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如若是自己选定的那条路,纵然别人千劝万嘱,也会绝不回头。
因而,只有让她自己撞了南墙,在即将成功时,亲眼见证自己选择的路有多么荒谬,她才会彻底信了他的话。
沈照要谢佩珠,自己一步步地走入早已布置好地樊笼,然后为她落上坚不可破的一扇门。
“某的好言相劝,便到此为止。”沈照唇边笑意奇异,“便祝谢娘子,得偿所愿。”
他退开了一步,清风吹起他靴前的长袍,绿衣如竹青翠。
谢佩珠莫名觉得,似乎在她毫无意识之时,已然踩进了早已放好的圈套,但她像一只胡乱窜动的傻兔子,对此依旧视而不见。
最佳的猎人,并不是百发百中者,而是位于幕后,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人。
沈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像个好人,更是个疯子,谢佩珠靠在树上,目光望向沈照,她在那看不懂的眼神中,缓缓合上手,捏碎了那片落叶。
碎屑如尘,四散在空气之中。
谢佩珠弯了弯唇,“多谢沈郎提醒,我一定铭记在心。”她眼里神情柔和,好似升起的袅袅轻烟,柔媚纤。
谢佩珠望向他,如同前世无数次的轻柔嗓音,向他赔罪。“若是我做错了何事,还望沈郎,多加担待。”
沈照掀开眼,笑意恶劣。
---他决不会让她,嫁与太子。
谢佩珠对萧轩洲的印象,仅仅停在小时,他不甘又气愤地望着她,对他而言,世上万物都唾手可得。惟独谢佩珠赢了他。
他自然不算良人,他小时性情强横,如今像个太子的模样,可他有能给谢佩珠多少呢?
可谢佩珠又有别的选择吗?谁又能逼迫周琅退了婚呢。
谢佩珠闭了眼,此事计谋有千百万条,但不到最不得已之时,她不愿走到两败俱伤之地。
世间女子,永远更易受伤,更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谢佩珠不做落人话柄之事,如若要受万人唾骂,也坚决不是她。
可太子,能给与她所要之物吗?她会行至另一条错误的路吗?
午后采莲的快意消逝而空,谢佩珠满腹愁容,烛火映在她脸庞,那双眼里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谢佩珠都要一试。破釜沉舟,已经置之死地,只得想尽办法,从而后生。
冬日快至,谢佩珠决不能与周琅成婚。
女子无法征战沙场,无法立于朝堂。
只能囿于深宫宅院,在男子眼中,或许女子只是柔顺无托的附属之物,可哪怕是菟丝子,也可以悄无声息地,一层层缠绕着另一支植株,扼杀了它。
如若那时,太子无用,她便再换一人就是。
谢佩珠嗤笑了两声,捏起桌前放着的果酒,在谢府时除非宴饮,极少让她饮酒。
而公主殿中,却应有尽有,柔福也不拘着她。
果酒并不呛人,但略微虚浮的感觉还是渐渐浮上了眼前,谢佩珠闭上了眼,知晓又是一个清醒梦。
她正坐在那舟上,迎着暖风,怀中抱着莲,谢佩珠还未感到些许惬意,便见舟上还余有一人,正坐在白日张无的位置。
可那头懒散而坐的,不是奋力划桨的张无,而是白日几番招惹她的人----沈照。
沈照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只手中拿着酒壶,似是饮尽了壶中余酒,他晃了两晃,随手将酒壶扔入湖中。
水花溅在她的裙摆上,那一片布料都湿了些许,露出更深的颜色。
谢佩珠静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地伸手,却抹不去。
沈照目光似乎泛着幽幽的冷意,散漫地支着额,“见了我,你为何不笑?”
白日之中,她望着张无,眼里笑意明媚,她对着萧轩洲,亦是寻了借口去追,却总是,避开了他。
而他似乎,从没怎么见过谢佩珠发自心底的松快笑意,对着他时不是有所图,便是极力敷衍。
谢佩珠垂下眼,“看见你我为何要笑?我不喜欢梦里的你,也不想听你的话。”
从不对他说真话,如今连好听的谎话,也不屑于说了。
沈照勾了勾唇,神色难辨。
他单手撑着船底,直坐了起来,电光火石之间,沈照倾身向前,握着了谢佩珠的手腕。
将她扯向自己怀中,小舟难以承载二人如此之大的动作,摇摇晃晃地如同被大浪砸中,下一刻便要翻下倾没,谢佩珠害怕之中,双手抓紧了沈照胸前的衣料。
她觉得十分委屈,红了眼圈,“为何在梦中,你还要来招惹我?我不想见你。一点也不想。”
从始至终,谢佩珠都只是不想死,却连在梦里也难真正休息。
怀中的荷花四散落在裙摆边缘,沈照双手捏着她的细腕,轻靠在她脖颈后,热气扑撒在谢佩珠耳垂边,他用牙齿细细研磨,咬弄着那截白皙的脖颈。
美人红唇微张,想转过身逃离,却更加撞入了沈照的怀中。
谢佩珠仰起头,轻轻颤栗,“不要这样。”
“不想见我?”沈照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冰凉的体温让谢佩珠又是一颤,他不紧不慢地笑了两声,“或是你想此刻这里坐着的不是我,而是张无对吗?张无在也好,让他望见你我二日的模样?或是萧轩洲?周琅?”
