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滨分局刑侦大楼重案队大会议室里,围绕着会议椭圆长桌坐了二十多号人,坐在主位的是督办本次418凤鸣山特大杀人碎尸案的北洲市公安局局长贺钦,以及市局刑侦支队队长等市局领导。
右侧一列是北滨分局局长陈天凯,刑侦大队队长秦方明等人,重案队核心骨干位于左列,所有人神情肃穆,聚精会神盯着投影大屏。
江起云站在汇报台前,正对此次案件进行汇报。
“死者张雅,女性,24岁,丰沛市人,与父母亲戚关系疏远,其下还有一名六岁的弟弟,六年前来到本市就读工商大学金融学专业,毕业后于正天信托公司工作,通过走访其同事邻居等人得知,张雅性格内向,不爱交际,社会关系简单。
调查显示,死者于4月9日星期日失踪,具体时间为当日晚八点,失踪地点江滨公园,4月10日因死者未前往公司上班,其同事何芳于新瑞路派出所登记报案失踪。
4月18日,我局接到报案,四名大学生于凤鸣山南面山腰一处树林内发现疑似人体组织碎片,我队赶往现场,确认现场有两袋经普通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人体尸块,经法医检验,排查失踪人口及dna比对,确认尸源即死者张雅,死亡时间为失踪当日,即4月9日。”
投影屏幕上播出现场拍照固定的尸块图片,江起云点击播放下一张幻灯片,继续汇报:“经走访排查张雅的社会关系网,未发现其身边具有作案动机的犯罪嫌疑人。
4月23日,警犬大队于第一抛尸现场山脚东南方三公里溪流边,发现疑似死者其余的人体组织,经检验,确认为死者张雅的上肢躯干及颈部,死因为扼颈所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同时还发现死者躯干背部皮肤被完整剥落。”
大屏上转为秦菲的个人信息,“秦菲,女性,20岁,本市人,艺术大学舞蹈学院大二生,父母早年离异,父亲定居国外,秦菲随母亲赵玲生活,两人关系疏远。
秦菲于4月17日向学校请假一周后离校打车至江滨公园失踪,其母赵玲于4月24日来我局报案,针对本案的侦查工作正在进行。”
江起云顿了顿,沉声道:“结合目前已知的两起案件进行信息研判,可以确定两起案件系同一嫌疑人所为,所以我队申请,两案并案调查。”
汇报完毕,会议室里气氛肃静,鸦雀无声,市局局长贺钦用指骨叩了叩桌面,“我只关心,案子能不能破?什么时候破?要知道,我市已经有好几年没发生过如此重大性质恶劣的命案了,现在网上舆论纷纷,谣言四起,省厅都派人下来问了。”
贺钦正襟危坐,面目严厉,“你们都知道,今年我市即将评选省内和谐安全市区称号,在座各位都不想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会议室里气压极低,针落可闻。
贺钦改指为掌,重重拍桌,“案发到现在,过去几天了?连犯罪嫌疑人的影子都没找到,这就是你们北滨刑侦队的办案能力吗?!”
重案队一溜人头都压得极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江起云正要开口,一侧的虞归晚起了身,和她交换一个眼神后,江起云会意,收拾了资料下台。
虞归晚不紧不慢上到汇报台,调试一下麦克风后对贺钦说道:“我队已经初步拟出了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我相信,待两案并案侦查后一定能掌握更多犯罪嫌疑人的信息,还请贺局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贺钦皱眉盯着虞归晚,身侧的人给他介绍,“省厅推荐来的犯罪心理学家,虞归晚。”
贺钦略松眉头,点头道:“要时间可以,那你们也得给我一个时间,什么时候能破案?”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心里都明了了,与其说市局这次来是督导办案的,倒不如说是来层层施压的,这种压力一方面来说的确能极大调动办案人员的主观能动性,一方面来说又会加剧一线基层人员的精神压力。
谁都不敢出这个头,一时间会议室里噤若寒蝉,江起云紧拧着眉心,正欲起身作答,就看见虞归晚微微前倾身子,对近了麦克风,面色沉着地明确回答:“一个月内若无法侦破此案,我个人愿牵头担责,接受上级处分。”
江起云瞳孔一缩,路啸更是大为震撼,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着台上的虞归晚,这话若是放在一个小年轻身上,听了可能就会人人觉得过于狂妄自大,但虞归晚向上级承诺限期破案时的神情和语气只透露出一种平和的笃定,让人不禁被这种笃定感染,相信她能说到做到。
