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揣着那木匣,紧接着便去见这木匣的主人。
他进屋内时,高贵妃正演完一场“母子情深”的戏码,被扶着往外走,她身旁那活泼少女望见沈照,想说些什么却忍住了。
“沈郎君这速度,倒还算快。”高贵妃打趣了声,沈照只低头称是。
望着高贵妃的背影,沈照眼中神色阴冷,他从未忘却当初他推门而入时,谢佩珠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也曾一片丹心,可最终来君不似君,臣不像臣。
天下皆乱,世人愚昧。
沈照垂眼遮住眼底杂乱的神色,太子正坐在窗边,低头望着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心情似乎很好。
沈照轻易便猜到那棋定是和谢佩珠所下,她刚便从这里出去,沈照冷冷地扯了扯唇,向太子行了个礼。
萧轩州从思绪中抽了出来,起身望着沈照,“你来了。”
沈照道,“今日前来是与太子商议昨日未完之事。
“近来齐王那里有异动,似乎在私养亲兵,他名下银子似乎都买了粮,而他近日上朝,似乎也与平日大不一样。”沈照垂眼望向棋盘上黑白之子,“他恐有异心。”
萧轩州捻着一颗黑子,“张无此人,如何?前日他成了十三皇子的伴读,据我所知,此人似乎有些真才实学,水平也不在你之下。”
“如若能将此人招揽而来,想必有些问题,会变得更加简单。”
沈照眼睫微顿,“张无此人,太过迂腐。他虽见解独到,却实在难为我们所用。”
“听说。”萧轩州将那黑子收入手中,挑眉道,“他家中,还有一幼弟?”
“幼弟的性命,相比迂腐,又如何?”他唇角轻扬,面上笑容近乎妖冶,“抓住这些人真正惧怕之事,他们便可自投罗网。”
“张无清正,这种人本无甚威胁,如若强硬逼他,恐他做出过激之事,以命相谏,反对我们不利。”沈照缓慢地分析,“臣知晓一人,并不在张无之下,心思要比他玲珑许多。改日带来面见殿下。”
萧轩州仍旧把玩着那粒黑子,随口道,“你说好便好,孤信你。还有滁州一案--”
他眼光扫向沈照。
沈照:“臣已替殿下安排妥当,明日上朝您主动提出要负责此案,人选便是陈全富。”
“我记得他就是个小官?”萧轩州皱眉,“这样重要的案子交于他,那群老骨头会不会抗议?”
“陈全富此人乃是寒门出身,于那位置已坐了十年,火眼金睛,从无冤假错案。此案事关朝廷声誉,也十分危险,让他去再合适不过。而他身份特别,殿下您也可以争取到寒门学子之心。”沈照声音缓慢,他望着屋内燃香升起的屡屡烟尘。
刚才谢佩珠便在此处坐着罢,胸口放着从她那抢来的玉镯,上方之人便是赠与玉镯的主人。
萧轩州对此一无所知,“寒门要他们又有何用?”
“寒门学子,大多寒窗苦读多年,比起世家子弟学识更多,也更为不要命。”
萧轩州笑道,“与你一般。”
“而天下之人,大多是寒门,得民心者得天下。”沈照也笑道,“因而给与这些读书人希望,给他们机会,这也是殿下的机会。当然,单只这一人当然不行,臣还有一人推荐。”
“那便是--周琅。他乃代表世家,更表明了殿下您的态度,让这群人放心,您给与寒门一条路,却决不会关掉世家的路。”
萧轩州捏起茶杯,“便按你说的办。”
他掀起眼,忽然瞥见沈照胸前一抹朱砂红,十分惹人注目。
绿衣之上那抹红,似是女子的唇形,因为口脂相蹭,必是形容亲密才能留下这一痕迹。
萧轩州莫名觉得,那抹红色很是眼熟,就宛如谢佩珠来时唇上那抹粉色,娇俏可人。
他笑了声,“未曾想到沈郎如今也有了桃花债,只是情爱之事恼人,可千万别被小娘子偷去了一颗心啊。”
沈照一愣,垂眼才发现是自己胸口之上,留下了谢佩珠的唇印。
他笑容渐深,“臣定当记得殿下之话。”
萧轩州总觉得心中似乎有哪处不上不下,很不舒服,沈照胸前那抹红印,很是烦人而刺眼。
萧轩州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谢佩珠抬眼时的神色,宛如仙子般出尘的一张面孔,眼底却含着不服输的一股劲。
如若这样的女子,与其他女子一般娇羞,微嗔,扑腾腾地掉眼泪,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谢佩珠打开床头所放的钗盒,里面放着一根梅花簪,正是周琅所赠的那支,完完整整地被收在盒中。
她深吸一口气,摔断了这支玉簪,玉碎似梦中。
不知为何,萧轩州似乎对这些带梅的东西很是喜爱,那玉镯被沈照抢了去,谢佩珠只能从这簪子上下手,表明自己心意了。
簪子虽断了,但还能补,便靠这个蒙混过去罢。
今日高贵妃身旁的女人,便应是高家想推上去的太子妃,太子已到盛年,太子妃的位置却仍空置。
高贵妃没当皇后,而高家想出一个皇后。
谢佩珠思索着,如若她为自己选了太子,那就势必要与高家竞争,高贵妃心狠手辣,她能争得过吗?
可如果不选太子,又还有谁能帮她退婚呢?
