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别扭
苏父没和苏绵聊多久。
一方面因为魏沉景还在等她,另一方面他还得出城去管苏阮。为人父母者,即便孩子再不争气,他也要为年轻时的疏于管教负责。
时近黄昏,云层积厚。
外头天气也转成暗沉,意外的没有晚霞,风闷热的吹着。
苏绵上车时,魏沉景沉着着眉眼,正在走棋,挽袖抬手间动作皆雅致,但却唯独面无表情。
苏绵提裙贴门口坐着,想他应该还是生气的。
马车平稳的走着。
魏沉景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再落子,空气中安静的只剩玉石落盘声。
苏绵越发坐立不安。
她想说什么,但私情之事本就烫手,她难道就不委屈的嘛!
“聊完了?”他忽然开口,并不犀利,声音一如既往平稳,却无可避免的让人惶惶。
她的定力自比不过他,指尖顿了下,“嗯。”
“都聊的什么?”
苏绵袖下手掐着掌心,把除却江清松以外的部分和他复述。
没有猜测中的求情,魏沉景颇感意外,倒因此高看苏父一眼,算他没被情感冲昏头脑。
苏父若为苏阮逼迫苏绵,他便不那么好说话了。
魏沉景满意的又喝了口茶。
苏绵不喜误会,却不知如何开口,那些事搁谁都难以启齿不是吗?但她不怕魏沉景问,就一直等着……
魏沉景却不问。
两人越沉默她越紧张。
直到魏沉景平复好心情偏头,见苏绵已是坐的脊背绷直,离他老远,那双藏在袖里的手微微颤着,同时眼圈发红脑袋低垂,活像只可怜倔强的小动物,他不要她似的。
魏沉景搁了茶盏问她,“坐那么远作甚?”
苏绵一听这话,泪差点没下来。
魏沉景抿唇,招手示意她,“过来。”
苏绵赶忙搭着他手,抓的紧紧的,不知是怕还是急,声音酸酸软软的,“你不是在生气?我以为你不再喜欢我靠近了。”
苏绵抽噎几声,眼泪掉在他身上。
她虽娇气却性格乐观,也因为他一直顾惜着她,苏绵总笑盈盈的,这却是她头一回伤心的流泪,梨花带雨,可怜兮兮。
魏沉景心都被泡胀了。
他是有些气,却并非气她。
毕竟年纪在这儿,早过了冲动的时候,一个邵清书而已,并不足以叫他放在眼里。
苏阮的话有几分真假,他自有分辨,分辨了不算,还需证据佐证。
理智上他维持着平静,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七情六欲免不了复杂,压抑成沉默倒叫她多想了。
这也是娶一个小姑娘的不容易之处。
她年纪小,涉世浅。他年纪大,阅历足。
因此她许多心思,他都能看透。但他许多的心思,她却没能力知,需要他去耐心刨析。
然而魏沉景并不一个喜欢把自己刨析展示的人,显的他脆弱。
所以他只能包容的等她长大。
魏沉景轻轻叹了口气,只翻过她的掌心,看清里面掐痕,眉心皱出浅痕。
她皮肤和人一样娇气,往常稍微用力,就会留下痕迹。他那般小心待她,她自己倒下得去手。
魏沉景心里一紧,“还没生你气。”
无端猜忌妻子非君子所为,起码现在,他没生她气。
“而且——你怕什么?”他问。
苏绵嗫动着嘴唇,她怎么能不怕?
“你是我妻子,便是我生了你气,你又怕什么?”魏沉景抬头,神色庄重:“我不会对你如何,永远不会。”
身份已注定,她是他一生之责任。
这回苏绵听的明白。
心中安稳的同时,又忍不住酸涩,这个男人真的是……生气都还要顾及她。
苏绵:“但我,不想要疏离。”
如果从未被他捧在心尖呵护,一辈子相敬如宾她都认了。
但她拥有过,一个握惯刀枪的将军蹲在她腿边给她穿鞋,这样的温柔谁不沉溺?
她可能孤单太久,反正就是受不了他不搭理她。
一边说着,苏绵一边抹了抹泪,眼睛红红的哭惨的可怜样。
魏沉景顿了下说:“好了,先上药。”
魏家男人皆习武,伤药皆常备,马车里也不会少。
但因为是给武将配的东西,效用快,刺激性强,涂在手上苏绵就忍不住发颤,疼的直想缩手。
却被魏沉景牢牢钳住。
他像个一丝不苟的老师训她,“别动。”
苏绵泛红的眼睛耷拉着,平白多出几分委屈,“很疼。”
“忍着。”魏沉景皱眉:“你不上药明个就该肿了。”到时候又要哭。
苏绵觉的他狠心,却又躲不过。
魏沉景很多事都依着她,但有些不会,比如上回的起床和这回的上药,事关身体他都很坚决。
苏绵虽也听话,但毕竟小姑娘嘛!微微撅着嘴,显示出不乐意。
他偶尔抬眸,烟灰色的眼睛映出她模样,却不为所动,“这回疼了,下回你就懂得爱惜自己了。”
苏绵垂眸,无从反驳。
魏沉景也没哄,只教道:“下回遇见什么事,即便是怕,也不要伤害自己,知道吗?”
