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窑工们的期待下,白日里郁郁葱葱的浮玉山,借着清幽的月色,一颗颗恣意生长的树,远远看去,全都成了奇形怪状的吓人黑影。偶尔山间还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实在是叫方璟棠这种久居深宅的小姑娘心里发怵……
而且更叫方璟棠难受的是,都已经快子时了,方家窑场依旧是一派干劲儿十足的模样,根本就没有收工的打算啊!
且不说窑工们为了等着看方璟棠到底要干什么,一个个都昏昏欲睡的。就连方璟棠自己,因为折腾了一整天,饭也没吃好,午觉也没睡,这会儿要不是靠意志强撑着,早都去梦里找周公下棋了。
一群人就这么眼巴巴地熬啊!盼啊!
丑时一到,方家窑场那边总算是有了动静--现实窑工们三两结伴,陆陆续续地走出来。隔了一阵子,邢窑头也终于出现了!
他反复将门锁检查了好几遍,正欲下山回家,忽然就只觉得两条手臂被人架起,再也动弹不得了……
邢窑头没练过武,但因为正值壮年,平日里打起架来很是勇猛。就连以前威胁过小桃子的刀疤脸老陈,在邢窑头面前都得乖
乖伏低做小。但此刻,他却仿佛被人卸了力一般,整个身子软塌塌的,只能任由别人将他带走。
大半夜的,任谁碰到这种事情都会被吓一大跳。尤其是当邢窑头惊悚地发现,劫持他的人,所去往的目的地竟然是李家窑场的时候,他整个人更是几近绝望!
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反抗了……
只能任由两个小厮像拎小鸡子一样,将他拎到了方璟棠的面前。
等他们松开手,原本全身酸软无力的邢窑头,这才感觉慢慢恢复了气力。
见邢窑头到了,方璟棠这才终于舍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企图给他留下一个好点儿的印象。
“邢窑头是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在我小时候,咱们应当是见过面的吧~”方璟棠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也甚是和善。
害,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璟棠就不信,自己都已经这般友善了,邢窑头还能冷脸相对?
可面对方璟棠的示好,邢窑头却全然没有任何的回馈,反倒是板着一张脸,将头转去了另外一边,甚至还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这位姑娘,关于我的态
度,之前已经向海一粟说过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方家的。”
“那小桃子到底许了你什么?竟让你对她这般忠心?!”方璟棠这句话,半是愤恨的发泄,半是真诚的疑惑。
她是真的很好奇,方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会让一个窑头,连三倍的工钱都不为所动。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不为所动,甚至是连一丝丝的犹豫都不曾有过。
这种事情在方璟棠看来,简直就称得上是匪夷所思!
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是传承多少年都亘古不变的真理,怎的到了邢窑头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尤其邢窑头家里还养着一个傻儿子,开销只会比普通人还要大得多,怎么就会对钱不心动呢?
“小桃子许了我什么,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对外人恕不奉告。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邢窑头说完,片刻都不愿意多停留,拱了拱手就打算转身离开。
可方璟棠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死心的,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虽然不是官儿,可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找个厉害的窑头来镇场子,便是她接手李家生
意之后的第一把火。可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把火,接连两次都没烧起来,此事要是传到池大人那儿,怕是免不了又要被轻视一番。
尽管方璟棠跟池大人也算是有过鱼水之欢的,可方璟棠明白,若她只是空有一副皮相,将来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在义南镇的瓷器行当里,一个窑头一年能赚多少钱,方璟棠早就命人去打探过了。尽管贸然开出三倍的价格,已经有些不理智了。但眼下为了尽快地站稳脚跟,方璟棠实在是别无它法。
她上前,一把拽住邢窑头的袖子,想都不想的直接加码道:“五倍的工钱!只要你肯来,我可以给你五倍于小桃子的工钱!”
然而,在方璟棠看来如此诱人的条件,依然没有打动邢窑头,甚至还让邢窑头想离开的心更加迫切了……
他低下头,毫不怜香惜玉地掸开了方璟棠的手,大步流星地就朝外走。
方璟棠未曾想到,邢窑头竟会对她如此无礼,由于没有防备,忽然一个重心不稳,趔趄了好几步,要不是吟秋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这会儿只怕都已经摔到地上去了。
不对!太不对了!
方璟棠此刻已经顾不上觉得丢人了,而是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蹊跷--邢窑头的态度,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
于是方璟棠不顾禄海的劝阻,提起裙摆,再一次追了上去,伸手再次扯住了邢窑头的袖子。邢窑头不想和她纠缠,只能不耐烦地企图摆脱她。
映着窑场里昏暗的灯光,邢窑头那有些凶狠的表情,陡然在方璟棠的脑海中炸开了!
是他!竟然是他!
方璟棠终于知道,邢窑头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了。因为,邢窑头就是那日在醉香楼门口劫走自己的乞丐!
那个眼神!方璟棠这辈子都忘不了!
“给我抓住他!”方璟棠大声喊道,内心的怒火“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在盼望着,能抓到当日的贼人,然后亲手替自己报仇。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曾经劫走虐待她的仇人,竟就隐藏在方家窑场之中!
方璟棠的脑海中,忽然又冒出来一个巨大的问号--那邢窑头就是劫走自己的贼人一事,小桃子作为方家掌柜,到底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