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佩珠瞳孔一缩,她低头抿了口茶,掩饰住自己的失态,“此话又怎讲?”
沈照姿态随意,他手指点了点杯壁,“凭感觉,人与人交往,多数时候都讲究眼缘。我看此人虽仪表堂堂,却心思不纯。”
谢佩珠不会轻信他人,她将茶杯放在桌上,不着痕迹地观察沈照的神色。
沈照像是料到了谢佩珠的反应,神态十分坦然,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几分游刃有余地面对她。
谢佩珠心下有些沉,嘴角笑意微有勉强,“没的证据的事情便不算什么,评价人时当是论迹不论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有考虑不周之时,总当给对方留些余地,或许改日就改了观呢?”
沈照揉了揉眉骨,“你既不信我的话,又何必再问?”
不知为何,谢佩珠觉得他神色既冷,又有种幽幽的森然。
她心里也有不快,“毕竟是我的未婚夫,我自然要维护他些。况且你我今日才相识,我焉知能否信你?”
谢佩珠故意激他,沈照晃了晃茶杯,眼底如深海晦暗不明,“未婚夫?”
却并不上她的当,什么也没往外说。
旁人遇到同自己观念不合问题时,总会开口解释二三,此人却一句话不多说。
想来今日也不能从他嘴里多问出些什么了,谢佩珠起身,未曾告别,带着兰心转身便往外走。
沈照望着粉色衣摆在视野中消失,冷冷掷了杯,“未婚夫,他也配?”
出了酒楼,兰心一步三回头,一边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像倒豆子似的,纷纷向外倒,“小娘子您怎得随意和男子搭话,还和他肚子前往茶楼喝茶,多危险啊。况且要被发现了,老爷定是要罚您跪祠堂。”
“再者这人也真奇怪,看他身着官服,说话却如此猖狂。”兰心忍不住为周琅打抱不平,“他身份低微,必定不予周郎君一同共事,又怎知周郎君平日的行径?况且长安城内,周郎君的风评一向很好,哪里轮得到他胡言乱语,多是嫉妒周郎君平日家世身份。”
谢佩珠一言不发,她直觉那人眼神奇异,却说不上来。
寻常人见她,眼里总会有些惊艳之色,知道她家世者,不阿谀奉承,也会恭恭敬敬。
此人太过于…随意,而且他眼里也没有初见人时的惊讶与陌生。
而他对周琅的评价态度就更为随意了,青色官服估计也就是个小官,犯不着向她胡说,不然他日谢佩珠寻去,他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种人向来心机深沉,犯不着做无利自己的事。
谢佩珠忍不住抬头,望向茶肆中。
他们刚刚坐着靠窗的位置,从窗外望去便能窥见街道人流云云。
谢佩珠再一次透过帏帽,对上了那双眼。
沈照也在看她。
他的眼睛生得很美,线条柔和,当是看人含了三分情。可这双眼里总落着雪,寒风卷着雪珠往人身上砸,冻得人一凛。
此刻亦是,但他的目光又不纯是冷,更若是雪地里着了大火,恨不得将世间万物燃烧殆尽。
雪地着火时,雪也会随着易燃之物泛着熊熊烈火,最后缩成一滩焦黑色,火红炽烈下又滴着冰冷的雪水。
谢佩珠说不清楚他眼里神色,为何如此复杂,但谢佩珠心中仍是一悸,直觉到危险。
仿佛一头狼藏在暗处,看着猎物伺机而动,那种冥冥之中被窥伺之感,使人呼吸一窒。
谢佩珠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如若他是狼,谁又是猎物呢?
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那人长久地恨着自己。
简直荒唐,她与他素未谋面,他凭什么恨她?
谢佩珠有些悻悻,她还没嫌他无礼呢,不但浪费了她的时间,还浪费了她的茶钱。
如果这里真的存在猎物的话,也绝不可能是她。
谢佩珠从来只当猎手。
既然老天让她做了预知梦,那谢佩珠定会竭尽全力,去改变未来。
可若是,这改变的过程也是命运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呢?
谢佩珠灵机一动,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就像说不清楚鸡生蛋还是蛋升鸡一样,如若每一个不经意的步骤都推动了结局,这做梦也算其中一环呢。
今日遇见沈照,全凭谢佩珠心血来潮,十分凑巧。
那这人又会不会是一个除了周琅外的变量呢?
