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痕》/花二白
2022/07/05
刚过十二点整,一场淅沥的潮雨先进入北城今年的春三月。
一:[今晚不回来,不用等,早睡。]
10:05发的消息。
刘昭楠被雨声吵醒,看到这条消息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另一条未读消息,是郑明泽学长十几分钟前发来的。
[明天总结会老郭会来看,上台别紧张,加油。]
老郭是法学院里的一位老教授,好几年前从讲台转入院系领导队伍,闲下来就带头成立了爱心法援社。
每个月组织学生面向社会为需要的人提供法律咨询和帮助。
刘昭楠今年大一,法学专业,上学期所有成绩都取得A+后,她向法援社提交入社申请通过,这学期开始就在专业课程和几个社团之间忙得团团转。
实在分/身无力,便把刚进大学时随便报的舞蹈社取消了,今天刚从乡下回校,结束两天一夜的社会实践法援活动,她累得回来洗完澡倒头就睡。
社里大多是大二,大三,甚至大四的师兄师姐,郑明泽学长今年大三,是法援社的社长。
刘昭楠客气的回复一句:好的,谢谢。
消息一经发送,电话很快响起来,来电显示郑明泽学长。
对方是极为懂分寸且工作能力强的人,估计是有正事,刘昭楠很快接起电话。
“半夜打电话给你,没吵着你吧?”
“没有,是有什么事吗?学长。”刘昭楠拍开床头灯,先切入正题。
对面怔了一瞬,然后说:“总结会的时间突然有点变化,推迟三个小时,六点开始。”
刘昭楠刚入社不久,师兄师姐都挺照顾新人,明天的法援总结会她主讲。
刚睡醒的缘故,刘昭楠声音有点低哑,服从安排,“好的。”
郑明泽私下接触社员,面子上不乏有溜须拍马套近乎的,刘昭楠性格温和安静,真正接触起来却有点难亲近。
郑明泽没想到电话能这么快讲完,主动说起来,“明天信息系在路演大厅有个欢迎会,校长只有中午时间能空出来,所以我们的总结会只好往后推迟。”
墙角白色窗帘盛着月光在轻轻摇摆,窗户没关,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帘布逐渐被雨点洇湿。
刘昭楠目光停在上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好像是学校引进了一批计算机人才,校企合作的项目。”郑明泽又道。
刘昭楠神经像琴弦被扣动一下,回过神,“是吗?”
“嗯,我在群里发过相关校园新闻推送。”
工作通知完毕,挂断电话,对方很快又发来消息。
[还没睡?]
男人女人接近和试探的过程需要耗费庞大的耐心和时间,有人乐在其中,有人兴味索然。
刘昭楠属于后者。
忽略此条消息,她点进群里去,因为原本定好的时间推迟,不少学姐在吐槽抱怨。
刘昭楠滑动屏幕,往上溯源,一条“京大信息人才引进计划”的学校新闻转发突然进入视线内。
点进去看,只有长篇文字,没有一张图片。
也是,怎么可能会有他。
*
北城三月的城市绿化带,没有因为一场春雨而改变丝毫,隔天街景仍然一片灰寂冷调,光秃的枝头半点抽芽没有。
天气阴,城市显得沉闷,刘昭楠上大学没有选住校,从租房出来锁好门,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去乘坐最近的公车。
怕路上堵,刘昭楠提前出发,到达学习路演大厅后台时五点四十分。
“昭楠,这呢。”邓佳霖小跑到刘昭楠跟前,细细上下看她一遍,笑道:“你今天真漂亮,第一次见你化妆穿裙子。”
郑明泽交际能力强,稳重,健谈,学校大半领导都认识,还在校长办公室做过一段时间校长助理,此刻正跟校长秘书交谈,听到不远处邓佳霖传来的声音,抬眸看了一眼。
刘昭楠一身白色衬衫和烟蓝色牛仔裙,裸露着半截光洁的小腿,脖颈纤长白皙,颈弧很好看,只是半张侧脸也明丽动人,整个人恬静漂亮。
可就是这样安静温和的女生,因一头耀眼的蓝发,进学校第一天就在论坛上引起了不少话题量。
如果不是专业特殊被迫染回黑发,估计现在追求者更多。
邓佳霖道:“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就得第一个上场发言了。”
社里唯二的两个大一学生就是她们两,本来这期总结会一开始安排的是邓佳霖,但她没参加过什么活动,第一个打头有点怯,刘昭楠便说她先来。
邓佳霖扶了下黑色镜框,问:“你看着一点不紧张,以前应该参加过不少这种人多的活动吧?”
