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光描摹过的漂亮轮廓,颀长,清隽,站在院子中央,与暗与光,皆能融为一体。
南姜静静望着他。
还是有些意外的,她以为这几天都不会再见到这个身影。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对视,似乎连空气的流动都能清晰感知到,南姜下意识抚上腕间红绳。
片刻后,她看到周钰烈低下头,走进了小楼。
窗关了,冷意却还在身体里蔓延,南姜转过身,走到门边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心里,等待着他的再度出现。
陈姨在楼梯上遇到了周钰烈。
看见他,陈姨也感到十分意外,她顿住脚步,同他问了声好。
周钰烈点点头,往上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问道:“她这阵子状态怎么样?”
陈姨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答:“抱歉少爷,您知道的,南姜小姐总是很平静,很难让人看出她的真实情绪。”
周钰烈嗯了一声,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辛苦您照顾她了,早点休息吧。”
“好的。”陈姨温声道了声晚安,看着周钰烈继续上楼去。
外界许多传言,说周家小少爷回京时带了个小情人,但事实如何,她最清楚不过。
这两年间,周钰烈回周宅的次数很少,跟南姜单独相处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两人也没有过什么逾越之举,甚至,他们面对对方时,还会有种奇怪的疏离感。说情人,实在是捕风捉影了。
但在那种偏僻地方孤身相伴三载,总归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情在,只是这些,陈姨从来不会去多想,作为阿姨,她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那就是在南姜大学毕业前照顾好她。
所以虽然好奇周钰烈为什么会在夜里来这儿,但她没有多问,便径自离开了。
周钰烈走进画室。
南姜正靠在门边矮柜上,抬眸看着墙上刚刚填补上去的一幅牡丹图发呆。
见他进来,她收了神,侧首冲他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水杯递出去。男人身上的烟草气息消失了,淡淡的木质香萦绕着,她轻嗅了一下,像一截乌沉木,馥郁下有些厚重的苦意,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周钰烈垂眼接过水杯,杯壁温度有些烫,她双手手心被热意浸染出通红一片。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明天让陈姨带你出去逛逛,买些衣服用品。”
南姜的笑容顿了一下,她转过眸,没有说话。
“总闷着不出门,你也清楚这样不好。”
南姜嗯了一声,走到窗前的画桌前整理画册。她垂着颈,散落的乌黑长发下隐匿着细白肌肤,平直纤细的锁骨随着动作在衣领下若隐若现,都是美好又脆弱的模样。
周钰烈跟着过去,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
南姜知道,他一定还有别的话讲。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水杯,再度开口:“南姜,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南姜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开学后多认识些同学和朋友,如果遇到喜欢的男生,就去谈场恋爱。”他平静说道。
南姜抬起头,看向他时,清澈的眸子含了些冷意,像坠入冰潭的月亮。
周钰烈漠漠迎上她的视线,说出的话也没有半分温度:“别再对我起心思了。”
画页合起。
“周钰烈,你不喜欢我吗?”
和昨夜一样的问题,但此刻,她更冷静,语气也更加肯定。
周钰烈看了她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带着微微抬起些高度,然后他走近,俯下身,十分亲近的距离。
温热的吐息已经落在她的唇边。
南姜的眼睫颤了颤,脸侧的肌肤因为他的触碰和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但他却微微偏了头,吐息也从唇边游移到耳畔:“我要一个人,便要她的一生一世,小雀儿,这你能给我吗?”
鼓噪的心跳声渐渐沉缓下去,随后而来的是一阵细密酸痛,像一杯冰鲜柠檬水,从喉咙里灌下去,尝到味道的却是心脏。
捉着裙边的手松开了,南姜的视线错过他的肩,落在架子上那副画上,缤纷绚丽的色彩,多像一个白日梦,随时都能被打破。
一生一世,她给不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周钰烈嗤笑一声,直起身。
抚着她脸颊的手松开,却没有立刻落下,骨节明晰的手指微动,将她鬓边碎发挽到耳后,十分温柔的举动,若由外人来看,应该是暧昧的,可南姜却明白,这是一个将一切收尾的动作。
就像当初的那个吻,作用是一样的,只是她用了两年时间,才想清楚这一点。
“小雀儿,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手心里那点热度早已褪去,冷意再次浸透她四肢百骸。
“所以别再闹了,好好去上大学,交友,恋爱。”尾音半落,他嗓音沉了些,“然后离开这里。”
话说得不能再冷漠了。
南姜捏着自己的指尖,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道:“阿烈,回到这里,你开心吗?”
