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姜勤打开了病房门, 婴儿的啼哭声更清晰了。
这哭声极具穿透性,当门打开之后,门外的三个人齐齐停下了脚步。待稍微适应了一些, 姜勤率先走了进去。
苏真跟在白为正身后进去,一进去她就嗅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腐烂中透着血腥气, 气味不是很浓重, 却让人无法忽视。
她的脸立刻拧成了一团,抬手捂住口鼻,眯着眼睛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那个,几乎被裹成木乃伊的人。
这是罗川,著名男演员,曾多次获得国内外演技奖项。但凡是国内做男演员演技评选, 他总是名列前茅。但凡是做国内男演员颜值评选,他也有一席之地。
可是现在他的手脚被绑在床上, 整个头都被纱布包裹着,里面隐隐有血迹透出。即使看不见纱布里的情况,也知道他英俊的容颜已经彻底不见了。
他的手脚虽然被绑着,但是身体一直在动。头仰得高高的, 嘴巴张得老大,发出极其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苏真看向白为正。
白为正想了想, 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刀。
苏真看的眉头一挑, 这就开始了?她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呢, 白为正就准备动手了?
然后她就看见白为正面无表情的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后一脸冷酷的将血抹在自己的额头眉心处。
苏真:“……”
不止是苏真, 在场其他人也是一言难尽。
苏真忍了一下, 还是没忍住道:“其实……可以不用割破手指的, 用符箓不好吗?你这样……虽然酷,但是伤害身体总是不好的。”
白为正摇了摇头,道:“符箓的效果有持续性,用血,我可以随时擦掉。”
他这么一解释,苏真就恍然大明白了。
老白,她心说我一直误会你了!
苏真第一次见到白为正的时候,为了破解鬼打墙,大家都决定用遮住阳气的办法。所有人都使用符箓遮住阳气,只有白为正一个人选择割破手指,用血来遮阳气。
当时她以为这个人虽然四十岁了,但还挺幼稚,喜欢耍酷。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白为正这样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符箓是有时效性的,使用符箓之后,效果会持续一段时间。很可能事情已经办完了,符箓的效果还在继续。白为正大概是不喜欢这样,所以他选择用血来遮住阳气。这样做的话,当他不需要遮住阳气的时候就可以把血擦掉,从这方面来说比使用符箓要方便一点。
姜勤等人也反应过来,看向白为正的诡异眼神立刻就正常了。
“我也要。”苏真看着白为正的手,“给我也抹点。”
白为正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为难。然后他抬起手,露出了那根被割破的手指。他割破手指的动作非常熟练,显然是做过无数次了。所以他的力量控制的非常好,只割破一点,流出来的血刚好够他用。
只是现在苏真也要,而他的伤口已经止血了。
白为正只犹豫了一秒钟,就用另一只手攥住了那根手指,挤了两下,又挤出了一点血。他抬头看向苏真,苏真从善如流的把头伸过去,白为正将手指上的血抹在苏真的眉心处。
嘿嘿,苏真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搭档也挺不错的。
遮住阳气之后,苏真再去看病床上的罗川,眼前的情况出现了变化。
此时她眼中的罗川,浑身黑气缭绕。有数不清的婴儿形状的黑气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一会儿从他的肚子里钻进去,从脸上钻出来。那些黑气在他的身上进进出出,也难怪罗川会一直挠自己,甚至把自己的眼珠子都抠了出来。
他应该是感觉到了身体里有很多外来的东西,他很痛苦,想要把这些东西抓出来。但是他做不到,即使抓破了皮肉,即使把眼珠子抠出来,他也无法摆脱这些。
“怨灵。”白为正道:“全都是未出生的胎灵。”
“我们也发现了。”姜勤愁眉苦脸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如此多的怨灵,我们的手段根本祛除不了。”
苏真眉头紧锁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李宝宝对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罗川和厉鬼做交易,许诺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厉鬼。但是他可能是不想真的让厉鬼占据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就不让自己的孩子出生。
他交了很多女朋友,也有不少女朋友怀孕了。但是他一个也不让生下来,全部都流产了,这些怨灵就是那些流产的孩子吧。
那一瞬间,苏真对罗川厌恶达到顶峰。
她皱眉道:“他会有这种下场都是罪有应得,我们一定要救他吗?”
