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楠也不知道为什么, 日子就被过得这么乱糟糟的。
小巷里的那个男生很快就消失了,就像只是一阵吹过来的风。
吹过了就吹过了。
而这样的生活她以为自己能一直适应,毕竟她情绪一直都没很大的起伏, 都遇到那么多事了, 不会再更糟糕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一切还是开始变得不好, 她会一瞬间的烦躁, 又突然呕吐, 然后吃不下饭和失眠。
这是很糟糕的发展, 她不太想这样,她想要考上最好的高中, 就算刘谨茹不那么要求她也想。
但那段时间她成绩下降得很厉害。
班主任找她聊,说希望她放轻松一些,不会的多跟同学或老师交流, 要融入集体团结同学,不要闭门造车。
刘谨茹找她聊,说不要受父母影响,她和陈折林之间怎么吵怎么闹是他们大人的事, 她读好自己的书就行。
甚至连陈折林也来跟她谈心。
她们说完话,然后转身离开。
像是已经尽到了责任。
那时候她老看天空。
日子再快一点吧, 再快一点吧。
求求再快一点。
能快进到一切矛盾都解决完的那一刻就好了。
显然不能。
肖震强说他是受害人, 所以他变本加厉, 甚至开始在学校肆无忌惮。
老师只说:“肖震强,重心要放在学习上, 这都快中考的节骨眼了, 不要整天捉弄女同学, 往女同学背上乱涂乱写, 把女同学关在厕所里。”
这算什么,更脏的都没被看到。
那些小群里的污言秽语和恶意P图被人玩得不亦乐乎。
那天晚上,她站在学校的车棚里,很安静的在角落跟篷布融为背景板,看着大家把自己的自行车骑走,最后也没有找到自己的。
她也想做些什么啊,很想很想,但她更想要大好前程,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她从学校里出来,很长的一条路,路灯很小气,只照亮半边路。
人行道不是很宽,一辆逆行的踏板车开过来,差点擦到刘昭楠。
男人惊魂未定骑着车开过,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本来想咒骂的脏话卡在嗓子眼,最后只是低低吐槽:“路灯下不走,藏黑里,见不得人吗。”
上了天桥,她老是骑车抄小道,没怎么走过这些路,第一次看城市的夜景。
天桥上风很狂,往下看是不绝的车流,流线一样的尾灯蜿蜒一路,她趴在天桥的栏杆上,发丝跟着风乱舞。
她不想回家。
隔天她的自行车回来了。
不知道谁给弄回来的,金属横杠上多了三个字母,是她名字的拼音缩写—LZN
接着那些小群开始中病毒一样的被炸。
再到后来,那些男生脸上开始带伤,甚至肖震强。
偶尔从题目里分心出来的片刻,刘昭楠意识到,有人在保护她。
那一秒,书页上像是印出来一张脸,很陌生的,莫名其妙,她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几天前的那个傍晚。
落日余晖将尽,他背对着,低头看着她,声音也低沉的那个男生,他说:想怎么收拾他们。
确确实实,那阵风又吹回来了。
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在学校周围。
有时候是蹲在台阶上抽烟,有时候是在小餐馆门口。
好像都跟她无关。
她也从没靠近他去说一声谢谢。
他好像也不介意。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
只是有时候她会想,他叫什么名字。
南城进入雨季的第一场雨下得很大,整座城市被强劲的冲刷,花花绿绿的伞顿时挤满了各条街道。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刘昭楠下意识看了眼学校对面的一家小饭馆。
然后撑着伞走过。
雨下得太大,地面上的水花一直往上溅,早知道今天就不穿这双白色的板鞋,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
小餐馆门口有一块青石板,那里本来有个坑洼,南城雨水太多,于是老板弄来一块石板盖住了。
人们进餐馆时都要踩着这块石板过。
雨水噼里啪啦的溅,石缝角又能长青苔了。
一双白色的板鞋齐平的出现。
像对准立定跳远的那条线一样。
她折回来了。
同时他也撇眼看过来。
隔着雨帘,两道都没什么温度的眼神相交。
来到屋檐下,刘昭楠把伞让过去,接着突兀的小声说:“你打回去。”
余光里他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是手指很长的一只手,也很白,手背上青色的筋脉明显,不仅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也是最好看的一只手。
但他没有接。
她抿了下唇,解释道:“我有雨衣,伞给你。”
“淋雨会感冒。”像是怕他还不接,她补了句。
迟迟没有回应,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可能是不熟,也或许是他太帅,她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留着,”他开口说话,很淡的嗓音,冷冷的,“给自己。”
她没再强求。
“是你在收拾他们吗?”像是缓解尴尬那样,她又说了句,然后又仰头看他一眼,这一年的刘昭楠还有点婴儿肥 ,抿着嘴唇的时候脸颊鼓得像小金鱼。
眼睛又黑又亮,更像了。
“不是,”他指间捻着一根没点的烟 ,手指很长,声音很低很淡,“我不太喜欢自己动手。”
“……”
那不也是间接等于吗。
“为什么帮我那么多。”过了会儿,她犹豫着问出口,然后自己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人都是精利动物,不会做没回报的事。他长得那么好看,班上长得还没他帅的男生都有好几个前女友了,他们好像很会谈恋爱。