周钰烈笑了一下,眼底是波澜不惊的眸色,唇角亦拾起一个十分寡淡的弧度。
“南姜,我回来,是为了能活得更好。”
似答非答的一句,南姜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这句话,放在她身上似乎更为恰当,不管如何怀念当初在青峰镇与周钰烈相处的时光,她也不会再企盼着回到那里,继续自己灰败惨淡的人生。
来到盛京,是各自的开始,也是他们的结束,已经选定的路,谁也不会再回头,注定要往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想问他一句是否后悔,自己的答案却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之中,认真注视了周钰烈几秒钟,南姜收回视线:“我明白了。”
十分平静浅淡的回答,说完后,她扶着桌面,很自然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看到她的动作,周钰烈又笑了一下,却不像之前那样淡漠了,眼底充斥的暗色在灯光下慢慢褪去,他端起桌上那杯不再滚烫的白水,微微仰头喝了一口,散漫而放松的动作。
南姜没有看他,只是沉默着将桌上的画册收整到一旁的架子上。
南姜体寒,所以傍晚后,她在的房间都很少开空调,此刻画室里又关了窗,其实是有些闷热的,温水入喉,更逼出些躁意来,周钰烈将水杯重新放回桌面上,卷了一下衬衣袖口,准备离开。
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他动作停了停,开口道:“你手上那根红绳,也该换一换了,过几天我去寻根新的给你。”
南姜垂眸看了看自己腕上的绳链,温言道:“没关系,一根绳子而已,我随便找根线绳编一下,替换上就好了。”停了一下,她说,“阿烈,既然我们已经说明白,以后,你也不必这样为我费心了。”
嗓音虽仍是轻软的,说出的话语却温和礼貌,自觉便与他划开了界限。
周钰烈的眸子顿了一下,又很快地恢复平静:“好。”他答一句。
南姜轻轻嗯了声,唇角带上一点温柔的笑意,她抬起眉眼,最后认真看了看他:“阿烈,希望你以后的人生,能如你所期望的那样,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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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钰烈离开,画室重新恢复寂静。
南姜垂眸盯着桌上的水杯看了一会儿,又抬眼去看墙上那副牡丹图。
从小到大,梦里出现过太多次,今年才能完整地将它们画出来,并识别出具体的品种。
赵粉,豆绿,魏紫,姚黄……层层叠叠绽放开来,都是牡丹中的珍贵花种,只是这份记忆太过遥远,她实在想不起它们到底盛开在什么地方,努力回忆过许多遍,依旧只能瞧见一片姹紫嫣红。
南姜习惯性地抬手摩了摩腕上刻着姜字的小金牌。
周钰烈说会继续帮她寻找家人,可事实上对这件事,她的内心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波动了。
曾经她期待过,想知道自己从前到底叫个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拥有着怎样的家人,他们会像寻亲新闻里播报的那样,四处奔走,寻找她的踪迹吗?
但比期待更多的,是惶恐,她担心最后的结果,并非是她想要的。
毕竟这两年间,他们都没有过寻获到任何消息,不管是疑似被拐儿童信息库,还是周钰烈托出去的那些人。一切途径,皆如石沉大海。
而且她所能提供的线索,除了青峰镇和一些含混不清的久远描述,便只有这片牡丹花。可她又记不起来,自己是在牡丹园里走丢的,还是她在尚未流落青峰镇前,在某处地方见过这片牡丹花,如此而已。
若她不是被拐卖,不是自己走丢,而是被人所遗弃的呢?想到这儿,南姜只有苦笑,若真是这么个结果,她倒希望永远没有人告诉她。
视线移开,南姜不再去想这件事,她走到墙边的立柜前,打开了柜门。
一幅巨大的油画立在其中。
暗夜,浓雾笼罩,即将被巨兽吞噬的森林深处,一盏提灯晕开层层昏光。
两个身影在浅薄的灯色中并肩而立,仰头望着天空中几近被夜雾掩盖的一点星光。
画作右下角,一个特殊的签名隐匿在浓墨重彩之中。
火焰化成的鸟,展翅向上,即将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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