刘昭楠五官精致漂亮,她又补道:“做主持人吗?”
“没有,我也第一次上台。”刘昭楠平静回答。
“那你心理素质挺好的。”
脑海里划过一张脸。
刘昭楠垂眼,不置可否。
亲和效应指出人在交际中会因某种共性而更加亲近所谓同类,大一的她两站在一起,但因为其实并不熟悉,且刘昭楠话少,后面就没更多的交谈。
时间很快走向六点往后,等待的学长学姐们开始躁动不满,抱怨的情绪高涨。
“什么意思嘛,本来时间就推迟了,现在还要往后推,还到底开不开了?”
第一句抱怨声出来,接踵而至更多的吐槽。
从后台能看到路演大厅内的情况,一个穿西装的青年男人走下台,头上覆了一层汗水,一旁的主持人道:“接下来有请最后一位自我介绍。”
路演大厅很大,主席台位于台上正中央的位置,顶部打着很亮的几束白光,台面上有两支鹅颈会议话筒,旁边放着一盆矮植物,灯光照得绿色叶子里盛开的两株白色栀子花晶莹透亮。
身材高挑的男生走上台,姿态从容淡定,也没像其他人一样西装革履,身上一件黑色冲锋衣,带着年轻人的气息,微抬下颚的瞬间,衣服颜色反衬得下颌和脖颈冷白,轮廓锋利。
由于上一位演讲者因身高摁低了话筒,男生长指圈着麦克风拔高话筒,而后视线平静的扫向观众席,低沉清冷的嗓音淡淡从话筒里传出。
熟悉的音调刺激神经末梢传导向四肢百骸,刘昭楠愣怔着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听不到外界声音。
直到旁边的邓佳霖感叹一句“好帅啊”将她唤回神智。
学长学姐们的声音依旧嘈杂,只是从吐槽抱怨转为议论主席台上的男生。
“这引进的人才质量也太高了吧我天,哪家大企送进来的啊?帅爆了。”
“看着年纪就跟我们差不多,人家已经是顶尖大企里的心肝了,人比人真的气死人,关键颜值好顶啊。”
“不行我心跳好快,长得好拽啊,不知道有女朋友没?”
“没呢吧,瞧着就眼光很高。”
“不消明天,这帅哥绝对出现在学校论坛首页。”
郑明泽走到这边,让他们说话声音小点,他一向各种消息灵通,一位女生问:“社长,里面那位谁啊?你知道吗?”
郑明泽视线往厅内看了眼,看到红色标题“校企合作”,这些人都是国内几个顶尖大企送进学校培养的人才,他看了眼主席台上表情淡漠的男生,收回目光道:“多的不知道,只知道已经保送我们学校了,提前进校跟导师做项目。”
保送,提前进校。
刘昭楠错愕。
郑明泽说完走向刘昭楠,凝视着她低声道:“准备一下,马上上台了。”
路演厅七点整关闭,来不及等前一波的人走完收拾场地了,郑明泽刚去跟活动负责人打了招呼,等会儿结束,他们直接紧跟着进去开始。
台上的自我介绍并不冗长,很快结束,周遭叹息声一片,觉得短暂。
“走了昭楠。”
刘昭楠深吸一口气,跟着郑明泽走进路演大厅,郑泽明先去跟第一排的学校领导们打招呼,刘昭楠则去侧台候场。
很快郑明泽回来,拧着眉头,神情有点严肃,跟刘昭楠说:“学校领导说不耽误时间了,等我们活动结束再离开。”
这意味着刘昭楠不仅要在社里师兄师姐们跟前汇报,还要在其他学院的学生,甚至好几位学校领导和企业领导跟前上台。
刘昭楠平日不张扬话少,郑明泽有点担心她能不能应付这样的场面,却也只能苍白无力的说一句:“别紧张,加油。”
邓佳霖坐在椅子上,看着路演厅那么多人,庆幸自己幸好没有选这期上台,她把目光投向主席台,白色的灯光打得女孩皮肤细腻白嫩,鼻梁高挺,眼睫浓密纤长,她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很快开始汇报演讲。
邓佳霖打心底佩服起刘昭楠,她两都是这学期开学进援法社的,没有太多交集,印象中的这个女孩不爱笑,特立独行一眼望去像港片中的忧郁女郎。
她追求者很多,从来都拒绝,邓佳霖无意撞到过一次男生跟她表白,也听到过她的拒绝。
语言平淡:“我有男朋友了,在复读。”
