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惧内
夫妻俩和好了，气氛也随之松快。
夜风轻拂车帘而动，苏绵隐约听见闹市吆喝。
养在深闺十七年的姑娘，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这下开始在他怀里挣扎，声音雀跃的分享：“好像快到了！”
的确，快到了。
人流不息，花灯烟火已可以入眼。
苏绵坐不住，扒着窗户口看，眼睛里装满了好奇，也不怕磕着摔着。
魏沉景无奈扶住她，视线不可避免落在她身上。
苏绵爱美，总会花好多心思打扮。
这回一袭粉紫色的襦裙压住曲线，却因扭身齐胸处皱出松弛，露出颈下大片肌肤。
趁着烛光皙白细腻。
留意片刻便忍不住着迷。
外衣之下，他更记得她绵软的触感……
偏巧一阵风过，拂过她的长发。
柔软的发丝滑落，缱绻没入峰峦沟壑中，一时所见不知春色几许。
魏沉景控制着挪开视线。
往上又见苏绵嘴角眉眼皆笑意，两颊陷出梨涡，旁边是丰盈的双唇，沾着蜜色。
魏沉景脸上如常，一双沉目无波无澜。
就那么静静看着她，能从淡定的神色中寻到暗色一片。
闺中女子少有出门。
苏绵只偶尔下学见过金陵街市，和华京的热情洋溢不同，金陵人吆喝要更秀气些。
她这边看的正兴起，忽觉热浪滚滚而来。
丝丝缕缕的气息慢悠悠撩过她侧脸、脖颈、耳廓，最后激起心上半片涟漪。
少经人事，新婚又分离。
苏绵对此稍迟钝，直到一股熟悉的陌生酥麻感绕上肩膀，战栗攀着肌肤往下。
骤然间……她指尖都开始发软。
苏绵有些受不住回头，对进一双烟灰色的眼睛。
他含着笑，嗓音带出几分惑人的沙哑，“绵绵，这街你还逛吗？”
苏绵心尖微颤，睫羽微扇，这才恍然明白了他的深意。
脸腾的一下变红，飞快扣住腰上他动作的手腕，正要开口说他，却听外头两道句型相似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三哥三哥！马车捎我一段。”
“三叔三叔！还有珺哥呀！”
魏明景去了趟军营，没寻到魏忠。
倒是在归途意外遇见了被祖父放回来过中秋的小侄子——魏珺。
魏珺才七岁。
是魏家里这辈的独苗苗。
即便魏衡景不在，和钟蕙心母子关系也复杂，但却是实打实在长辈疼爱中长大。
有爱的孩子脾性稍跳脱。
魏珺和魏明景一样，自信阳光又活泼。
半道遇见喜欢的四叔，二话不说就黏上来。魏明景一边嫌弃，一边还是带上了小拖油瓶。
但后来发生了一丢丢意外……
叔侄俩没了马车和银两，苦哈哈走在回家的路上。
正是疲累的时候，魏珺眼尖。
一眼瞧见什么惊喜道：“四叔快看，是三叔马车！”
魏明景正没灵魂的走着，闻言眼睛一亮，“哪里哪里？珺哥上，拦住他咱们就解放了。”
于是乎。
原本祥和的长街，很快出现了滑稽的一幕。
魏明景先扯开喉咙喊一句——
“三哥三哥！马车捎我一段。”
魏珺跟他不着调追一声——
“三叔三叔！还有珺哥呀！”
魏明景痛心道：“对还有珺哥，他这般小，走不动了。”
魏珺不甘示弱：“是啊四叔年纪大了，他也走不动了。”
赶马车的小厮：“……”
这是他魏国公府的四爷和小少爷？
小厮拿马鞭的手抖了抖，表示很为难。
他方才隐约听见了三爷和三夫人吵架的声音，似还动了手，这会也不定忙完没有。
但眼瞅四爷和小少爷穷追不舍。
四爷更是撸了袖子马上要跑起来的架势，小厮只能硬着头皮通报。
很快马车里传来诸多不同寻常的声音。
衣料的悉索、手臂的推搡、三爷的安慰……没一会儿恢复了平静，随之便是三爷冰冷的声音：“滚前面等着。”
魏明景足尖稍顿，一个趔趄。
莫名感觉到熟悉的危险，但魏明景又很茫然……他应该、大概没闯什么祸吧！
认为自己没闯祸的魏明景，实则快把他三哥气死了。
魏沉景觉的老四跟他有仇。
两回拦他马车，一回让他睡了书房，一回几乎要了他命，男人这个时候是能打断的吗？
苏绵看魏沉景吃瘪，不厚道的笑了。
她坐在他怀里，捂着嘴巴，笑的整个肩膀都发颤。
魏沉景眼底沉静，乌压压的凝视她片刻，箍着她腰的手稍一用力，迫使苏绵噤了声。
好嘛好嘛，恼羞成怒了。
苏绵不敢惹他，强忍着笑。
他这才松了力，看似沉静的墨黑眼瞳中，不虞在深处。
苏绵好笑又心疼，凑过去在他嘴角飞快吧唧亲了一下，贴贴他的冰脸：“夫君乖~街还是要逛的嘛！”
魏沉景目光掠过来。
夜色浓墨，烛光几许。
但见苏绵笑意莞尔，眼中似化不开的甜色，只有细看才能瞧出其中藏着的狡黠。
他眼一眯，微微发愣，她在笑话他？
魏沉景气的把人当面团报复揉了一把，苏绵没准备，脱口惊呼：“呀！”
被魏沉景顺势捂了嘴。
他宠溺的凑在她耳边说：“绵绵小声些。”
苏绵捂着胸口，忿忿瞪他一眼， “怕丢人你还胡来，好疼的。”
