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灯再次打开, 刘昭楠视线朝后看。
男生松垮垮地靠在墙皮上，右边耳朵里塞着一只黑色Air Pods，仰着锋利高傲的下颌，白皙的脖颈一览无余, 上面的青色筋脉和喉结说不出的禁欲。
漫不经心, 痞态十足, 拽得不行，不爽万分。
尤为那双盯着她的漆黑眼睛，冷嗖嗖的。
她总觉得，这人今晚哄不好了。
盯着刘昭楠, 江北长腿往旁边一勾, 拎了一张凳子到自己桌子跟前，又懒洋洋地没什么情绪用下巴点了点，示意刘昭楠坐下。
就他这架势，跟公堂审犯没什么两样。
刘昭楠把书包取下来放秦远桌子上，坐下来后，视线先看到桌子上的手机屏幕, 绿色的背景，一幅图片在屏幕正中央。
穿蓝色条纹T恤的金发小男孩半歪着脑袋，眉毛和嘴角都高傲地上扬, 翻着两个大大的白眼，旁边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哄人似地掰着小男孩的脸颊凑过去亲吻。
下面是正在播放的歌词。
我等了一整天为了按倒带, 等你来接我的电话
我等了一整天，只想偷走你的时间
也许让你成为我的，让一切放松吧
你是我唯一想留下的人
刘昭楠细眉微动, 悄无声息地移开目光, 眼睛看向江北, 她很真切的感受到一种无形的东西，她正在一点一点的接触到一个情绪完整的江北，不只是冷漠的酷哥。
像一座禁闭的神秘宫殿，只有她被允许进入，然后能看到一切毫无保留。
刘昭楠突然觉得，江北这样的人，如果真谈起恋爱来，谁碰上谁幸运，他有最顶的颜和身材，爱慕者众多，却会把所有偏爱和例外都给你，最重要的，他真的有在很认真的对待感情。
但她不确定，少年心动能维持多久，更何况他身边从不缺女人，漂亮的，身材好的，会玩的，新鲜的，未来那么长的路，刘昭楠从没有因为现在所拥有的就认为自己会是江北的最后一站。
她很清醒，贪心的不多，但也珍惜当下。
可是刘昭楠不知道，江北就是允许她有所保留的，她的真心，她的勇气，她给他几分他就接几分，女孩子多给自己留点退路没问题，但他也很狂，开始的第一步，江北就确定，他吃准了刘昭楠。
不然他也不会招惹她。
“苹果呢？”江北好像还真跟那苹果杠上了，他也不管现在跟刘昭楠有没有确实关系，问得很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给陈驰了。”刘昭楠依旧温吞的解释，她买苹果并没有张扬，也是小心地藏在课桌里的，不知道他怎么就看到了。
“没我的份？”
刘昭楠看着他满脸不爽，莫名有点想笑，解释说：“你桌洞里已经有那么多苹果了，也不缺我这一份。”
她语气温吞，完全没有吃醋的意味，单纯就是实事求是的解释。
江北看着刘昭楠，缓慢地，眉骨挑了下，心念间却是，行啊刘昭楠，我他妈不跟你算账你反倒把锅甩给我啊。
江北垂下眼，手里捏着一张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绿色便利贴，那四方形纸片在男生骨指分明的手指间，慢悠悠地被折出各种痕迹，不说话，浑身却透出一股落寞地，很缺人哄的信息，贼傲娇，让刘昭楠忽视不掉。
安静的空气里，刘昭楠指尖一下下戳着江北的课桌边沿，终于，偏了点头，去看江北的眼睛，语气也不自觉放轻缓一些。
温吞道：“我是觉得别人已经给过你的，我就没有必要再去给了，浪费又多余，如果你要，我可以送你别的其他人没给的东西。”
刘昭楠看着他手指间的绿色便利贴已经被折出点形状，也不知道最终会是个什么，而江北这时却突然支起点骨架子，身体向前靠过来，身上清淡的薄荷味沁入刘昭楠鼻腔，他浑然不觉地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看着她。
江北眼眸浅淡，凉凉道：“但是你想过吗？我只在乎你的那一份。”
刘昭楠心脏一滞，又快速跳起来，近距离被盯着，她有些不自在，手指扣着桌子边沿想向后退点，这时又听江北道：“所以呢，礼物呢？”
刘昭楠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一声，觉得哄江北其实不费劲，反而挺有意思，本来每天学习生活就很枯燥，他这闹一下，就跟乏味生活里的调味剂一样。
刘昭楠从他桌子上拿起一支笔，桌上还有他的草稿本，写之前询问道：“可以写吗？”
江北点点下巴，“随你。”
