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天气暖和适宜,百姓们褪去繁琐的厚袄换上舒适轻薄的夏衣漫步在小街上,一群流民坐在街道两侧哀声乞讨,他们衣裳破烂神色萎靡,和不怀好意。
天元十年,河州县大旱,当地百姓匆忙逃往附近几个县求生,富饶的安平县便是目标之一。
安平县县令后院气氛冷如冰霜,端坐主位的贵妇人赵氏平静的开口,“谁愿意?”
简单一句询问令对面站着的少女身体微颤,池浅眼睑微微下垂挡住心底的真实情绪。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无一人敢吱声,或不愿吱声。
赵氏放下手中的玉盏,面容依旧平静似乎对庶女们的态度早有预料,一点不意外。
“嫁入宋家者,陪嫁一千两”,赵氏不疾不徐抛出诱饵,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扶手处,大红色指寇衬的其更加端庄威严。
这就是当家主母的气势。
根据府里的规矩,庶女的嫁妆通常在一百两左右,若姨娘受宠,主母不计较的也能有五百两左右,而赵氏给出的一千两,这已经算是非常的大手笔了。
池浅心动了,不是她贪财,而是结合这几日的观察,在古代女性想白手起家实在是天方夜谭。
要么投胎投的好,要么干脆嫁的好。
而主母开出的一千两足够她这辈子温饱无忧。
没错,池浅是半个月前穿越来的,她一觉睡醒穿成了现在的同名庶女池浅,姐妹里排行老三。
原主的姨娘在她六岁时病重离世,只留下原主和婢女珍珠,从此主仆二人在这池府相依为命。
好在主母赵氏出自书香世家,为人清正,对待府里的庶子庶女从不亲近,也不刻意打压苛待,一切都按照规矩办事,让原主平安长大。
只不过平静的生活现在被打乱,前阵子赵氏的嫡女池语然上街遇到流民,幸而被一男子救下,这事放在现代就是出门遇事偶遇热心市民帮助的好人好事,结果到了古代就得以名声有碍不得不嫁给对方保证家族清白。
对方如果是个风流才子,两人的相遇也不失为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话,偏偏那男人是个身无功名的鳏夫,还是个一穷二白有个八岁儿子的鳏夫。
这哪是嫁人,分明是过去扶贫!
普通人家都舍不得嫁女,更何况是池府千娇百宠的唯一嫡女,赵氏舍不得亲女,就把目光转向后院的及笄庶女。
反正都是池家的女儿,外人也不清楚那日宋家救得究竟是谁,这事赵氏早已上上下下敲打过。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出。
前世池浅投生在农村家庭,乡下条件很差,生病靠自己扛,粮食靠自己种,学费靠她自己捡垃圾攒,嘲笑艰苦伴随了她整个童年。
这种农村生活她一点不想在重温。
而现在满足十五岁替嫁的只有二小姐池梦,及她,两人同岁,只差了一个月大小。
池梦长的貌美如花,还有个聪明又争气的弟弟,其弟小小年纪多次受夫子赞赏,就连池父也在府里夸了好几次,也因此三人身份水涨船高,比起其他庶女,池梦在池老爷那受到的宠爱更多。
替嫁的可能性极低。
事情还未来得及得出结果,一个婆子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在赵氏耳边低语,声音极小却让姿态冷漠的赵氏立马变了脸色,随意的摆手领着婆子朝外走去。
能让赵氏惊慌的也只有处在风浪口的嫡女一事,池浅抿着唇出神。
她若推测的准,替嫁的事这两日就会选定。
主母等婆子一走,池梦抬起头放松身体,眼神怜悯的瞥向一旁的池浅。
“浅儿妹妹,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在府里省吃俭用一辈子都攒不到呢。”
见池浅不说话,鄙视道:“你懂我意思吧?”
对方眼里明晃晃写着“穷鬼”二字,池浅想装看不见都难,心底感叹,这就是投胎投的好。
她呢,似乎投胎技术一直不怎么样。
但不妨碍她撸羊毛,假意道:“宋家是粗野的乡下人,一千两总有花光的时候,实在不值当。”
“相反姐姐外祖家可是县里顶级富商,续弦也是正经主母,嫁过去稍微帮衬一下,日子过的不会比在府里差。”
池梦停下脚步,认真想了想。
“…”
她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池梦回头就把这事说给了自家姨娘听,“姨娘,池浅说的有道理,咱们县里好不容易出现个秀才公”嘴角努了努,“立马被大姐看上了,我……会不会和姨娘一样。”
亲生母亲在后院过的跟个洗脚婢一样日日谨小慎微,她不想未来也这样憋屈。
一思索,还不如下嫁,到时候有舅舅帮衬,她可以守着嫁妆快活一辈子。
周姨娘无奈的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嗔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农家生活哪有你们想的那般简单,越是生活在底层的人,越贪婪。”
“大小姐发生的不幸就是最好的例子”,顷刻又若有所思,“后院的事老爷不会多加插手,这次的事决定权依然在主母手上握着。”
商户人家的庶女大多许给官家当妾,以求其庇护,周姨娘正是当地富商之女,周家为了笼络住周氏,每年大把的银钱往周氏这儿送。
富贵糖衣下是无人体会的心酸,若能抬头挺胸,谁想低头伏小,小妾,不过是另一种奴才。
如今唯一的女儿要被下嫁到农家当填房,那还不如一刀剐了她。
伸手搂过女儿,她的下巴如今只能碰到女儿的额头,她的粉团子长大了,开心之于有种吾女初长成的心酸,“梦儿,这事还有转圜之地,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池浅主动应下。”
轻拂女儿的后背,安慰:“别怕,姨娘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周家想维持富贵,就一定会帮她。
回到小院的池浅卸下木然怯懦的表情,把身体紧紧嵌入身后的木椅内,舒展四肢开始了老年葛优躺。
就差一杯红枣泡枸杞。
珍珠对自家小姐的两幅面孔早已见怪不怪,递上荷包没心没肺道:“小姐,这个月例钱。”
谈到钱,池浅眼神一亮,妥妥的小财迷附体。
在池府,庶女每月月初可以前往管家处领一两零花钱,府里包吃包住,衣服四季有新,这么好的环境下原主却穷的叮当响。
简直是离谱。
春末夜里寒凉,一场风寒悄无声息带走了原主,正好那日她太累打了个盹,再睁眼成了原主。
院内的桃花顺着清风飘进屋内,香儿不腻,岁月静好。
池浅撑着额头思绪飘远。
不用没命工作,不用被房贷牵制,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真好。
珍珠疑惑道:“小姐,这个月的钱不买首饰了?”