魏沉景好笑的看着她，并不说话。
他不怕丢人。
叫她小声只是因为，想她省点力气。
毕竟……后面要她哭喊的时候还很多。
但这种解释，和她说，怕苏绵又要恼。
两人这一番闹，昌平街也到了。
石壁冷柱砌起的入口处，挂着两排大灯笼，隔着层灯衣，蜡烛闪烁出鲜亮的红光，照在大小两个身影上。
瞧见马车的那刻。
魏明景立即站直，魏珺眼睛圆溜溜的看着。
只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车帘。
魏沉景先走了出来，他身着蓝衣广袖盈风，扫向魏明景的眼底一片暗色。
魏明景：“……”
瞪他，又瞪他，他做什么了就瞪他！
说来也怪，父亲见天拿着军棍追着他打，魏明景不带怕的，但三哥淡淡看他一眼，魏明景就撑不住。
二嫂说这是血缘压制，叫他认命。
魏沉景则转身对马车伸手，“出来吧！”
倏尔温柔的声音，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魏明景不忿，魏珺则好奇，两人齐刷刷的看过去。
就见暖红的灯光下，一个紫粉裙子的女子出来，手搭在魏沉景肩上，被掐着腰转了一圈抱下来。
瞧她发丝乱了，魏沉景顺手给拨正。
冷淡的眉眼都变的温柔，待人如珠似宝。
那女子呢？
乌发红唇，五官甜蜜至极，眉眼间笑意浅浅，自带对伴侣才会有的娇气。
不是苏绵又是谁。
见是三嫂，魏明景不忿消散，又觉理所当然。
反正他爹和他二哥都这样，甚至对母亲和二嫂言听计从的更过分，习惯了习惯了。
魏沉景牵着苏绵过来。
魏明景老老实实叫了声三哥，被魏沉景横了眼。
魏珺瞧他四叔吃了瓜落，眼珠子转了转，仰头对着同样正在看他的人脆生生道：“三婶婶好~”
魏珺尚带婴儿肥，眉眼间和魏沉景还有些像。
苏绵自来家中最小，头一回当人长辈，此时竟莫名共情沈灼灼被叫她二嫂时的骄傲。
瞬间腰更直了，笑更深了。
对着魏珺爱屋及乌，生疏的拍拍他的脑袋，“珺哥好呀！”
见两个小的和睦又懂事，魏沉景脸色好了些。
快乐是他们的，只有魏明景风中凌乱。
魏明景看似开朗，实则拗的很，有什么事情问他一定要用逼的，但那样势必态度要强硬，魏沉景怕吓着苏绵。
于是就问魏珺：“你怎么和你四叔一起？还是走路回来？”
若寻常走路魏沉景不会问。
但看魏珺裙摆的灰土，以及额头汗珠，便知这路走的不少。
听了这话，魏明景心觉不好，是要挨骂的节奏。
他一边感慨三哥的观察入微，一边朝魏珺使眼色。
奈何魏珺才懂了一半，便听他三叔淡的一声，“不用看他，你尽管说。”
魏珺在魏沉景面前乖了很多，“回三叔话，我们半道遇见了未来四婶，她急着办事，但马车坏了，四叔就把我的马车……哦还有我的银两，都给未来四婶了！”
苏绵觉的有意思，差点笑出声。
未来的四婶，也就是叶筝。
这个时候碰见，想来是去祭拜她长姐吧！魏沉景心里有了数，倒不好说魏明景错。
但还是觉的要抽空教一下老四。
他自己吃苦不打紧，身边跟着魏珺，帮人就要量力而行，留几两银子租个马车还是必要的。
魏明景被他三哥看的发毛，意外的是魏沉景什么也没说。
苏绵见气氛过于紧张，左右看了看，瞧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眼睛一动，问魏珺想不想吃。
魏珺跟老爷子庄子长大，少见这些玩意儿。
偶尔回府钟蕙心也不许他吃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闻言自然不带犹豫答应，甚至欢快的对苏绵说：“三婶最好了。”
魏沉景觉的这话莫名熟悉，想起来后看了苏绵一眼，本来淡着的眉眼带了些笑。
苏绵没瞧见，和魏珺去了卖糖葫芦处。
魏明景怕魏沉景骂他，亦步亦遂紧跟着苏绵，学魏珺抱大腿。
魏沉景一派风流，慢悠悠走在三人后头。
买糖葫芦孩子居多，大部分都是爹娘带着孩子，苏绵有些庆幸带了魏珺，否则定要被笑话。
轮到他们时，苏绵挑了四串。
她分魏珺和魏明景一人一个，剩下都塞给魏沉景，“你拿一下，我付钱。”
几个人气度摆在那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竟还要姑娘掏钱？
老板复杂的看着最高大的魏沉景问：“你怎么不付钱？”
魏沉景默的一瞬。
“他没钱。”苏绵替他说。
她出门时没见魏沉景放钱。
“而且我们成亲了。”谁付不都一样吗？
但老板却一副恍然大悟，像懂了，但又似没懂，“成亲了啊！那正常。”
老板收了钱，再看魏沉景，便带了些同病相怜的怅然。
没曾想这公子看着高大严肃，竟和他一样是个惧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