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三个要求
凯瑟琳鼻间哼出一个音,嫌弃南希不知好歹。
“是我亲眼看到的,这还不够吗?上周六,我亲眼看到的!他不仅做恶作剧吓唬我,还站在窗台边偷窥……”
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冲到布兰登身前,护住他:“你胡说!上周六我们一家都在外地露营,布兰登根本不可能去你家!”
“我就是看见了!”
“骗人!”
或许是激动,布莱尔夫人喊破了音。她一扭身,把尚未反应过来的布兰登搂在怀中,满怀歉意,不断抚摸他的头顶:“对不起,妈妈不该怀疑你……”
布莱尔先生同样涨红了脸,这次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羞愧。
他是个大嗓门,一说话,病房内的空气都为之震动:“校长,我们有证人!我们有证人的!”
父子俩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不善言辞这件事上,出奇地一致。
情绪激动起来,只会不断重复相同的话。
校长疲惫地掐住眉心,她能工作三十六个小时不睡觉,也能和隔壁校长为了生源大打出手,但今天,她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如果自己也有心脏病就好了,能随时用晕倒来解决一切自己不想面对的问题。
“都给我出来。”话音刚落,就看见病床上那个不省心的姑娘举起手。
抬手带起的仪器线不断提醒,最好顺着她的要求来。
“怎么了南希?”校长觉得自己的笑容要维持不住了。
“能把布兰登留给我吗?他还欠我一个道歉。”
软绵绵的嗓音如玫瑰上的小刺,勾着布兰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一步之后,才回过神,恳求看向母亲和校长。
校长心累,手在空中拨了拨:“去吧。”
目送无关人士退出战场,南希慵懒地舒展身体,打了个呵欠,眼中泛起一层薄雾。
膝盖蜷缩,托着腮,一双桃花眼自带风情。
她抖了抖床边的病历卡,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伤情鉴定,看着布兰登脑袋越来越低,心中满意,问他:“布兰登,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对不起。”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系统率先嫌弃起来,为南希打抱不平:【真是个闷葫芦,把人害成这样,就只会说一句对不起?!】
南希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浓烈,越是这样傻乎乎的小可爱,调戏起来才越有趣。
她紧紧盯着布兰登,朱唇轻启:“还有呢?”
还有?
布兰登猛地抬头,撞进南希的笑眼中。
他慌乱避开视线,却看见空空荡荡的床头柜。原本在那里的小绿萝奄奄一息。
他内向,但不傻。
咬了咬唇,他试探性地小声说道:“还有……谢谢你?”
尾音小小上扬,满是紧张,却很真诚。
在所有人都判他有罪时,是南希拉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窒息在冰冷绝望的深海中。
“嗯,不客气,还有呢?”
……还、还有???
布兰登傻眼了,茫然望向南希。
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不是说……只是欠她一句道歉吗?
迷糊小奶狗的样子瞬间取悦了南希,她忍不住笑出声,双眼弯成两道月牙,就连病房内略显冷清的装潢,也因为这一笑,而变得生动起来。
窗外的阳光不及她声音半分温柔,哪怕她是在骂他是个小傻瓜,语气也娇纵得可爱。
“布兰登,你又不是什么两三岁的孩子,无论是故意还是无心,做错了事情,可不能只用一句道歉揭过啊。”
“因为你的过失,所造成的伤害,你不该负责吗?”
“我当然会负责!”布兰登立即承诺,话一出口,他又不自信起来,“可……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说得这么勉强……你心不诚。”
布兰登慌了,急忙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是诚心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
南希晾了他片刻,并不是很相信:“……如果我要月亮呢?”
“我给你摘!”