帮她那么多,是觉得她可怜在同情她吗?让她心存感激,就被钓住了,然后就等像现在这样,她主动送上门来,刘昭楠有点后悔,她不应该来给他递伞的。
“是骗小女生的新手段吧。”她说得很小声。
说完有些后悔,她暗暗抬眼看他,看见他嘴角不明显的扯了下,应该是个笑。
还是被听见了。
他说:“不是。”
雨下个没完没了。
“你不读书吗?”她糗得转移话题,老看到他在这。
“不知道,或许吧。”
她没太懂,这时他又解释了句,“我回来没多久。”
她其实很聪明,能反应过来是从国外回来的意思。
他不是她的朋友,又算不上陌生人,她不善言辞,很快话聊死了,安静下来。
他们一起躲在屋檐下看今年雨季的第一场雨。
快中考那段时间,肖震强他们偃旗息鼓了好久。
因为陈驰也知道了她被欺负。
他小升初就没考好,不跟她一个学校,知道后他来揍了好几次肖震强,也被刘谨茹骂了好几次。
快中考,刘昭楠总觉得应该好好感谢他一次,不只是口头上的。
但她没有手机,他也从没跟她要过联系方式。
好多好多日子里,他们只是偶尔说话,更多的时候,只是目光相交那么一秒,不管当时是天晴还是天阴,更不管周遭是怎样的环境又距离多远。
很旧时代的方式,她只是碰巧的时候跟他口头约好说某天某时某地我想请你吃一碗馄饨。
那天她很早在店里等着,不是学校附近的店,不会碰到学校里的人。
她忐忑,然后看到他进来时又欣喜。
他太高了,要微弯下脖颈才能不被门框撞到。
那一刻她思绪有点飘,其实她不知道他们算不算半个朋友。
不止,厨房里的老板以为他们是早恋的小情侣。
时不时关注,因为遇到过太多了,现在玩早恋的小孩太大胆,相互喂食都还算好的,有些光天化日就腻歪搂搂抱抱打啵啵。
到头来学校家长还追责到店里来,老板警惕性很高。
再撇眼时。
女生脸上好像有个什么小东西,一直在弄。
应该是想要帮忙,男生手伸过去。
老板内心一咯噔。
完了。
又一对。
出乎意料的,却看见男生的手停在半空,最后收回来。
换了手机。
女生照着手机屏幕自己弄掉了。
老板放下心来。
否认了刚才早恋的猜想。
因为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是横冲直撞的,就算是他们这个年纪,也很难在爱情里做到发乎情,止乎礼。
“你现在有书读了吗?”刘昭楠抬手刮了刮脸。
“嗯。”
“这段时间谢谢你。”
“嗯。”
聊的话依旧不多,他食量很小。
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账结了。
刘昭楠觉得又欠了他。
“我叫刘昭楠。”
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艳阳高照。
刘昭楠仰头看着他,觉得他的皮肤真的白,很细腻,睫毛也长,一根一根的。
他说:“知道。”
她很认真道:“如果有机会再见,拜托让我请一次。”
“嗯。”他说话总是简短。
刘昭楠好像没见他笑过,除了她乱说话他不明显笑的那一次,她都有些没想到,这性子冷冷的男生,真的保护她到了快中考。
可是他从来不说是在保护她。
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
他走在前面,她有些落在后面。
他没叫她跟上,他们像陌生人。
但以前都是他出现在她身后。
这一次,她是那个落后的人。
看到他后脖颈的时候。
她觉得他应该有很多追求者。
但那不关她的事,她垂眼看地上的影子。
只是看着,没敢往上面踩。
顺利的中考,没考上一中。
但还是很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
之后买了手机,她捣鼓一晚上,里面只存下爸妈还有陈驰的号码。
低头看了会儿,手指又从新建联系人那缩回来。
她去了二中,陈驰也去了。
陈驰的学习很烂,刘谨茹说陈驰是走了狗屎运,竟然最后几个月了还能逆袭考上二中。
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新的自我介绍。
刘昭楠都快以为自己又可以往前走了,可是她又见到了肖震强。
这一次他甚至跟她同班,没跟她说话,他只是看着她,一直盯着,然后挑眉。
毕业的那个假期里,陈驰发现她抽烟的那天晚上,他抽走她的烟,他对她说话的口气总是很凶,他又骂:“你有病?”
“哥,你是去保护我吗?”她当时问。
陈驰只说:“再让我看到你抽烟我不会手软。”
一开始,她也以为只要毕业了,离开了那个学校,不去想起任何人,一切就能好起来,不是这样的,那些人继续往前走,可是你不能,你要先修补好自己才能往前走。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修补好自己。
她不喝酒,但她抽烟,也自残,用刀在手腕上一道一道划下伤口,不过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这样,之后她选择吃药看病,还算积极,没想过自杀。
最后平衡在一种状态。
那条极度倾斜的三百米小巷是她获得救赎的终点。
是终点吗?
看到肖震强的时候她又不确定了。
忽然想吹风。
第一天学校安排了好几个讲座,当时正是一个消防讲座,但是是看录播视频的那种,讲台上没有老师。
江北很晚到。
他进来的时候好些后排的女生都看到了,一时间都忘了白板上的视频,只知道盯着他,看着他选了后排的空位,然后倒头就睡,脸埋进了臂弯里。
但还是有好些女生在看他,前排的也开始勾着脖子回头望,好几次。
江北一直没有醒,讲座完了到自我介绍环节他也没醒。
只是恍惚里飘远飘近的听到一声很温吞的“我叫刘昭楠”时,他下意识睁了下惺忪的眼睛,顿了几秒后,转头又继续睡。
之后就被密密麻麻的低语声吵醒了。
身边有女生小声惊讶,“靠,好帅,他叫什么名字?我们班的吗?”
刘昭楠跟着回头看。
然后有点怔然。
身边的女孩们还在窃窃私语他的名字。
她们说他叫江北。
刘昭楠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