还有一种可能是周琅死了,这婚事自然作罢。
可哪那么容易。
次日高贵妃约着宫中女眷赏菊,柔福便带着她去了。
谢佩珠长相素雅,很少这样打扮,未曾想倒也不俗气,倒真让她面庞多了几分艳丽。
入了座,高贵妃坐在最上座,红衣华服,盛装夺目,与身侧那个姑娘说着话,末了与人介绍道,“这是本宫的妹妹,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近日本宫实在思念家人,便接了她过来小住,也算陪陪本宫。”
这话一说,底下之人心思各异,却都看出了她言下之意。
太子还未婚配,妹妹也是适龄之人,却接了妹妹来宫中小住,还要给大家都介绍一番。
不就是看中了那太子妃之位吗。
谢佩珠垂眸思索着,与高家相争的可能性。
她要做便得做太子妃,男子的爱并不可信,她若做了个侧妃,活不活得过一年也还说不准。
倒没想到高静月主动朝谢佩珠走了过来,“不知可是谢娘子?”
谢佩珠道:“是。”
高静月夸赞道,“远远便觉得小娘子站着都宛若一幅美人画,我猜便只有名动长安的谢娘子,能有此颜色。”
她主动挽着谢佩珠,“我早便想一见谢娘子,谢娘子陪我说说话。”
谢佩珠没拒绝,便跟着高静月走,高静月的性格活泼,长相不说绝色,也是清秀可人,听着她说些见闻。
却未想到碰见了太子,两人都福了身,萧轩州颔首道,“免礼。”
高静月笑着跑了上去,双手亲昵地抓着萧轩州的手腕,“太子哥哥,好巧在此处遇见你。”
太子身后站着的则是许久未见的周琅,上回见他还是在假山之中,这人与宫女想方设法想杀了她。
周琅面若冠玉,温和地看向她们,谢佩珠却感觉小腿上似是又被缠上了那条湿滑粘腻的毒蛇。
她面容含笑地站在原地。
面前三人,一人是她要想方设法退婚的未婚夫,一人是她想勾了来替自己退婚的太子,还有一人则是要与之相争的高静月。
萧轩州望了眼握住自己双手的高静月,“孤在谈正事。”
“谈正事久了也是要歇息的不是?”高静月撒娇道,“我可想念太子哥哥宫中的茶了。”
谢佩珠垂眸站在原地,似是对这些毫不在意,萧轩州落在她的手腕上,素净未带饰物。
眼中不悦一闪而过,“谢娘子今日打扮,倒有不同。”
谢佩珠知晓这是嫌自己没带那玉镯了,可那玉镯在沈照手上,她怎么戴?
她只笑着回话,“因着赏菊,便穿得简单了些。”
高静月笑意不动声色,却看出了眼下不一般的流动。
寻常男女,谁会关心对方今日穿的怎么样?
迎着周琅和高静月的目光,谢佩珠难得生出了一丝紧张,她怕被看出了这不妥之处。
谢佩珠小心翼翼地抬头,周琅眼中含笑,与曾经神情一致无二。
而萧轩州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似乎坦然地欣赏谢佩珠这样慌张的时刻,就像看猫捉老鼠似的。
谢佩珠低下头,似乎这样便能从中抽身离开。
萧轩州唇角勾起一丝笑容,他对高静月道,“你懂事些,孤每日很忙,没那么多空。”
“又不让你来看我,我天天去找你都不行。”高静月轻哼一声,跺脚扭头跑到谢佩珠身侧,“我让谢娘子陪我便是,你应我的事从来都做不到。”
她拉着谢佩珠便走,谢佩珠无奈便只得跟着她。
不知不觉便行至一个偏僻之处,四周环境萧瑟,连空气都凉了不少。
谢佩珠未曾想到宫中也有如此萧瑟之地,便听高静月道,“这里应当就是玉贵人的住处。不过听宫人说,她虽是个贵人,但也和在冷宫没什么区别了。”
谢佩珠静静听着,高静月天真烂漫地道,“官家原喜爱她,不依不饶地将她立了侧妃。可惜名不正言不顺,太后都看不下去,差人给灌了红花,而后来官家也渐渐厌弃了她。”
“世间女子像各式各样的花,要找对了地方才能绽放。”高静月叹了口气,“找不对地方,便只能香消玉殒了。”
灌红花
那段回忆之中,她也尝过如此苦涩的味道,谢佩珠垂下眼,大致猜到了高静月这是在试探并敲打着她。
谢佩珠弯了弯唇,“高娘子所言极是。”
高静月忽然看向腰间,“哎,我好像将香囊落在了路上,容我先去找找。”
香囊丢了是大事,如果被不相干的男子捡到,容易损了名节。
谢佩珠道,“我帮你一块找找罢?”
高静月笑着道,“可实在太感激你了,我们来时两处都走遍了,你从那处走,我从这边走可行?”
谢佩珠点了头称好。
谢佩珠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她直觉哪里不对。
兰心关切地问了声,“谢娘子?”
前些天与柔福公主一道时,谢佩珠都不怎么带她,虽只有短短几日,兰心却觉得谢佩珠变化极大,虽然说不上是哪。
谢佩珠皱眉,“我怎么觉得,她是想甩开我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远处有侍从的声音,“听说有人到了禁地?真是不知死活,让我们跑这么一趟。”
“你该觉得幸运才是,要是错漏过去,那才是重罪。”
好个高静月,竟然摆她一道。
谢佩珠到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拉着兰心从另一条路中跑去,脑中想法快速地翻涌着。
如若是禁地应当有人时时刻刻看守才是,而高静月拉着她,绕了绕便来到了这里,对宫中是十分熟悉。
高家知晓的东西,似乎要比料想的多许多。
光天白日下不好藏人,两个姑娘也跑不了太远,谢佩珠沿着那条路往林中去,有些地方杂草长得多,她拉着兰心窜进了草里。
寒光瞬过,一道剑架在了谢佩珠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