贺钦到怒火平复了些,抬眼道:“说说你侧写的嫌疑人画像。”
虞归晚颔首,慢条斯理开口:“从凶手杀人分尸剥皮的系列手法暴露的犯罪心理痕迹可以看出,凶手是一名青壮年男性,本市人。
其反侦查意识和不依赖电子通讯与被害人进行联系两点可以看出此人学历水平较高,智商高,思维缜密,心理素质强。
结合其引导被害人到达失踪地点以及抛尸时间来看,他从事能够灵活支配时间的工作,大概率是自由职业者,杀人分尸抛尸都需要极其隐秘的空间和较长的时间,应为独居人士,性格孤僻,不会过分引起周围人的关注。”
虞归晚调出张雅和秦菲的个人信息对比图,“死者张雅和失踪的秦菲身上具有高度重合的特征,年轻女性、性格内向、社会关系网简单,凶手想要接近这样的女性,本身的外貌长相不一定帅气,但一定具有一张亲和力强的面孔。”
虞归晚点出尸块各个离断面以及张雅被剥离的背部皮肤照片,“分尸剥皮手法严谨到严苛,追求完美,具有强迫性人格障碍,可能接受过心理咨询。”
“综合以上,我断定,该凶手是有预谋的变态型人格罪犯,张雅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在此之前,他一定在其它被害人身上实施练习过作案手法,其被害人群极有可能是城市未入籍的流动人口,黑户等人群。”
“我建议,接下来的侦查方向,其一继续摸排调查近期本市符合被害人特征的失踪人口,其二,通过两起案件并案调查,找出凶手与被害人发生交集建立联系的方法,其三,走访本市具有资质的心理咨询室,排查出符合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的名单。”
“以上是我的汇报。”虞归晚向着台下微微鞠躬后下台,坐回江起云身边。
贺钦不发话谁都不敢吭声,几秒后,贺钦起身,坐着的其他人也赶紧起立。
“就按你们定下来的侦查方向开展工作,要快要精,集中所有人力物力投入此案,尽快侦破结案。”
江起云目光烁烁,率先抬手敬礼,“是。”重案队其它人也立马跟上。
市局领导都离开后,会议室里严肃的氛围渐渐缓和下来,路啸直接瘫在座位上,腿大咧咧地支着,“我滴个亲娘嘞,我每次见到贺局大气都不敢出,他长得太像我读警校时的督察队队长了,光是眉毛抖一下,我身上就忍不住冒冷汗。”
旁人嗤道:“瞧你这出息。”
“好了好了,三个侦查方向,分三组,现在就开展工作。”江起云喊了一嗓子,而后和虞归晚离开会议室,准备前往张雅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附近调查。
两人上了车,江起云系好安全带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口气倒是大,要是一个月内破不了案,你怎么办?”
虞归晚微笑着系安全带,来了一句“我相信你”。
江起云瞪眼,“海口是你夸下来的,相信我干什么。”
虞归晚扭头盯着她,眼中粼光微动,“即使我不向贺局立军令状,江队心里肯定也给自己定了时间目标,毕竟江队这样的人,天生就具有强烈正义感,执行力又强再者,你是带领我们所有人的队长,我相信你有这个信念和能力抓到凶手。”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江起云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张了张嘴后移开视线,一边挂档起步,一边道:“你不过就是想要大家定心齐心罢了,想立功的人多,怕担责的人也多,这时候出来一个人主动揽责承担压力,大家也能更放宽心地专注查案。”
虞归晚无声笑了笑,两秒后回应:“江队原来是这么想我吗?我以为你会认为是我自大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呢。”
江起云想说“你就这么想我?”但感觉说出来就像是掉进了虞归晚的某种“陷阱”,索性闭嘴,启动车子,向着张雅工作的地方驶去。
到达张雅生前工作的写字楼商圈时,正是午间,阳光有些灼人,江起云买了两瓶冰水,递给虞归晚一瓶。
虞归晚接过水,抿了一小口后打量起商圈四周,张雅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位于商圈一侧,从写字楼出来就是中心广场,人流量巨大,各色行人来来往往。
广场中心有一座喷泉,有家长带着小孩在边上玩耍,地上不时还会飞来一群白鸽,有许多街头画师在这里摆摊给人作画。
期间江起云离开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丢了几颗巧克力糖给虞归晚,虞归晚摩挲着薄薄的巧克力糖糖纸,问:“你不吃吗?”