这世上诸多苦,唯肉/体上的,他无法代劳。
“知道了。”苏绵点点头,软软的鼻音,“但是邵清书的事,我可以……”
她正打算解释,外头忽传来哒哒的马蹄。
有人赶在她之前喊——
“三爷可在车里?”
那声音听着还挺急,魏沉景似乎听出了谁,先就挑开车帘,看见来人脸上尚有血色,反手就按住苏绵探视的脑袋。
他自己不动声色问:“崔延,何事?”
崔延瞧见他,松了口气,本想直接说,但顾及着这事的严重性,努力冷静道:“属下有要事禀报,还请三爷移步。”
还需移步?事怕是不小。
魏沉景心往下一沉,下了马车。
人总归是好奇的,苏绵也不意外,但魏沉景要她老实,她只能透过缝隙偷偷看。
此时外头刮着风,魏沉景人在不远处。
他侧对她而站,身姿挺拔,不知那个崔延说了什么,魏沉景眼眸冰冷而犀利。
没多时两人回来了,却是直接翻身上马。
魏沉景的广袖长衫,袖中生风,映着身后渐暗的天色,显的人面容越发严肃,原本称得上儒雅的他,从上马那刻便如利剑出鞘。
崔延跟着他身侧。
两人原是要直接走的。
然而缰绳才拉,风吹开帘幕。
苏绵的声音随之从身后而来:“魏沉景!”
崔延一愣,想到什么,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三爷?”
魏沉景转头,对上她哀怨的目光,眼睛又蒙上了层白雾,正静看着他。
他忽的心里一紧。
孑然一身惯了,事态紧急,倒忘了苏绵还在身后。
魏沉景牵马过来,可能出于自责吧!想伸手安慰她。苏绵却把脸一撇,哀怨的没叫他碰。
“我营中有事,你先归家。”
大街之上人多眼杂,他不好说太多,而且崔延还在等着,魏沉景冷静道:“等我回来。”
苏绵听完见没后续,气的反手朝他甩了帘子。
邵清书之事,他有气,她可以理解。
营中有急事,他要忙,她也可以体谅。
可他丢下她没有告别,想直接去,被她叫住,更没有道歉……苏绵听着马蹄声,到底还是哭了。
他究竟有情还是无情?
苏绵冷静了一路,到魏家已恢复如常,按规矩去和国公夫人复命时,却被钟蕙心告知魏老爷子病了,“那边只有珺哥,他毕竟小当不得事,母亲又不放心我侍疾,就自己去了。”
苏绵点头,“嗯,我知道了。”
钟蕙心往她身后看了看,笑:“三弟呢?先前你在松涛居多呆会儿他都巴巴跑来接,今个倒舍得叫你一个人?”
苏绵心又被一刺,面上无恙,“他营中有事,被叫走了。”
钟蕙心眼睛一动,忽抬起头。
按惯例,魏沉景成婚,有十日婚假。
魏衡景、魏巡景当初皆如此,比起两个儿子魏忠明显更心疼侄子,回门才过怎会营中有事?再结合苏绵淡妆之下,眼角难掩的几分微红……莫不是闹别扭了?
这个猜测不知怎的,叫钟蕙心按捺不住想知道更多。
但她身为长嫂,面上不好过分八卦,只等苏绵走后,才迫不及待叫来心腹。
“去打听打听,苏家今日发生了什么?”
苏绵回到归园就刮起了大风。
金银两人接住她,瞧只有一个人,问了句:“三爷呢?”
苏绵冷了脸:“别跟我提他。”
说完甩手进了里屋,气都要气死了。
金银两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再问,心知这是闹矛盾了。
苏绵生气的时候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独处,除非自己认命或想开,否则谁也劝不住。
金儿叹息一声。
不知道待夫人那般温和的三爷,怎么惹的夫人动这么大气?
她命人点了蜡烛,上好菜。走的时候瞧见苏绵还穿着那件红裙,抱膝坐着,一言不发。
这样安静着安静着,苏绵睡着了。
再醒来是因为胳膊枕的发麻,她睁开眼,身上多了件男人披风,苏绵一下抬头,左右环顾,却一无所得。
正巧金儿又一次进来,“夫人醒了?”
“嗯。”
苏绵点头,她还在四处查看。
金儿猜到她的目的,状似不经意提起,“夫人困的话,还是躺下好,您这般坐着把被子都压了,奴婢只能给你盖上披风……”关键盖她自己,没一会儿就滑掉了,唯独盖三爷的,夫人闻着味儿会潜意识抓着紧紧的,生怕人跑了似的。
苏绵听完,不免又一次失望。
她想她可能太依赖魏沉景了,所以才会在他走后,这般心绪难安。
母亲不是说了吗?没谁能陪谁真的一辈子,所有人都应该学着坚强,她本就是习惯孤独的人,更应该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