“你家小姐穷的耗子都不来一趟,哪有闲钱在买小玩意?”起身朝软榻上轻轻一摔,脸颊蹭了蹭软被轻笑道:“再说了,钱都花光了,以后小姐没钱养你怎么办。”
“哦……”,珍珠皱眉思索道:“那我们可真穷。”
十两够普通人家温饱一年,她家小姐现在才一两,只够活一个月左右,加上还要养她……
珍珠罕见的慌了,没了小姐,她以后怎么办?
站在原地灵魂出窍九霄。
池浅余光正好瞧见,好笑道:“呆会你家小姐就有钱了。”
长线已放,就等府里最肥的鱼儿上钩。
“嗯?”珍珠僵硬转过头,“小姐,你说的不会是那个一千两吧……”
池浅半坐起身弹了下珍珠的脑门,戏道:“让你平日多读书,你偏偏只想学放猪。”
这一次珍珠聪明了,学会了闭口不问,问了她也听不懂,以后小姐去哪她就去哪。
没一会午膳时间到,今儿厨房准备了小炒肉、白菜滚蛋、一碗清汤和两小碗米饭,有荤有素,分量不大但架不住府里厨子手艺极好,池浅对这种生活很知足。
用过膳一晃到了下午,珍珠把软塌搬到小院里,池浅喟叹一声左手捧书半躺而下,和煦的阳光洒在小院里,就差个小美人给她唱曲。
等她有钱了,每天请一个,次次不重样!
另一边的池梦高昂着头颅迈入小院,乌黑发间插满琳琅满目的金钗,黄灿灿的晃得人眼花。
目光扫视一圈嫌弃道:“你这是人住的地方?”软塌一塞小院只够一个人走路,狭隘到过分。
透过半敞的木门向屋内看过去,毫不掩饰的震惊道:“这桌子……年纪比我姨娘还老吧,还有这茶,我婢女喝的都比你好啊……”
从小金窝长大的池梦哇哇惊叹,大有一种姥姥头次进大园的稀罕劲,甚至连墙角处的痰盂都不放过。
池浅:“……”
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穷的不如你身边的丫鬟富。
数落一通后还带着点意犹未尽,池梦朝身后招手,婢女红豆托着一个木盘上前。
神态骄傲,“一百两,还有这些纯金打造的首饰。”
眼神游离片刻才开口:“只要你答应主母,这些都是你的,而且我还欠下你一个人情。”
首饰图案都是前几年流行的小祥云,曾经在夫人圈里火过很长时间。
池浅没出过府,不清楚首饰能值多少。
不过光钗尾处嵌着的红宝石就价值不会太低。
周姨娘比池浅预估的还要富。
呜,想和富婆贴贴!
池浅嘬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犹豫几秒,“二姐姐,我考虑考虑。”
这意思是有戏?
池梦心情大定,留下东西风风火火跑回去告知姨娘这个好消息。
旭日清晨,珍珠熟练的挽好发髻轻声问道:“小姐,今日戴什么,金钗?”
想起池梦珠光宝气的造型,池浅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
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满身的bling bling……
一切收拾好两人前往主院请安,大小姐池语然白裙飘飘,双手交叠规矩端放于腿上,低着头让人瞧不见她的表情。
池梦的姨娘周氏站在主母和大小姐的两人中间,端茶倒水任劳任怨。
池浅不着痕迹收回目光,走到池梦几人身边同对方一起规矩行礼,“母亲安。”
主位上的赵氏轻轻的“嗯”了一声,目光在姐妹二人间打转。
就像商人考量着哪件货品适合低价出售。
“昨日外面传出一些不实的流言,严重影响池府的声誉及小姐们的名声”,目光紧锁两人,气势逼人不容反抗。
这不容拒绝的架势,让池浅心里一咯噔。
替嫁之事已经没有她们挣扎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