白为正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将背包拿下来,然后道:“解决灵异是我们的工作,他的下场不关我们的事。”
说着他就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些铜铃,一卷墨线,一根藤条,以及一个黑色的画满符文的小瓶子。
白为正用墨线串着铜铃,再将墨线铜铃围在病床四周。之后用瓶子里颜色很奇怪的液体沾在藤条上,然后他拿着藤条朝着病床上的罗川抽了过去。
“啪!”
“啪!”
白为正站得笔直,拿着藤条的手非常有力,藤条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每抽在罗川身上一下,罗川都要惨叫一声。
这个时候如果有别人进来看见这一幕,一定认为是白为正在虐待病人。但病房里的人看得清楚,藤条全都抽在了罗川身上的黑色怨灵上。
那些怨灵被抽一下就会消散,然后再次聚集成怨灵。
只是随着藤条落下,怨灵聚集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苏真知道,继续抽下去,所有怨灵都会消散。
消散了也好,就算是被带走,将来不是成为葫芦仙就是被做成灵异热武,不如就这么消失在天地间。
随着身上的怨灵越来越少,罗川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直挣扎,一直想用手抓挠自己。
白为正额头见汗,显然鞭笞别人也不是那么轻松的活。
就在苏真以为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罗川的头部突然蒙上了一层黑影。床周围的墨线晃动起来,铜铃声乍响。
那团乌漆嘛黑的东西朝着白为正扑了过来,速度非常快,白为正右脚后撤一步,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柄银色小刀。
他快如闪电的出手,小刀正中那团黑色的东西。
下一秒,那柄银色小刀在一瞬间变成漆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团黑东西再次扑上来。
只不过这次不扑白为正,改扑一旁的苏真了。
苏真眉毛一挑,心说你看我好欺负是吧?
她全程一动不动,那团黑东西也并没有扑到她。因为床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坟墓,坟墓上密密麻麻伸出来的手将那团黑色的东西抓得结结实实。它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这样被那些手拖进了坟墓当中。
一分钟之后,一只漆黑的,犹如初生婴儿般的手从坟墓中伸出来,和其他的手一起无意识的到处乱抓着。
这一切说起来复杂,其实从开始到结束也不到三分钟。
直到亡夫二号的灵异消失,苏真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姜勤等人默默的看着这一幕,齐齐咽了口口水。
不愧是总部派来的,没有一个是善茬。
那边白为正也结束了,他打开背包,将工具一样一样的仔细的放回去。之后再将包背在背上,对苏真道:“好了,走吧。”
苏真双手揣兜里,点了点头,说:“我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
两人离开了病房,姜勤才如梦初醒,心说真是太不会做事了。人家大老远的过来,刚下飞机就过来帮他们处理事情,事情处理完连饭都没吃就让他们走了?
他连忙追了出去,“白先生,苏小姐,我知道哪里的菜好吃!”
苏真和白为正一起走出病房,白为正看现在才是中午,就问:“吃过饭后去你老家吗?”
苏真有点犹豫,她道:“老家的房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一直荒废着,晚上根本没法住人。”
“可以打扫。”对白为正来说,能靠双手解决的事就根本不是事。
苏真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苏真?!”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就这么突兀的在身后响起。
苏真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身材有点胖的五十多岁的妇女。妇女手里还拿着几张单子,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看着苏真。然后一拍手,“就是苏真,苏真你回来了啊?”
苏真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嗯。”
之后又补充了三个字,“大舅妈。”
“哎哟!真的是苏真回来了。”大舅妈兴奋的上前看苏真,“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你这几年都到哪里去了?”
说完她就看见了旁边的白为正,但见白为正瘦瘦高高,身材结实。虽然看着不是什么年轻小伙了,但长得不错,很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大舅妈的眼神立刻就变了,“苏真啊,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做什么呀?”
“来出差。”苏真没有在意大舅妈的眼神,“顺便回去给外婆上坟。”
“哦~”大舅妈点了点头,又看了白为正一眼,“这位是?”
白为正礼貌点头,“你好,我是苏真的同事,叫白为正。”
“哦,你好你好。”舅妈还要再问什么。
被苏真打断道:“大舅妈你怎么在医院?哪里不舒服吗?”