谢佩珠想不出答案,她决定暂且不管这些,先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
刚回府,夏儿就欢快地凑了上来,满面喜色,“小娘子,您没在时周郎君来了一趟,他下值后买了些糕点给您送来,您看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要不要快尝一个?”
兰心听了也露出点笑意,“周郎君果真细心,时时刻刻都念着您呢,这份心意难能可贵。”
她房里这些丫头素来活泼,待人真诚,见谢佩珠过得好,便也跟着开心。
谢佩珠满脑子事情,此刻没多余的力气回答,只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句,便往房里走。
夏儿放低了声,凑在兰心耳边,“小娘子这是怎得了?我看小娘子心情不大好。”
兰心自然不能对她实话实说,只道是:“小娘子逛了一天,估计是累了。”
夏儿点点头,“那我去盛些水,睡觉前伺候小娘子泡泡脚,放松一下那疲累便咻得一下不见了。”
兰心被她逗乐了,“那你快些去。”
谢佩珠坐在床上,目光放空。
兰心关心道,“小娘子还在想刚刚的事吗?旁人些胡言乱语,听不得的。如今这些刁民很是大胆,满口胡话,许是他嫉妒周郎君呢。”
谢佩珠摇了摇头,“前些天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兰心道,“那采买的丫头都按您说的去做了,到处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周郎君。就算是偶尔谈论公事,周郎君喝完酒便也就匆匆走了,十分洁身自好。”
谢佩珠拨弄着妆匣里的头饰,淡淡地应了一声,估计靠她是打听不出什么了。
“三兄回来了吗?”
兰心道:“回来了。”
谢佩珠把手串扔回,“好久没见过三兄了,我去找他说说话。”
谢家三子谢怀易从小性格便圆滑,入仕后更是长袖善舞,同僚之事他打探得一清二楚。
谢佩珠刚一踏进谢怀易的院子,就看他摇着折扇,眼里带笑,“你还有主动找我的时候,实在难得。”
谢佩珠扫了眼谢怀易的住处,倒与以前没什么变化,“我也快要嫁人了,自是得珍惜在谢家的日子多看看你们。”
谢怀易知晓自己这个妹妹也是八面玲珑的性格,只道,“这不像你说的话,你定是有事相求吧?与我直言便是。”
谢佩珠看了眼兰心,兰心将提着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酒酿圆子。
谢怀易嗜甜,看到这碗酒酿圆子后笑开了,“难得你还能想着我,想问什么便问吧,三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道也要为你打听。”
谢佩珠便落了座,看着谢怀易吃得狼吞虎咽,无奈道,“你吃慢些,我又不和你抢。”
谢怀易几下,碗底便干净了,“快些吃完好答话,无妨。”
谢佩珠眼睫微垂,“三兄,兄妹之中唯有你最懂我想法,我便不跟你兜圈子了,周琅此人到底如何?周家又如何?”
她一开口,谢怀易便能猜到谢佩珠之意思,慢慢敛住眼中笑意,“你如今再问,又有何用?若他不是良人,你当如何?如今婚期在即,你不满意难道要去退婚?你能退婚吗?”
谢怀易眼底神色认真,“你要明白,在谢家利益永远当先。”
“人就是死,也要死得明白,糊糊涂涂做个糊涂鬼,真教人笑掉大牙了。“谢佩珠冷笑一声,“三兄应当知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可能将自己陷入被动之地。”
谢怀易微顿,“倒也是。”
这小妹虽说被千娇百宠着长大,却不知随了谁,偏生了一身硬骨头。
他想了想,缓缓道,“此人是君子,亦是人中龙凤,遇事端方,处变不惊,守礼却不古板,与他共事的确令人舒适。”
“但”谢怀易皱了皱眉,放低了声音,“他有风骨,周家却没有。当年的事压下去后,如今朝中没几人清楚来龙去脉,我也是偶然之间听闻。周家实则是个欺下媚上的玩意。”
谢怀易说出话后,倒是觉得自己在谢佩珠面前言辞不当,但看她没甚反应,也就往下说了。
“先皇在时,他家便伙同国师练仙术,说是要寻找长生之法,甚至近些年觐见官家还提了,当今官家厌恶所谓仙术,便没了下文。”
“还有一件事”谢怀易似是在思考该不该说,半晌才缓慢道来,“当年周家曾贪污了赈灾的银两,那年洪水,死了十万平民。”
直至谢怀易说完,谢佩珠仍有些沉默。
许久,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三兄。”
如若之前,谢佩珠对梦里之事信个三四,如今便有七八分。
她要想办法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