老实孩子咬紧了钩,南希眼眸低垂,没有理会脑袋里疯狂喊【支线任务完成度开始上涨了!】的系统。
她轻声叹息,好像自己真的做出了多大让步:
“我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就让可怜的月亮继续呆在天上吧。只要帮我完成三件事,我就原谅你。”
“你说。我一定做得到。”
布兰登答应得快,身子却紧绷起来。
眼珠不安地四下乱转,手指拽着两边衣摆,一会儿把它们扯得直直,一会儿又忍不住把它们揪成一团。
体内每一颗细胞都紧张起来,等待南希的宣判。
南希的第一个要求并不苛刻,她指着自己的病号服告诉布兰登,医药费用该由他来承担。
布兰登悄悄松一口气:“当然,这是应该的。”
说完,他正要习惯地低下脑袋,却见一张俏脸陡然探过来,眉眼间全是疑惑。
“这要求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怎么又不敢看我。”声音是温润春水,流淌之处,融化每一块冰封雪地。
“不、不是的……”布兰登底气不足,他强迫着自己抬起下巴,眼神在病房内胡乱转了一圈,才回到南希身上,对方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娇媚灿烂了起来,浅浅梨涡明艳动人。
这一小小的发现,让布兰登的心快了半拍。
她笑,是因为自己看着她吗?如果他一直不错开眼睛,南希是不是就会一直高兴?
他笔直站定,不敢眨眼。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就怕绷不住自己那点小心思。
南希心中好笑,也不拆穿,不动声色点点头:“第二,你刚才也听到了,如果我期末考试挂科,就必须重修了,我不想复读。”
布兰登老实点头。
等了片刻,没收到其他反应,南希扁起嘴,满脸担忧:“你说怎么办呢,布兰登……”
说完,怯生生的眸子盯着布兰登,又慌乱,又无助,一副等他拿主意的模样。
布兰登面上无情无绪,内心却比南希表现得更慌乱无助,几百只大鹅扑着翅膀从这边跑到那边,又从那边嘎嘎嘎跑回来,简直要把他踩死在泥泞中。
他能打败全国奥数冠军,也能证明哥德巴赫猜想,但南希给的这道题……
太难了。
他太难了。
【你看你,把孩子逼的……】
系统替布兰登鞠一把同情泪,连常年挂在嘴上的“反派”也不叫了:【留级和完成任务不冲突,宿主你没必要……】
南希意识里无奈一叹,不疾不徐解释:“我能随口说出一万种不留级的办法,可我不告诉他。”
系统:???
“需要想方设法弥补过错的人是他,不是我。缺乏自信、不会独立思考的家伙,就算成了超人,也只会成为被人拿捏的傀儡。我动手改造的作品,必须完美。”
“总有一天,他会是智慧的化身,正义的领袖——而不是一颗被他人利用的强力棋子。”
南希剔着指甲,漫不经心。
系统被她一堵,说不出话来。默默看一眼支线任务进度条,见对方正慢吞吞缓步前进。它老实下来,安静如鸡。
“我、我去求校长……”
解决完系统,另一个头疼孩子开始说话了。
布兰登底气不足,他自己也清楚,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偷偷看一眼南希,对方低头绕着仪器连线,不说话。
“或者……考试的时候,我帮你……”布兰登下意识往门口看看,没有见到校长的身影,才压低声音,“我帮你作弊吧?”
南希明白他的意思了。
正常人都能想到的办法,布兰登却避之不谈,不是考虑不周全,而是这家伙在刻意回避——回避可能随之而来的额外社交。
成天缩在壳子里的小寄居蟹。过度保护。
今天还非得把他揪出来晒晒太阳。
她低下脑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拧着被角:“是我不该要求这么多。”
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委屈,眉尖微蹙,莹莹泪水说来就来:“你成绩那么好,明明只要帮我补习,或者借我笔记就行了,可你推三阻四的……还说什么一定会做到,我就知道,都是骗我的。”
病房内突然沉寂下来,唯有心电显示器上的画面突然颤动出一个异常波纹。
见她哭了,布兰登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想要劝阻,却又不敢碰触。几番挣扎,最后他习惯性的垂下脑袋,紧紧揪住衣摆:“是我太笨了,我不会教别人……”
曾经凯瑟琳也向他咨询过物理题,可等他信心满满讲解完之后,对方头顶上的问号好像更多了。
他还当过生物课代表,协助老师向大家传授知识和经验,结果那个学期,班上同学大片大片地挂科了。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惨,苍白的手指拨弄头发,用凌乱发梢藏起不安的眼神。
“你一定觉得我很糟糕吧……”他打个哈哈,但气氛好像越发尴尬起来,“不像你,又漂亮又聪明又特别……”
类似的台词,南希从小听到大,每一句赞美都比这句动听千百倍,早就产生免疫力。
这种小学鸡水平的夸奖引起不了任何波动。
南希眸子睁大,在布兰登身上转了一圈,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嗯,你说得对,我的确漂亮聪明又特别,可是这些……布兰登你不是也都有吗?”