江起云四处打量,“不爱吃。”
虞归晚没说什么,剥开糖纸,巧克力糖的甜在口腔里丝丝缕缕地蔓延。
两人在广场转过一圈后,按照张雅回家的路线,上了公交,再转乘地铁,到达张雅出租屋附近的地铁站出来,江起云边走边思索,“从张雅公司下楼再到所乘坐的交通工具,一路上都有监控覆盖,凶手到底是怎样和张雅产生交集的呢?”
“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只有那一段不到二十米长的小巷子,以张雅通行的时间来看,她也根本不可能在巷子里和任何人产生交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小巷,那一面原本五颜六色的涂鸦墙已经被粉刷成了整洁的白色,监控摄像头也重新安装好了。
虞归晚盯着在阳光下白得反光的墙,沉默了几秒道:“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江起云挑眉看她。
“之前我们的思维模式一直陷入了二分误区,即凶手没有通过电子通讯和被害人建立联系,我们就认为他是和被害人通过面对面接触的方式产生关联的,但监控录像又否定了这种推测。”
“凶手不一定非要见到被害人,才可以和她发生交集,人作为主体在时间和空间上是动态变化的,但有些物体作为客体在短时间和空间内是不变的。”
江起云听得稍有混乱,“直白点讲?”
虞归晚摇摇头,“我还需要一点信息来验证我的想法,走,再去一趟秦菲的学校。”
两人很快再次来到秦菲所在的艺术大学,为了尽量模拟还原秦菲日常的行程规律及失踪当日的情形,两人硬是在学校溜达了大半天,直到天黑。
中途虞归晚还被几名大学生搭讪了,以为她是表演系的学姐,要她的联系方式。
江起云黑着脸把人赶走。
两人来到舞蹈室,正碰上舞蹈室有学生练舞,练习结束后,江起云找到舞蹈老师,询问了老师有关秦菲的个人信息,老师给出的信息,和初次走访秦菲辅导员室友的信息大差不差。
说秦菲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说话,但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练舞上都很勤奋刻苦,舞蹈室每晚九点关门,秦菲自己还会到图书馆后面的小广场加练一两个小时。
舞蹈老师的话解答了江起云心中的疑点,原来监控录像里秦菲每晚都会前往图书馆后方是去练舞。
这倒是符合秦菲内向到有些孤僻的性格,可以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但私下却会避免自己成为别人注目的中心。
舞蹈老师离开后,江起云正准备去图书馆后面看看,转身就看见虞归晚站在舞蹈教室对面的教室门口,盯着里面认真看什么。
她凑过去看了看,里面有几名学生正在收拾画架颜料什么的,她想起上次在那个画廊看见的虞归晚和那个男人,顿时心里不怎么是滋味,哼哼两声,“这么喜欢画画当初学什么心理学,去报绘画系啊。”
虞归晚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没说什么,抬腿离开。
临近晚九点的时候,两人来到图书馆后方的监控盲区,观察后发现东面是小树林,右面有一块较为隐蔽的5x5米大小左右的小广场,想来就是秦菲练舞的地方。
两人在小广场周围勘查了一番,就几分钟的功夫,已经看见好几对搂在一起往树林幽径那边走的小情侣了。
江起云脸色有些僵硬,虞归晚倒是神色如常,开始进行分析:“张雅和秦菲的监控录像中都存在这样一块监控盲区,只是呆的时间长短各不相同,如果凶手要和被害人产生交集,排除所有不可能,那最有可能的只能是巷子和这片广场。”
虞归晚抬腿走向树林那边,“去问问吧。”
江起云拔腿跟上,两人刚走进视线昏暗的树林小道,就看见一女生坐在一男生大腿上,两人交颈相拥,暧昧的水渍声时高时低。
江起云掩嘴咳嗽了两声,正投入的两人像是没听到,继续抱一起啃个不停,江起云只能上前道:“同学,打扰一下,问你们点事。”
亲热动作骤停,男生很不悦地瞪向江起云,一脸不耐烦。
打扰人谈恋爱在先,江起云也不好摆什么坏脸色,摸出证件,尽量平和地道:“北滨刑警队,找你们问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