口中听见的说辞。
波本的眉紧紧皱起,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边的琴酒在听见白羽绫希的回答之后哼了声。
他瞟了眼波本的反应,用听似嘲弄的语气对着白羽绫希开口:“我听说你很中意苏格兰,没想到你还真的下得去手。”
白羽绫希也在留心波本的神情,但听见琴酒的询问后,她只是笑着偏了偏头。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这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这个回答让琴酒沉默了一瞬,随后他终于缓缓起身。
“波本,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吗?”
听到白羽绫希回答后的波本一脸阴郁,琴酒注意到了却才并不在乎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波本被琴酒沙哑的声音惊醒,他赶紧平复情绪,习惯性地在琴酒面前摆出了平日里的高傲姿态。
“我可是有好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才会赶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就留下来,代替苏格兰继续照顾这家伙。”
琴酒不给波本任何反驳的机会。
那双看不清喜怒的双眼瞥了眼白羽绫希,而后他又对着波本没有感情地补上了一句:“这是那位先生的命令,你应该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这话一出,波本和白羽绫希俱是一惊。
显然他们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琴酒见这两人都没意见,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点燃了一直夹在指间的烟径直离开。
琴酒的离去让白羽绫希终于松了口气,她抬眼看向波本,恰巧对上对方若有所思的眼神。
白羽绫希暗道一声不好,她安排好了所有,就是没想到波本今天会因为苏格兰赶过来。
看他的样子,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苏格兰被害这件事。
不过……波本对苏格兰的事,未免也太上心了一些。
仅仅只是前后辈的关系,波本就这么在意,那如果换成其他人呢?波本是否也会如此看重?
白羽绫希心里不确定波本的想法,而最合适波本也终于开口,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绫希。”
心事重重的白羽绫希没有回应,只是条件反射地又看了看波本,却正好撞进了他眼里的阴翳。
“怎么了?”
“现在琴酒已经走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话语却很重。
白羽绫希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正准备询问波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一直被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却开始欢欣地震动。
白羽绫希原先置之不理,可当她看见来电显示后,波本的质问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地要紧了。
“有什么事等等再说。”
白羽绫希抓起手机,匆匆忙忙地对着想要拦住她的波本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窜出了休息室,瞬间跑了个没影。
被留下的波本没有追出去。
他看着白羽绫希消失的方向,最终还是选择看向那台已经快没有电的照相机,再一次按下了播放键。
白羽绫希刚才话里的破绽实在太多,就算苏格兰被害这件事已经不可逆,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好好地再确认一番。
波本调整到0.5倍速,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看着录像内的诸伏景光平静地坐在沙发上,而白羽绫希在给两人泡完红茶之后,又再一次走出画框。沙发上的诸伏景光似乎有些焦躁,视线时不时地朝白羽绫希瞟去,他几度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白羽绫希打断。
波本注意到白羽绫希终于坐下时,左手紧紧地握成拳状,而后便是诸伏景光喝了红茶,又猝不及防地白羽绫希灌下胶囊。
不对。
波本抬头看了眼休息室的布局,又看了看手里的相机,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次的“谋杀”,果然充斥着疑点。
这件事绝对不是白羽绫希杀了苏格兰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波本越想越烦躁,他单手抄在裤子的口袋中,在休息室里来回地踱步,核对着相机内的每一处细节,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能一脸阴沉地坐到了刚才白羽绫希的位置——
也是录像里诸伏景光的座位。
波本看了眼正前方,柜子上空空荡荡的,能看得出这是相机刚才摆放的位置,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又顺着录像中诸伏景光的方向看去,最后像是察觉到什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果然……”
撇开白羽绫希说“杀害苏格兰的毒.药是氰.化.钾”这么明显的谎言不提,这段录像中一共还存在着四个疑点。
如果他能解释清这四个疑点的话,就能找出“白羽绫希杀害苏格兰”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无论这个谜团有多么难解他都必须解开。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白羽绫希会因为苏格兰是卧底而杀了他。
——白羽绫希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