观众席里逐渐起了议论的声音。
信息学院区域,不知哪个男生低声一句,“喂,你女神真挺漂亮的。”
话传进他的耳朵里,耳廓轻微动了一下,摁灭手机,散漫地撩起眼皮看向主席台。
身后不远处女生在交谈。
“这学妹挺厉害的啊,这都不怯场,落落大方,好看又有个性。”
“是啊,挺自信的,而且她发色好好看哦。”
他嘴角抽动一下,歪着脑袋,把玩着手里的手机,目光好整以暇。
再温顺,猝不及防,反过来就是血淋淋一口。
倒也能算自信吧。
活动结束,送走领导们,郑明泽回到刘昭楠身边,目光里都是惊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道:“你表现得挺出色的。”
“谢谢。”
走到路演大厅外,雨正是下得大,大家都被困在走廊上。
刘昭楠听到旁边的窃窃私语,“天哪,整个人好野啊,你看到没有,他后脖颈上的青色纹身。”
“看到了,看到了,好欲,纹在那应该很痛吧?不过纹的什么我看不清。”
“好像是一串字母。”
“看清了,是Princess。”
“公主?什么意思?但他真的让人征服欲爆棚啊。”
“大胆点,人就在那,机会难得。”
“我不敢,看着好难追的。”
顺着她们的目光,刘昭楠视线穿过叠嶂的人群,旁边一根粗大的大理石圆柱,他很高,站在走廊最边沿,低垂着头,下颌线冷硬,细密的雨丝吹到黑色冲锋衣和发丝上,他全然漠视,脸色和天气一样冷。
至于她们口中的纹身,可惜她的视角看不到。
这时雨幕里走来一个西装男人,四十岁左右,打着把黑色大伞,步履沉稳,来到刘昭楠跟前,语气温和而恭敬:“刘小姐,先生想见你一面。”
数十道目光聚焦到刘昭楠身上,刘昭楠淡淡跟学长说了句再见便进入伞下。
随着女孩和男人的背影,大家都看到雨幕的尽头,牵牛花爬满的墙壁下,一辆黑车沉稳停在雨中,打着双闪,透过雨幕可依稀看清车牌号,而后众人神色莫测。
“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女生语气紧张。
视线从A.G0000的车牌号收回,他低头掏出烟盒,声音懒散低沉,“有女朋友了。”
女生悻悻离开,大雨顷刻而歇,啪嗒点燃烟,长腿跨进雨里。
有人忙喊道:“江北,今晚有聚餐。”
江北双手揣在兜里,黑色高挺的背影头也不回,咬着烟蒂,唇逢里挤出淡声,“有事。”
——
刘昭楠从车上下来,暗沉的天空飘着鹅毛细雨,很小。
后座车窗降下一半,隐现男人的半张侧脸和宽厚的肩膀,暗纹西装沉稳,黑色领带妥帖,嗓音矜贵:“让一一回我电话。”
车子开上路后,刘昭楠转身朝租房去,脑海里一片混乱,她步子拖得有些缓慢,很快头发丝和肩膀覆上一层晶莹的小水珠。
“啪嗒——”
刘昭楠背脊酥麻一瞬,猝然抬起眼。
不远处,男人懒懒靠在租房门口的白墙上,正歪着头点烟,眼皮垂着没看她一眼,言语冷淡:“走快点,别淋雨。”
路上车流不绝,红色的闪光灯挤满整条街,绿化带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街对面录像店也亮起灯。
刘昭楠知道,这个时间点,录像店老板会用店门口的那台老式收音机放广播,很快,音响里果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歌声。
因为我给不起最简单的承诺,
你停止收讯号,
我开始搜寻不到,
到底有谁知道是几点钟方向你才会收到暗号。
是周杰伦的歌。
噼啪踩着雨水,脚步不受控的已经走到屋檐下,停在台阶边沿,心跳越来越快,看着他,刘昭楠抑制着鼻尖酸涩,指尖都掐进手心里的皮肉。
“小乌龟,能耐了,嗯?”冷淡的声音由远及近,江北撩起薄薄的眼皮,像盯猎物那样盯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