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的梦境出奇得平静。
南姜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鸟,飞越高山,穿过云层,自由地在天地间弛聘,温柔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过来,她在风中听见另一只鸟振翅高鸣的声音。
低头一看,足下是一方烈火。她止在风中,望见一只火红的鸟,从烈焰中涅槃而出,恣意展翅,然后高飞入云,消失无踪。
那是周钰烈,即使在梦里,她也清楚地知道。
这便是他们的命运,也是他们的未来。
……
翌日上午。
南姜坐在梳妆镜前,将一支造型简约的木簪挽入发间,乌黑的发,柔顺太过,在指间绕了两次,才成功簪起。
视线落在镜中人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南姜想起陈姨的笑言,说她全身的营养都供给了这头长发,仔细想想,这笑言倒像是真的。
两只麻雀落在阳台外的栏杆上,叽叽喳喳地,将她的视线移了开。
落地窗内的地板上折出一角耀眼的光影,南姜看过去,忍不住眯了眸,天气晴好,阳光刺目。
不知是病着的缘故,还是喝的中药起了效用,今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
起身走到阳台,推开门,麻雀惊飞,习惯性偏头看向旁边的院子,黑色轿车停在空地一角,她目光顿了顿,昨晚睡前,她看见周钰烈开着这辆车出了门,是早晨回来的吗?
大梦初醒似的,南姜收回视线,抬手轻摁了下眉心,她不该再注意这些了。
卧室门被敲响两声,南姜回过头,看见陈姨端着一只白瓷碗走进来。
“小姐,吃碗鸡蛋羹吧。”
南姜点点头,走回房中,接过碗勺,温温道了声谢。
“陈姨,今天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快开学了,想去买些东西。”
陈姨应了声好:“您是该出去走走了。”
鸡蛋羹被炖得软嫩可口,饶是胃口不太好,南姜也都吃了进去,将瓷碗递回给陈姨时,她看到腕间轻晃的手链。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陈姨道:“小姐,我看您手上的这根红绳有些旧了,不如换根新的吧。”
南姜嗯一声:“今天出门的时候便去买一根。”
陈姨笑起来:“不必出去买,我那里刚好有这样的红绳,是之前做东西剩下的,小姐如果不嫌弃,我这就去取来。”
南姜垂下眼,礼貌道:“不会嫌弃的,谢谢陈姨了。”
陈姨点点头,随即离开去取红绳。
南姜起身走到画室,将解下来的手链放到桌面上,一点一点拆开绳扣,取下小金牌后,她拉开抽屉,里面已经放了两条被换下来的红绳,都是周钰烈给她的,似乎每次他都能提前注意到这件事。
视线在抽屉中停留片刻,南姜将新拆下的绳子整理好放进去,然后找出一张棉帕,仔细擦拭了一下手里的小金牌。
这其实是仿照别人的姓名牌做的。
在镇上的时候,她的邻居是一户姓姜的人家,那家里有个跟她同龄的女儿,叫做姜栀。
她们也是在同一年流落在镇上的孤儿,只是姜栀的命比她好一些,提前她几个月出现,然后被镇上的富户领养,在养父母和哥哥的疼爱中长大,与她是完全不同的境地。
南姜是羡慕姜栀的。
有时候做梦,她会梦见自己变成对方,父母在旁,兄长在后,手上还握着姜栀从小戴到大的姓名牌,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可惜在梦里,那上面的字体模模糊糊的,她总是看不清。
后来有次,姜栀的金手链断了,被她捡到,她拿在手里摩挲了那个小圆牌许久,才给姜栀送回去,这个行为被周钰烈看到了。
再后来,来到盛京,周钰烈找人给她做了个与姜栀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圆牌,只是把系牌的金链条换成了红绳,倒更雅致,也更合她的心意。
刻字的时候,他问过她,要名还是要姓,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姜字。
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呢,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最终不了了之,想要的,得到了,便没了去深究欲望源头的必要。
她一直是这样的人,想要的就去得到,得到了便是快乐,即使这快乐浅薄,短暂。至于得不到的,她也有一套说服自己去放弃的办法。
就比如周钰烈。
不过是因为她太过孤独,才会加深对他的欲望,等进入大学,生活圈朋友圈得到拓展,这种欲望便会被削减,甚至是消解。
总之,她有的是劝服自己的办法,而这些法子支撑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日子。
“小姐,您看这个合适吗?”陈姨拿着一条新的红绳走进来。
粗细一致的红绳,长度也刚刚好,南姜接过,将绳子折中勾在画板一棵凸起的钉子上,细细编成如意结,然后将小金牌系到中间位置。
“很合适。”南姜伸出手,“陈姨,麻烦您帮我戴上吧。”
陈姨却看着阳台外没有动。
“陈姨?”南姜又轻轻叫了她一声。
陈姨回过头:“抱歉小姐,您刚刚说什么?”
南姜复述了一遍,陈姨接过手链,帮她仔细系到腕上。
看陈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又想到她刚刚所望的方向,南姜摩挲着手链,低声问:“是阿烈那边有什么事吗?”
陈姨的表情变得稍许不自然,随即答了句没有。
南姜垂下眼,嗯了一声。想来是周钰烈嘱咐过陈姨,既如此,她也不必多问了。
“那我们现在出门吧。”
“好的。”陈姨尽量笑着应声,但想到周钰烈血迹斑斑的袖口,她敛起眉头,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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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南姜没有再见过周钰烈,直到她开学那天。
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院中。
南姜拉着行李箱下楼,却见陈姨正将另一个差不多的行李箱放进车子中。
“是少爷为您准备的。”
南姜微微抿了抿唇,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司机。
“麻烦稍等片刻。”
她转头走向周钰烈所在的那栋楼。
大厅里仍旧寂静空荡,南姜径直走上三楼。
卧室门开着,周钰烈靠在窗边,指尖虚虚夹着一根烟,听见动静,他抬起眼,依旧是无波无澜的模样,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会来。
南姜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注视了他几秒钟。
他穿着一件黑衬衣,墨蓝色领带系得端正漂亮,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张狂与阴郁都收敛干净,一眼瞧过去,沉稳,禁欲,是盛京城里最矜贵也最冷漠的周家小少爷。
南姜走近他。
房间里安静太过,鞋跟落在地板上,声音清晰且缓慢。
她的身影愈来愈近,周钰烈将夹着烟的手搭在窗台上。
南姜停在他身前,几乎是倾身就可以拥抱的距离,她抬起手。
周钰烈目光不解的下落,下一秒,细白的手指捉住了他的领带下端,女孩儿踮起脚,吻在他的唇角。
柔软微凉的触感,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周钰烈的眸子却在刹那间深沉下去。
很奇怪,在这一刻,南姜竟嗅到了山间的青草香,但很快便被微苦的烟草气息覆盖过去,她松开手,低低咳了一声。
香烟燃到指尖处,滚烫的痛意,迟缓地从神经末梢传递过来。周钰烈将烟丢掉,回手去握她的腰身。
还未碰到,便见南姜抬起眉眼,清澈眸间,是十分平静的浅淡笑意。
“阿烈,这个吻,还你。”
她想,她也需要一个收尾。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处,周钰烈缓慢收了视线。
低垂的眉眼依旧晦暗难测,唇角却浮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抬起一直垂落的那只手,手指抚过自己的唇边,袖口随着他的动作下撤,白色绷带显露一角。黑色衣物映衬下,是别样的耀眼刺目。
小雀儿,就此飞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