刘昭楠在一张列满数字公式的草稿纸空白处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昨晚给我打的是语音电话，如果当时我没拿手机你昨晚的那个电话我就错过了。”
刘昭楠不太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把草稿纸推给江北，“这样以后我就不会错过你电话了，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什么时候，很晚也没关系，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越说声音越低，带着羞怯，忍不住随手拿起江北桌上的一本书竖起来挡着脸，“我虽然不太会安慰人，但我可以听着，帮你保守秘密，也可以试着…哄一下你。”
最后几个字刘昭楠几乎是闷在喉咙里挤出来的，羞得不行，到这时也只剩下一点绒绒的额发露在外边了，一张脸藏在书下。
江北听爽了，大爷似的靠在墙上，双手枕着脑袋，大喇喇地翘起个腿，眼睛睨着刘昭楠，嘴角勾着笑，却欠嗖嗖地得寸进尺，端着架子道：“还有呢？”
刘昭楠自知今天理亏，而且她整个人藏在书本下也见不着江北那欠样，傻乎乎地接着哄道：“如果你想要，我明天从家里给你带个红苹果。”
刘昭楠说完，又语气认真地说：“还有，祝你平安喜乐。”
江北散散地应下，跟个爷似的。
又刁钻道：“苹果不用，刘昭楠你记着，以后你给我的，我只要独一份。”
虽然傲娇得很，但在他这里，好像她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很珍贵，而且你说他闹吧，但又特好哄，你又觉得，自己在他那真挺重要的。
刘昭楠偷笑着，无意识地顺着他，甚至有点宠着这人的意思，“好的，我记下了。”
太乖，江北有些于心不忍了，换了稍微正经的姿势，双手环抱在胸前，脚尖踢了下刘昭楠的凳子，“打算藏到明天早上啊？”
“……”
刘昭楠把书放下来点，露出一双眼睛。
然后发现，大爷貌似不气了，舒了口气。
接着整个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的被一股力道往前带，脖颈感受到手臂的重力，没反应过来时，下巴又被男生冰凉的虎口拖起。
咔嚓一声。
教室最后一排，男孩女孩身上穿着黑白校服，后黑板上是“高考加油”四个大字，书桌上堆着高高的书堆，桌面上是一张写满数列的草稿纸，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男孩嘴角的笑意恣意带着狂劲，环着女孩肩膀，姿态亲密地拖着女孩下巴，女孩眼神有些懵懂，看着镜头。
一切都被框进手机摄像头里。
“你…”刘昭楠心砰砰跳。
江北收回手机，低头看照片，颇为满意，一边回答刘昭楠，“记录一下爷现在的感受。”
“什么感受？”
“爽翻天。”
“……”
十一点钟，两人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没隔多远，这时候学校已经几乎没人，宁静得只剩下明晃晃的月色。
江北手里拎着刘昭楠的书包，他这人有时候很在乎一些小细节，不需要刘昭楠回应他什么，但他不会什么都不做，他要的人，他行动上总要显出自己的野心和占有欲。
安静的楼梯间，刘昭楠走在前面，下楼时耳朵里被江北塞了一只他的Air pods，里面播放着江北常听的歌单。
这时后边的人喊她一声。
刘昭楠回头看，江北站在台阶上，拎着她书包，另一只手松散地揣在校服裤兜里，背后逆着过道的灯光，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微垂着后颈子看着她。
“怎么了？”刘昭楠仰头问他。
“没什么，”男生的五官隐在昏暗里，右边耳朵里塞着和刘昭楠一样的耳机，共频听着一样的歌，盯人的视线却锋利又直白。
懒懒道：“纠正一点，你给我什么都不算浪费多余，要是多余，那也是别人多余，在我这尽管把自己的姿态摆高些，没说我不受着不惯着你。”
*
平安夜和圣诞节过后，级组上就时不时有传言要出成绩，出乎所有人意料，市统测的成绩是在元旦放假前一天公布的。
元旦节好不容易放完整的一天假，所有人早上拿到成绩条后，有人喜上加喜有人心里骂娘。
刘昭楠手里也捏着自己的成绩条，有些紧张，心脏砰砰地跳，当看到成绩栏里数学的分数是121时，刘昭楠心脏跳动的速度好像快摆停。
