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好笑, 而是心中肃然。
只有修行到一定境界以后, 飞花摘叶皆可为剑。
她自己对此尚不能及。
况且季前辈乃火灵根,此物一烧便容易燎黑烤软,她敢以此为剑,说明对于控火之术也心有成竹。
那一柄长葱在她手中缓缓转了个圈, 而后定下来, 直指卿舟雪的面门。
霎那间,大风一起。
她身上静垂不动的白衣, 自后招展开来。
卿舟雪漆黑的瞳仁之中,极快地闪过一道红焰。
常年的习武让她下意识摆出格挡的架势,清霜剑率先凝成一片薄冰, 逐渐加厚, 挡在她面前。
结果那道炙热的剑意划过来时,冰层在一瞬消融至尽。若不是地上留了一滩水,几乎感觉不到它存在过。
她身子及时侧了过去,那道剑伤只贯穿了肩膀。
卿舟雪闷哼一声,她的手在发颤,在一瞬失去了知觉。
一股灼烧的味道在鼻尖聚起。
季临江将大葱放下, 瞥了一眼上方愈发阴沉的天空。乌云聚拢,似乎随时都要下暴雨淹了她这三分地。
哦, 小剑修的师尊在警告她。
她仍不以为意, 毕竟敢接这三剑——可是她徒弟自己应下的。
手中那青白相接之物再次握紧, 季临江下一剑刺出时,没有对准人, 反而剑指向她脚下的土地。一道焦黑的线如蛇一般猛然窜来, 卿舟雪避之不及, 清霜剑一下指地, 她整个人皆半悬在空中,晃了一下,便极快地稳住。
只会躲么。
季临江正不屑时,意外却发生。
待她面前的黑线火星骤燃时,一直半身浮空的卿舟雪忽然对空一斩,大片的冰霜附着于地面,当然瞬时便被融化至尽。就在这瞬息之间,她手中的剑亦然现出残影,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剑在替她挥舞一般,一层又一层的冰霜不断再次覆上。
这是她闭关四年的奇思妙想之一。
流云浮雪与千山万径的结合。前者是为起手,后者是极为凌厉的多道剑意,一个是她自己瞎琢磨的,另一个来自于前辈留下的剑谱残篇——可在瞬息之间,将地面铺上一层厚冰,弥补了之前耗时良久的弊端。
一层冰化不了火,但密密麻麻无数层,前仆后继地盖上去,那点儿火星还未彻底燃起,便被扑灭。
季临江微微一愣,她面前忽然现过一道白影,寒光紧随其后。
万千雪花纷纷涌起,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色。
卿舟雪当年创下的第二道剑招不仅具有防守之效,也可干扰对方视线。
季临江手中之葱盈满灵力,向上一架,刚好抵住了清霜剑。
这一反弹,终究将卿舟雪震飞,她浮在半空,而后轻巧落地。
“不错。”
季临江冲她一扬眉。
“你的架势里竟然有神山庶的影子,手里拿的也是他用过的清霜剑。你和剑仙——有何渊源不成?”
卿舟雪莫名了一瞬,“我不认识什么剑仙。除却太初境教授的归一剑法,再就是学了一本残篇,现下还未看完,光是第一招便足够我悟许久。”
“当年剑仙未曾收过弟子,我还可惜他那一身绝学皆已失传,未曾想过在你身上活了过来。”
季临江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她手一挥,那把葱被焚烧至尽。
为表尊重,她终于正色以待,抽出了本命佩剑。那把长剑通体漆黑,似有火星环绕。
“这是最后一剑。”
*
云舒尘站在外头,负手而立,面色愈发不悦。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火光爆燃,像是一朵盛大的烟花炸开。
她心中一紧,瞬挪至其中,紧紧地盯着火焰最明亮之处。
一片尘灰散尽之后。
里头终于现出两个身影来,云舒尘的心跳怦然,直到看见那风采如昔的白衣姑娘,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卿舟雪身处下风,猛咳出一口鲜血。她的身子晃了晃,但是没有倒下,置身于一片烈焰之中,但所有火焰都未沾染分毫。
三剑已过。
季临江已经起了惜才之心,觉得光靠修为压制取胜,到底索然无趣,只恨这丫头剑法精湛,却年轻得很,不能与她痛快打一场。
她索性压低了三个境界,手上不停,继续向卿舟雪刺去。
黑剑与银剑相碰,火星与碎雪互衬。
一人攻势凌厉自如,另一人的剑意平和中正。
打到后来,竟不像是在比试,默契得更似共舞。
铿锵一声,季临江长剑入鞘,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卿舟雪,蹙眉问道:“方才最后一剑,你是如何接下的?”