她的话让布兰登微微一怔。
在她的注目下,有些呆呆傻傻的重复一遍:“我……都有?”
轻声轻气,尾音微微上扬,满是不自信。
南希笑得明艳,水润眸子盯着他点点头。
带着血氧夹的食指轻勾,示意他走得更近些。
血氧夹尾巴上的细线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不断舞出波纹,浪花一般,拍在布兰登的眼底心上。拍得他晕晕乎乎。
思维和手脚都不受自己控制,只能跟随南希手指的动作,一路向前,最后甚至还稍稍蹲下,双手僵硬地撑在膝盖上。
眼眸垂着,不安转动,灰栗色的眼珠里全是迷茫。
他的社交经历趋近于零,填不满一张名片大小的纸。
凭着过往经验,布兰登完全猜不出来,南希打算要做什么。
是打算对准自己脑袋来一下?
似乎……也是应该的。
从他现在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南希病床旁挂着的床旁病历,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全是关于他的罪行。
愧疚刚一升起,布兰登就觉得额头一暖。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却撞进少女笑吟吟的温暖眼中。
布兰登的额发很长,几乎能直接遮住眼睛,那是他平日里用于保护自己的铠甲。
毫无防备之下,突然被人揭开,布兰登下意识地想后退。
可身体还没动,南希轻轻柔柔、裹着蜜糖的声音就钻入耳中:
“你看,这不是很帅气吗?比校门口公告栏上的证件照帅气多了!”
布兰登呼吸一滞。
暗淡双眼里突然有了光。
他不自觉挺直脊背,瘦弱苍白的脸上飘过几缕红晕。
声音扭捏,但更多的是受宠若惊:“你……看过校门口的公告栏啊。”
那是他最骄傲的事情,可除了父母之外,无人在意。
布兰登紧抿嘴唇。
几百只大鹅又开始在他心中撒丫子狂奔。
摇头晃脑,雀跃地嘎嘎大叫。它们扑扇翅膀,像是想要飞起来。
十来岁的学生,正是急需认同感的时候。
对付这样的青涩少年,南希可谓是经验丰富。
看着布兰登嘴角绷不住的笑意,南希挽唇,决定加把火,把这只小可爱彻底烤熟。
“那当然!”南希认真点头,一脸崇拜之色,“全国高中生生物竞赛和物理竞赛的双料冠军——布兰登·布莱尔!天才少年!学校里谁不知道?”
她的语气欢快且富有感染力,说到兴奋处时,甚至忍不住抬了抬手——
似乎牵动伤口,南希锁了锁眉头,收回手,细细揉着。
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端坐好,理了理被单,又成了姿态优雅娇媚的小美人。
南希正起脸色,表情认真解释 :“我只是想到竞赛冠军会私下帮我补习,有点激动,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说完,偷偷看他一眼,像是在观察他是不是相信了。
一眼之后,想起了什么,又沮丧地挪开视线:“不过想也是白想,你又不会帮我补习。”
一把委屈的小细嗓子,挠得人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跪地献之。
布兰登当时就不行了。
行动先于思考,他脱口而出:“我、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