高中三年，她的数学成绩低的时候考过七十多，最高也从没有冲破过110分，刘昭楠心底涌动着一股让人鼻尖发酸的情绪，她想分享这份喜悦，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江北。
刘昭楠回到家时看到江北的消息回复。
上面是她发过去的成绩条。
（：[厉害啊刘昭楠，进步那么大。]
刘昭楠把白掌插进花瓶里，看着这条消息不自觉笑了一声。
突然又意识到不对劲，她这次市统考前一门心思扑在数学上，其他科都有懈怠，市统考成绩除了数学其他科目全都退步，总排名也是退步。
刘昭楠：[我还没说我上次考的分数，你怎么知道我数学进步了？]
（：[从开学到现在，你所有成绩我都有，懂了吗？]
元旦节陈姐酒吧搞活动，早早通知了松习他们一群少年去热场子，江北跟刘昭楠聊天时正窝在pub里的卡座沙发里。
一群少年像刚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动物，躁动异常，喝酒打牌摇骰子全整齐活，江北没兴趣不参与。
松习偶尔瞥向沙发角一眼，灯光切过来时，光线闪过江北冷白凌厉的下颌。
他整个人很散漫地窝在沙发里，黑色冲锋衣的银质拉链拉到顶，怎么看都有一种多露一分皮肤打死都不愿意小气巴拉的感觉，手机屏幕的光反射在立体的五官上，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点着，像是在跟谁聊天。
他刚想吐槽这哥玩不起劲，就见他哥眉骨挑了挑，嘴角勾起个浅笑，他这一笑不知迷倒多少周围悄悄关注他的妹子。
接着视线里又闯进一个女人，松习挑眉，今天都数不清第几个上前来跟他哥要微信的了，不过眼前这个女人不像他们这个年纪，浑身透着成熟热辣的知性味道，松习好整以暇地看戏。
毫无意外地，搭讪的女人吃了闭门羹，松习忍不住吐槽道：“北哥，你怎么那么没劲啊？”
江北散漫地撩起眼皮看向松习，那人一双纯净的大眼也望着他，江北轻轻啧了声，真忍这人挺久了，一边给刘昭楠改备注一边抬起手，朝松习勾勾食指。
松习把牌扔给旁边的人，屁颠屁颠跑到江北身边，一路过来看他手指一直在屏幕上点，跟谁聊天这么起劲呢。
江北看出这人想看他手机，这次他没挡，于是松习眼睛悄悄往江北手机屏幕看去，眉间忍俊不禁抽动了几下。
操，好恶心。
不是，是好他妈骚的备注啊。
“看够了？”江北懒懒问。
松习还有点没缓过神，眨了眨眼睛又去看屏幕，内心依旧是一句大写的操，这狗桃花开了？松习迟疑地抬头问江北，“哥，你这备注心肝宝贝的是谁？”
他自己说完都忍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你猜。”江北逗乐似的搞他。
*
元旦碰上刘谨茹上夜班，刘昭楠回家动静小没吵醒她，等她下午起床时刘昭楠已经在厨房开始做饭。
女孩胸前戴着蓝色格子围裙，扎着低马尾，额前几缕松散的碎发扎不上，手里熟练地握着刀切菜，低垂的后颈白皙细腻，线条很好看。
刘谨茹像是已经习惯刘昭楠这些年帮她包揽掉大半家务，匆匆收回眼去浴室洗漱。
刘谨茹七点去上班，刘昭楠掐点准时六点开饭，以前陈驰在的时候刘昭楠做的饭菜基本每次都是光盘，现在只有母女两吃饭，每次都会剩好些。
自从刘谨茹心里盘算定送刘昭楠出国，已经不是很关注她的学习成绩，一整顿饭刘谨茹都没有提及这次的市统考。
刘昭楠自己把成绩报给刘谨茹听。
刘谨茹放下筷子，轻描淡写的口气，“所以这次退步了？”
“嗯，”刘昭楠点头，等了几秒没忍住道：“但数学有进步了。”
刘谨茹看了眼手上的表，站起来拍了拍刘昭楠的肩膀，“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努力就行。”
以前刘谨茹对她苛求的时候刘昭楠心中不快，现在她好像已经不对自己再抱严厉的要求，刘昭楠心中反而更加失落，她轻扯了下嘴角。
她怎么那么矛盾，怎么都不如意。
刘谨茹到门口换鞋，一边跟刘昭楠聊天，“你还记得你以前跳舞的同班同学张朵儿吗？我跟她妈妈昨天在饭店遇上，听说她也准备送女儿出国，有时间你跟张朵儿多联系，跟她搞好点关系。”
刘昭楠视线落在餐桌的木质纹理上，听到关门的声音。
晚上刘昭楠坐在书桌前，桌子上堆了又厚又高的试卷练习册，还没到十二点，窗外墨黑的天空上已经炸过几轮烟花。
噼里啪啦响，她心绪也开始有点浮躁，果断放弃继续学下去的念头，关了书拿起手机，她先给陈驰发了条节日祝福，又点进和江北的聊天框。
