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玉树兰芝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五短身材的,有些狼狈又有些猥琐的家伙,马大人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陷入了一片空白中。
罗老爷也有些尴尬,开口解释道:“马大人,犬子在家中有些不修边幅,让您看笑话了,但他平时钻研学业,所以才——”
“行了,我知道了。”
马大人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地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来到罗天的面前:“没关系的,我能理解,毕竟人不可貌相,我也该多了解了解令郎。”
直到走近以后,罗天连忙将手在衣袍上擦了擦,他现在已经紧张得有些冒汗了,舔着干涩的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罗天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到管事的说了,据说是有位来自京城的官员特意来见他。
他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到他得到这位官员的青睐,然后借助这一次的机会,平步青云地前往京城,进入官场,最后叱咤风云,流芳百世。
只是短短过来的时间里,罗天就已经把未来的一生都想象好了,不——若非已经来到了主厅里,他甚至能看到自己下葬时用多少陪葬品。
对上马大人那打量的眼神,罗天的笑容几乎僵在了脸上,连忙道:“马大人,我就是这次乡试的第一名,我叫罗天。”
“罗天是吗?是这样的,我在看了你的考卷内容以后,对你非常感兴趣,可以和你聊一下这个内容吗?”
马大人压下心头的疑惑,认真地询问着。
他已经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够以貌取人,以免错过一个真正的旷世奇才了!
罗天看了眼那张属于苏锦奕的答卷,深吸一口气,笑着回答:“是的,马大人您可以随便考我。”
说到这里,罗天的底气一下子充足了起来——当时为了调换试卷后不会露馅,特意学习了苏锦奕的字体,更背诵了全文,找了教书先生学习。
看着罗天这自信的模样,马大人终于满意了一两分,但还是反问:“你写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考你?”
“……啊?”
罗天有点发愣,他不由得问道:“马大人,您的意思是不考我写的答卷吗?”
马大人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当然,这是你写的回答,我看过考卷后也认为你对这个问题有着深入的思考,所以我有别的问题要问你。”
一听到这里,罗天瞬间瞳孔地震,他的视线下意识掠过洪元,落在罗老爷的身上。
可罗老爷的脸色在这时也变得苍白起来,他这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吗?
别说是四书五经了,有没有四书五经这种东西,恐怕罗天都一无所知,为了隐瞒调换考卷的真相,也就紧急突击了考卷的内容,可现在……
罗天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袍,求救般地看着罗老爷。
可罗老爷已经转过了头:“你就别紧张了,和马大人讨论一下而已,马大人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听到这话,罗天彻底僵在原地:……根本就没说要这么考啊?!
听着罗老爷的话,还有罗天僵硬的模样,马大人更加疑惑了,可是倒也没有往别处想——这可是掉脑袋的欺君之罪啊。
很快马大人和罗天两个人在檀木椅上相对而坐,而洪元则是站在他们的身旁,紧紧地凝视着。
马大人捏着考卷,认真地询问:“罗天,我看过你的考卷后,想要问一下你对于现在施行的科举有什么看法呢?”
“关于这次的考题‘士农工商’,你做出了极其尖锐而又针对性的评判,那么你参加的科举,你有什么见解吗?”
马大人一字一顿地问道,生怕罗天听不清楚了般。
准确来说,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是来自于马大人自己,而是那位在奏折上看到了洪元上交的考卷内容,想要马大人代为询问。
当朝天子渴望励精图治,但是陈旧而腐朽的朝廷永远都在原地踏步,这也是只有马大人这种心腹才能知道的秘密——当朝天子等待着改变。
但是改变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这整个偌大的王朝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有所变化的,只能先寻找突破点,这一次的科举考题就是这个目的。
不止是这个地方,甚至是所有地方都是同样的题目,就是为了大量的筛选,为此当朝天子也特意派遣了官员到各个地方。
洪元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来到这个边陲小镇的。
因此马大人在问出这个问题后,严肃而专注地看着罗天,试图等待着一个如同考卷般犀利而尖锐的回答。
——是足够能撕破这个王朝陈旧的封锁,带来崭新生机的回答。
罗天犹豫了片刻,马大人似乎是以为他在思考,也没有出声打扰。
他回想着教书先生的话,罗天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大了,半晌后终于道:“其实……其实我觉得,现在的科举制度已经挺完善的了。”
罗天本就没什么学识,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想着既然是来自京城的官员,那赞颂当朝天子的伟大,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吧?
想到这里,罗天越说越有自信,他再次笑了起来,直言:“这次马大人能从京城赶过来见我,我认为就是科举制度的伟大之处。”
“毕竟我生活的也只是个小地方,根本比不上繁华的京城,但是现在却有机会——”
“好了,好了……”
马大人忽然出声打断了罗天,他撑着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罗天坐在原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他这个回答应该没有冒犯到那位九五之尊吧,那为什么……
罗老爷也慌了,连忙道:“犬子他可能是身体不适,所以才——”
“可以了。”
但马大人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再次打断了罗老爷。
再次抬起眼后,老者眼中那对于可造之材的青睐已经彻底消失了,眼底只剩下浓烈的不耐。
这样的回答和那些对于“士农工商”制度的考卷,没有任何区别,全部都是粉饰太平和恭维的话,根本就是无用!
看着马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洪元回忆着苏锦奕的话,小心翼翼地附和道:“马大人,可是考卷上的内容挺好的,您要不再看看。”
听到这里,马大人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站起身:“这样吧,可能是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毕竟乡试的时候只有他一人答卷。”
“罗老爷,麻烦你上宣纸和笔墨,我们所有人都出去,罗天你一个人在这里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如何?”
洪元立刻开口:“罗老爷,赶紧去准备吧,这已经是马大人最大的让步了。”
是啊,从京城不远万里赶来,甚至得到了那位圣上的青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回去。
洪元想到这里,紧紧地凝视着罗老爷和罗天,等待着他们露出破绽。
眼看着马大人坚决的模样,现在是彻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想到这里时罗老爷和罗天的脸色都变得一片惨白。
只剩下罗天一人握着笔,站在书案前,扶着宣纸,额头上不断流下豆大的汗珠。
伴随着关门的声音,老者探究的视线一点点被隔绝,而罗天还是害怕得发抖——这题,这题教书先生没说,他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