“嗐。”说起这个大舅妈就生气,“还不是你大舅,在家被开水烫着了,住了几天院。你来的倒巧,我正好在给他办出院手续。”
这时候姜勤从病房里冲出来,小步跑到两人面前道:“白先生,苏小姐,别急着走。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一定要尽地主之谊,我知道医院旁边有一家私房菜,味道特别好……”
说完他看见了一旁的大舅妈,“这位是?”
“我是苏真的大舅妈。”大舅妈道。
“原来是大舅妈啊。”姜勤倒是一点不见外,大舅妈都叫上了,“大舅妈还没吃吧?那就一起吧。”
姜勤这个人挺好的,客气又大方,还挺会来事儿。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什么眼色,一点也看不出来苏真跟她的大舅妈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
当他得知苏真的大舅正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立刻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表示让大舅妈歇着,这点小事他让人去做。
然后他就把苏真的大舅和大舅妈一起带去了那家私房菜。
玄门的经费一向很充足,主要是因为干这一行的赚钱比较容易,随随便便帮有钱人看个风水啥的就能赚一大笔钱。久而久之就把玄门中人养出了大手大脚的习惯,比如说吃饭都是要吃味道最好的。
姜勤带苏真他们去的那家私房菜,是当地最有名的饭店。每天只接待八桌,而且是会员制的。
可想而知这家店里会是什么样环境,大舅和大舅妈从下车开始,嘴巴就没合拢过。
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穷,事实上苏真大舅家虽然不算多富裕,但也为儿子在城里全款买了房。家里也是衣食无忧,顿顿餐桌上都有肉。
但衣食无忧和奢侈生活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比如说他们并不会经常去饭店吃饭,更是从来没有在这种档次的饭店里吃过饭。
几个人在一片翠竹掩映之中坐下,除了大舅。因为大舅烫伤的地方有点尴尬,只能站着不能坐着,睡觉也只能趴着不能躺着。
这是不可抗力,姜勤也没有办法,只好更热情的招呼大舅喝茶。
大舅和大舅妈一辈子也没来过这种地方,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苏真出息了,难怪这么多年不回来。
然后就是拘束,拘束完了就开始后悔。早知道苏真现在这么有出息,就应该在她小时候对她好点。唯一庆幸的就是,在苏真小的时候他们也没欺负过孩子。
大舅妈捧着那盏据说是顶级的乌龙茶,喝在嘴里也喝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从医院出来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脸都快笑僵了。她看了苏真一眼,小心的问:“苏真啊,你现在还在A市?做什么工作的?”
苏真有点烦躁,她并不喜欢和大舅夫妻俩相处。她这个人是很有点小心眼的,她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和表哥在大舅家里玩。大舅妈在厨房熬猪油,让表哥去厨房吃油渣。
表哥看了一眼在外面玩的苏真,说把妹妹喊进来一起吃点吧,然后表哥就被大舅妈狠狠瞪了一眼,又骂了一句。
这件事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但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以至于她不太想搭理他们。
她这边不说话,那边姜勤就有想法了。要么说他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呢,他对于玄门中人的情况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知道有些人是普通人家出身,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才入了玄门。
而玄门的存在都是瞒着普通群众的,所以有些玄门中人就不太好对家里人说自己的职业,他心说这位苏小姐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不开口。
他立刻道:“苏小姐现在已经调去首都工作了。”
“是吗?”站着喝茶的大舅惊喜道:“去首都了啊?都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苏真长了,出息了……”
“是的呀。”姜勤毫无眼色的用喜滋滋的语气道:“还是公务员呢。”
“嚯哦!”
对于小地方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工作是能比得上公务员的,尤其是在首都工作的公务员。大舅和大舅妈看向苏真的眼神,一下子就开始往外欻欻冒火花。
苏真端起茶杯喝茶,她深深地瞥了姜勤一眼。姜勤感受到了这个眼神,立刻一脸得意的看着苏真,心说我这人会来事儿吧?
……
这一顿饭吃的,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的其乐融融。
吃完饭后,姜勤又热心的安排车子,送他们回农村。安排了两辆车,大舅和大舅妈一辆,苏真和白为正一辆。
车上苏真长出一口气,心累的捏自己的鼻梁。白为正端正的坐在她旁边,道:“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让一些小事影响自己的情绪。”
苏真扭头瞪他,“你说的轻松,你做得到吗?”