卿舟雪思索良久,一时无声。
当微风再次吹起她的发梢时,她没有谈技巧,也没有再言修为。
“我问心无愧。”
刺徐家后人那一剑,她从未后悔,也从未后悔相信云舒尘。
问仙大会,亦是问心。修剑的路途漫长,她的每一剑都出得有理,自是不会忸怩犹豫。
季临江笑了笑:“好,三剑已过。此次问仙大会,无人能拦你入场。”
是不是心术不正之辈,于剑修而言,能从一招一式中看出,更能从剑意之中看出。
“多谢前……”辈字还未说出,卿舟雪的唇角又溢出一口血,云舒尘将其扶住,瞥了季临江一眼。她的眼神倒会说话,但似乎是念及这人还得主持问仙大会,而卿舟雪还得参加问仙大会,因此才未多言什么。
季临江摆了摆手,而后便转身一跃而起,靠在树上。
*
两人回到来时的溪边,卿舟雪的脚步尚有点虚,唇边又渗出了血。
“歇一会儿。”
云舒尘将其扶着坐下,顺手抹去了她嘴角挂着的红痕。卿舟雪肩上的伤口愈合很快,但先前流出的血,还是无可避免地染透了那处。
她的手拿开时,也沾了点点浅红。
“疼么。”
云舒尘将她的衣裳一层层拨去,直至最后一层时温柔了些许,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撕开,好在时候不久,还未粘腻在一起。
卿舟雪轻微地喘了口气,索性放松地靠在师尊身上,“有点疼。”
云舒尘拿丹药的手微微一顿,忽然又收了回去,语气骤然冷下来:“疼着也好,长记性。”
卿舟雪仍是道:“……我有把握的。”
她的直觉向来很稳。
云舒尘不再理她,药瓶就这样握在手心里,那一点温凉攥得死紧。直到衣袖被人牵了牵,这一声似乎是示弱:“师尊。”
她垂眸看过去,卿舟雪靠得倒是舒适,唤了一声,便安静地闭上了眼。
又不动弹。
卿舟雪倒是云淡风轻。
云舒尘盯着她的侧脸,两指捏起面颊,很快留下一道红印。卿舟雪的眉梢紧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抬起眼睛看她。
此刻并无外人,她的衣衫被扒开,一头乌发早已散下,露出了纤秀的半边身段。
云舒尘怎么□□她的脸,她也不做声,安静地受着。
师尊的指尖忽然向下,摩挲了一下她的颈线。她颤了一下,面前一黑,女人忽然压下来,以唇相贴,缓缓蹭了过去。
她的下巴被端起,脖子被迫仰直。
“好看。”
什么好看?卿舟雪的呼吸一紧,她感觉那片温软覆上了唇,而后一点点舔过血。这吻不算温柔,像是心中带恼,末了还要咬她一口。
嘴上一痛,好像又破了皮。
指腹摁上那一处,将血珠抹匀,卿舟雪的头又被仰起来了一些,被迫张了嘴。
她愣愣地看着师尊,云舒尘挡在身前,遮住了一片光曦,天色此刻都看不分明。
本是摁在唇上的手指,往里滑了一些。相当柔和地反复研磨,勾连。
卿舟雪被迫含住她的手指。
面前的冷淡美人唇上染血,宛若描朱。在此般有些难受的姿势下,她的眉梢微蹙,下意识地想要扭头,但是被云舒尘端着下巴,动弹不得。
云舒尘的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她垂眸定定看了她半晌,而后叹了口气,将目光挪向别处,再是松开了她。
卿舟雪的喉咙不太舒服,咳了几声,眼底漫上一层薄泪。
面上忽然又一凉,云舒尘甚是嫌弃地拿用她的脸擦了下手。
然后她打开那药瓶,将粉末倒出来,往卿舟雪伤处上涂抹着,也正当此刻,动作才真正温柔下来。
只是在擦药时,一道目光如影随形,一放不放。
“师尊为何在恼我。”
当云舒尘撒完最后一点药时,她听见卿舟雪这样问。
自很小的时候开始,她总是在专注地观察云舒尘。细微神色,一颦一笑一怒一嗔,尽数收入眸中。记下来,而后像柳寻芹分草药那般放好,再是思索,从而知晓她现在的情绪。
云舒尘再抬起头时,她嘴上的破皮已经很快愈合了,身上的伤也几乎全好。
她瞥了卿舟雪一眼:“我说了,你要爱惜自己的命。”
言罢,云舒尘攥着她褪下来的那一半衣裳,上头已被血污了一片,她蹙眉道:“染成这样,还破了几片,术法也一时弄不干净的。此处正好无人,你先换一身。”
沉默一刻。
“师尊,我没带别的。”
云舒尘才刚站起来,拍着衣袖,闻言顿住,无奈道:“之前下山时我怎么说的。不是让你收拾了?”
“当时说一切从简,将贴身之物带上。”
卿舟雪将清霜剑抱在怀里,轻咳一声:“我便只拿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