聊天页面上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江北发的那句“你所有成绩我都知道。”
因为当时脑子太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窗外传来的烟花声频率越来越高，而时间也快指向十二点，刘昭楠想着十二点整给江北发句祝福，时间还没到就先刷进朋友圈。
没几下，她看到松习发了条朋友圈。
松习微信里加了几百号人，他一直磨江北帮他要微信，结果某次刘昭楠去找江北问问题，他当着江北面问刘昭楠要微信，最后闹了个乌龙发现自己本来就加着。
松习除了一脸尬，当时江北表情也挺不爽。
江北很爱吃醋，什么醋都吃。
松习发了一段视屏，刘昭楠点开看，背景看得出是在酒吧，五色灯光乱晃，音乐声很吵闹，镜头扫过舞池，群魔乱舞。
画面里出现一句松习的画外音，他对着某个方位喊道：“北哥，他们玩个通宵，明早刚好去看日出，怎么说？”
刘昭楠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画面眩晕般地突转方向，镜头对准方位后，刘昭楠看到懒散坐在高脚凳上的江北。
黑色衣领遮住整个脖颈，只露着一截线条锋利的下颌，他正低头点烟，腕骨上是一支黑色的机械表，衬托得皮肤冷白，又遥远不可近。
背景音乐混杂，火苗从虎口窜出来。
灰色记忆夜的假面，
失手风筝折断了线，
咖啡不断加加加加到厌倦。
在音乐末尾，刘昭楠听见男生拖着懒调的低沉嗓音：“日落我只看海上的，日出我只看山顶的。”
刘昭楠心脏碰地动了一下，只听到松习骂：“我操了，你他妈怎么不上天，可真把你骚的。”
松习把这段几秒的视频剖在朋友圈，配了四个字：拽爷发言。
刘昭楠看向评论区，全是一水的“哈哈哈”，“卧槽”“。。。。”
后来这段视频不知是被谁搬到了论坛上，很快，关于江北的话题楼又盖了高高一栋。
因为是匿名，可能也有女生像刘昭楠一样被他又痞又蛊的姿态和漫不经心出口的浪漫话语击中内心，忍不住在下面表白：
想看月亮，想看日出，想和你一起—jb。
气氛已经烘托到此，更多的女生也开始冒出来表白或是讲述自己暗恋的经历。
在食堂遇到过他，远远看到的，真的很帅，还特别礼貌绅士，前面的女生打菜慢，但他没有催也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往前挤，耐心等前面打菜的女生先打完，听说他很少去食堂吃饭，发现自己那天真的好幸运，啊啊啊。
很喜欢星期一的晨会，因为和喜欢的他站在同一排，尽管隔着很多人。
发现和他用的笔是同一款，哈哈哈，今天多做了两个小时的作业，小佳真棒。
希望自己再努力一点，成绩能往前再走一些，能考去北城，和他同一座城市。
喜欢的人很优秀，所以也想变得很优秀。
暗恋像是只能掩藏在黑暗里，躲在屏幕背后，更多的人愿意分享出自己的心事。
后来刘昭楠进过那栋话题楼。
藏匿在人海中，也留下一句很短很容易被忽略的一句：xhn。
……
刘昭楠后背熏起一层湿热的汗，从朋友圈退出来，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将近十二点整时，准备把早已编辑好的祝福发送。
这时江北的电话进来了，是手机号码。
他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刘昭楠却清晰地听到他干净低沉的嗓音，“在干嘛？”
刘昭楠抿唇，心脏跳得有点快，“准备掐点给你发消息。”
江北叼着烟，眼睛瞥了眼手上的表，薄唇轻启道：“来得及，还有十一秒。”
他低低的报数声开始响起来，刘昭楠感觉像是有蚂蚁在皮肤上轻挠，头皮一阵发麻。
缓慢地，听着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
“五。”
“四。”
空间好像静止下来，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电流里只剩下江北报数的声音，跟着他的声音，刘昭楠的心脏紧张得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撞击在胸腔里。
“三。”
“二。”
“一。”
江北的声音刚落下，窗外的天空炸起绚烂的烟花，很壮观，很漂亮。
刘昭楠仰头看着烟花，内心涌动，握着手机轻轻道：“江北，跨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