“大部分时候都是可以做到的。”白为正颇为谦虚的道:“不过我还有进步的空间。”
“……”
这几年国家改造农村,苏真老家的村子也修了水泥路,车子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
这些年人人都往城里跑,农村的房子空出了很多。外婆的房子照理说是被两个舅舅继承了,但是年轻人都住在城里,村子里的房子他们本来就有,所以外婆的房子就空置出来。
自从外婆过世之后,这老房子就一直锁着门,院子里的杂草也没人管。苏真和白为正走进去的时候,里面的草比他们俩都高。
白为正二话不说,去大舅家借镰刀去了。
大舅和大舅妈很不好意思,嘴上说着要帮忙。但是大舅还受着伤,大舅妈家里还有活要做,根本帮不了忙。
于是苏真就看着白为正先是把院子里的草都除了,然后打开门,把屋子里的家具搬出来洗。洗完了放在院子里晒,他再拿着抹布扫把进屋搞卫生。
这把苏真看的,羞愧的脸都红了。
苏真小时候其实挺勤快的,每天都会帮外婆干活。不知道怎么回事,越长大越懒。大学毕业一个人在A市生活之后,她更是懒出了一个新高度。
“那个。”苏真站在窗外对着房间里正在扫地的白为正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白为正一手拿着笤帚,往周围看了一眼,指着房间里的几个木头箱子道:“这些东西要不要拿出去通通风,去去霉气?”
苏真立刻走进去搬箱子。
这些箱子挺重的,都是外婆生前用来放衣服放被子的,听说是外婆当年的陪嫁。
苏真把箱子全都搬出去放在院子里,然后将箱子一个个全打开。
里面果然都是一些衣服和被子,老人的家的衣服被子都旧了,没人要,家里的那些用得着的东西都被两个舅舅搬走了。
直到她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望着箱子里的东西,苏真有些恍惚。
这个箱子里没放衣服,里面都是苏真的东西。是她小时候的玩具,风车,拨浪鼓,各种卡片,还有学校发的奖状,这些东西都被仔仔细细的收在箱子里。
里面还有一个生锈的曲奇饼干金属盒子,以前外婆喜欢把存折现金放在这个盒子里。苏真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张存折。
存折上面还有七块钱的余额,看着卡上的余额,苏真想起她去大学报告那天,外婆非要跟着去。
她本来心疼外婆年纪大了,不想让她送,但是外婆不愿意,坚持要送。
等到她去学校报到之后,外婆把她拉到一边。这个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的小老太太给了苏真一张存折,说:“走啊真真,外婆带你买房子去。”
当时苏真都惊呆了,连吃肉都舍不得的外婆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她们去了售楼处,一问价格,外婆后悔的直拍大腿。拉着苏真的手絮叨了好久,说早知道你要考到这里来,就应该早点带你到这买房子。这些钱以前能买好大的房子,现在就只能买个一居室。
苏真抽了抽鼻子,将存着放下。
忽然她看见铁盒子最底下有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她拨了拨上面的东西,把那个东西拿出来一看,顿时心跳都停止了。
“你在看什么?”拎着拖把的白为正在苏真身后问。
苏真手一抖,连忙把手里的东西盖在掌心,她回头瞪眼道:“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是你耳朵不好吧。”白为正道。
“去去去,一边去。”苏真挥手赶他走,“我在看我外婆的存折,这属于个人隐私,你不能看!”
白为正无语,他还能看上苏真外婆那点钱不成?
他拎着拖把准备去洗,走了两步回头道:“刚才你大舅妈说了,让我们晚上去她家吃饭。”
“知道了!”苏真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这个,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震惊惶恐过。
她当初差点死了,被保险绑定进入副本,差点被亡夫三号掐死,都没有这么惶恐过。
看着白为正拎着拖把远处的背影,苏真小心翼翼的挪开了双手。
她看见在她的眼前,那个外婆用来装贵重物品的曲奇饼干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张花花绿绿的优惠券。
上面的花纹是各种颜色的骷髅,在优惠券的正中心是两个血红的大字——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