这是什么逻辑?谢佩珠觉得自己每回与他说话,沈照俱是前言不搭后语,曲解她的意思,“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你。”
谢佩珠轻喘着气,眼中泛着潋滟的水光,这话倒取悦了沈照,他慢条斯理地低头亲了亲谢佩珠的指尖,柔荑泛上些害羞的粉意,“是和别人无关,如今这里只有我。”
“因而你大可以向我说实话,都无妨。你挑中他们哪个?你喜欢哪个,我便杀了哪个。”
他像是再说今日天气甚好,语气平静而愉悦,可他手下动作却不停,轻轻解开谢佩珠群间的系带。
他骨节如白玉,彩色的系带落在他手中,是种克制又纵\\欲的美感。光天白日之下,哪怕是在梦中,谢佩珠也只觉双耳发热,眼眶的泪也要被热气熏干,“我若都喜欢,你难道能将他们都杀了吗?”
谢佩珠也忘了,和疯子计较时,便会容易地陷入疯子的逻辑之中,她本没这么想过这些,就懵懵懂懂跟着沈照的思路走了。
沈照忽然附身咬住她的耳垂,像狗一样磨了磨,似乎是惩罚谢佩珠如此想法,他望着莹白如玉的耳垂染上绯色,满意地道,“你若都爱,我便都杀,你最爱谁,就先杀谁。”
那荷花被撞得零零散散,落入江水之中,小舟摇摇晃晃,随时似乎要翻。
谢佩珠害怕地眼泛泪花,但沈照似乎很是愉悦,她望不见他,看不见沈照的神情,只觉得他力气很大,似乎要将她揉入骨中。
上回他说要杀周琅,白日里加了太子,如今还掺了个张无。
一会要杀别人,一会又让她杀了他。
谢佩珠语句断断续续,“你既那么爱杀人,何不把我也杀了?”
沈照抚过她的脸庞,慢慢悠悠地说,“死也要选一种好的死法,比如我们就这样,赴极乐。”
到最后,谢佩珠已然哭都哭不出来,她的手腕落在水中,掀起一轮又一轮的褶皱,水面映出她凌乱的发丝,与乱七八糟的衣衫。
沈照捏着她的下巴,还似笑非笑地问她,“这样的死法可曾满意?”
谢佩珠不忍看见水中倒映的自己,便闭上了眼,他却恶劣地逼问,“为何不敢睁眼?我觉得这死法,好得很。”
沈照随手折了支莲花,用那莲花扫过她,“你不是喜欢这荷,再折些啊。”
他把着谢佩珠的手去够那莲花,谢佩珠已然脱力,“我不要这么死。”
“那你就好好活着。”沈照眼底阴郁,“你若想死,便只能这么死。”
次日太子邀请她对弈时,谢佩珠有还恍惚。她路过荷花池时,望见岸边所系的舟与大片荷花,却仿佛置身之上,被沈照逼迫着荒唐的死法。
谢佩珠垂下眼,加快了脚步,不愿再看。
萧轩洲早已备好了茶与糕点,摆好了棋,望见谢佩珠进来,他放下了手头正看的书。
“谢娘子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
谢佩珠昨日睡得不好,眼下青黑未消,今日选衣裙时没了心情,便穿得愈发朴素。
人靠衣装,可人生得美时,一身素衣面容憔悴,也只平添几分别样的较弱,更让人想怜惜。
谢佩珠行了个礼,“殿下安。”
萧轩洲推过黑棋,“谢娘子先行。”
谢佩珠便落了坐,葱白之间从中捻了一颗黑子,还未落时,她忽然开口,“殿下还未曾与我说,我输了,要于殿下什么?”
萧轩洲笑而不语,“等到那时,谢娘子便知晓了。”
谢佩珠歪了歪头,“那如果我赢了呢?殿下要给佩珠什么?”
她似只是随口一说,却与多年之前那个小姑娘相重合,那个不服输、按着他说“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身影相重合。
萧轩洲于太子之前,身边之人对他已是百般恭敬,自他成了太子后,哪怕是萧轩洲想要天上的星星,那些人也会抢着上去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没有萧轩洲得不到的东西,更没有任何人能让他输。
那年谢佩珠蹴鞠赢了他,只是他暂时处于劣势,萧轩洲垂眼笑了笑,看着谢佩珠落下一子。
---他会长久地赢下去。
他想如何,就可以如何。
而殿外,手中拿着奏折正要进入书房的沈照,被宫人拦了下来。
宫人是贴身伺候萧轩洲的内侍,平日里最是机灵,知晓沈照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更是朝堂之上的红人。
这位出身微寒的状元,却在打破着官场一贯的传统,让人为他破着例。
宫人不敢得罪沈照,这可是个大人物,他陪笑着靠近沈照,“沈大人来了?可是如今个不巧,殿下正陪个小娘子下棋呢。春宵一刻值千金,这虽不是春宵,扰了也难免让人心上窝火,差人给您端些茶水来,您等等如何?”
透过薄纱,沈照望见屋中娉婷支着脑袋的少女,细指夹着黑子,落在棋盘上。
他勾起一丝不快地笑意,“是吗?”
“既是如此,我晚些再来,顶得让殿下开心才是。”
他这话是好话,听着却不像好话,总有哪里奇怪。宫人只当是他恼太子为着个小娘子抛下了他。
---这些官人,总是带些清高。
宫人还是赔着笑,“等殿下下完棋,再谈也不迟,就是让您白来一趟了。”
沈照笑容诡异,“不,没有白来。”
“知晓殿下喜欢何种小娘子,我也好投其所好不是?”
投其所好?
他又不是小娘子,投哪门子的好?
宫人不得其解,只当读书之人,总有些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