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衣峰上。
卿舟雪在云舒尘面前念着那一串儿长长的名单, 云舒尘支着下巴,才听了几个,便让她莫要再念下去了。
“这些都赠予你。只是注意, 别在外门弟子面前用这些东西,瞧见了不好。”
除却一些各式各样的小心意礼品,还有一叠一叠的信。云舒尘索性无事, 随意看了几封,笑了笑, 搁在一旁, 对卿舟雪说, “这些你也一并帮我回了。”
回信?卿舟雪错愕抬头, “要怎么回?”
“除却拒绝, 还能怎么回。正好,你日后要考一些经书文赋,可借此练一练文笔。”
进入内门以后, 所修习的东西愈发精深。为了避免弟子变成只知道修炼和习武的文盲,或是只在一个深水坑里陷入瓶颈,前代祖师就已经定了些传统, 每十年一届设几门课,由六峰长老及掌门代为讲授,要求不高, 只是所有内门弟子都要修习到通过为止。倘若不过,就要在下一届时继续参加。
由于外门人数过多, 鱼龙混杂,不好管理。这只是内门弟子的殊荣。第一年都只在各自的领域学习适应,自第二年便要开始学习其它。
课程分为剑道,丹药、阵法、音识、炼器、符箓, 近几年又新赠了文赋和道经的考察。
卿舟雪入门差不多快一年,算算日子,她也将快面对这些考试。
既然师尊这样说了,她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抱着一堆信坐在凉亭里,一封一封地回起来。
【云长老,虽然上次内门比试不慎落败,但我始终相信,你那日施予我的一个微笑,是对我未来的期许……下一个十年,我一定会励精图治,考入内门,不让你失望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虽然你可能永远也无法接受如此卑微的我,或多或少……】
卿舟雪硬着头皮读完。拿起毛笔往墨汁里舔了舔,她铺开一张纸,笔尖微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一柱香以后,信纸上多了“再接再励”四个字。她写完又觉得没有突出拒绝的意味,思索半天,又憋了两字,“勿扰”。
她大松一口气,又拆开下一封。这是个小姑娘写的,笔迹清秀,语气活泼,言辞奔放,【头一次送些礼物给你,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呀。我想来想去,要是能把自己打包让师姐寄过去就好了……】
卿舟雪才看了开头就连忙写道:不必了,她暂时不接这种业务。
下一封的字特别大,看起来每一个都有几斤重,可能是个粗犷的男子。【我家住在城郊西北坡,听闻云长老也住在太初西北峰,嘿嘿,这可能就是命定的缘分吧,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种自信到底是从何而来?卿舟雪眉头一凝,写下:信送到了,缘分已尽。
不得不说,除却少部分较为奇怪的内容,有些人,尤其是姑娘们的文笔不错,写出了满腹柔情,又夹杂着暗恋的一丝青涩期待。
【每次在大殿上遥遥地看着您,总是会期待着,期待着一个注视,哪怕只是无意的一瞥,也足以让我欢喜许久,看万物皆无忧。】
卿舟雪看到这里,突然顿住。
她又将这文字读了几遍,咂摸到一种,隐隐相似的感受。
她似乎也是这样,从小到大,也想要她的注目。
【虽然只是无意义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关心您的一切。身体可适?心情可好?或时而望着那天上的一轮圆月,宗门的事务甚是繁重,长老此刻是否又已经歇息了呢。】
卿舟雪捏着的信纸变皱,她也是如此——忍不住去关心她的寒暖。生怕她哪里病了,哪儿不适。
九和香的味道自身后袭来,这是鹤衣峰常用的熏香。
卿舟雪正恍惚间,对上一双极为柔软多情的眼,像含着流泻的烟云。
“想什么呢?”
她捏紧了笔,回过神,下意识喊道:“师尊。”
“想我?”云舒尘笑了笑。
不知怎的,现下她心中也像绕着一团团云烟似的,缠缠绕绕的,看不分明了。卿舟雪唔了一声,发觉自己这话接出了歧义,略有些不自在起来。
此刻云舒尘已然绕到她身后,指尖点在纸面上,读过一行字,意有所指道:“果真匮乏。”
“师尊,什么匮乏?”
“你的语言。”云舒尘轻叹一口气,“这么大张的纸,偏生只憋得出这几个字来。我记着你读过的书也不少?”
这与读过的书多少,似乎并无关系。卿舟雪入内门笔试时,写论述条理清晰,工工整整。
她可能只是真的没什么感悟,情绪过淡过浅了。
文字的匮乏是情感匮乏的体现。
“若是考试,你这文赋写成这样寥寥数语,大概是过不了的。”
卿舟雪犯了难,她真不知道能写出什么。云舒尘见她尚在沉思,便好心给她举个话题,随手往那湖中的锦鲤一指。
“你可以试着描述一下这个?”
对上师尊鼓励的眼神,卿舟雪沉默良久,不是很有底气地说,“……鱼。”
云舒尘也沉默片刻,“是鱼,你可以形容得更加详细一些。”
“鱼,”卿舟雪搜刮着毕生的词儿,最终干巴巴地回答,“锦鲤。”
云舒尘的手改为撑在额头上,似乎是有点想笑,最终又忍住了,用像逗牙牙学语的小孩儿似的语气柔声问道:“小锦鲤在干什么?”
卿舟雪听出了她的嘲笑意味,闷声答道:“在动。”
“徒儿。”云舒尘最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但凡——说它在游泳,也还稍显灵气,不至于寡淡成这样。”
“算了。可能你对鱼没什么感悟。”她体贴地换了个文题,“或者你形容一下我如何?”
听到这个题目,卿舟雪的心中忽而又似蜷了一下。
她慢慢抬起眼睫,目光一寸一寸地挪过她的唇,秀挺的鼻梁,烟眸柳眉,女人端然看着她,温柔而生动。
似乎有一些很想说的,很想描述,但是又不得其形的感觉。
卿舟雪张了张嘴,陷入沉默。
正当云舒尘以为她会再寡淡地说一句“好看”“不错”之类的话——
徒弟却轻声说:
“风华无双。”
*
这句话哄得云舒尘挺高兴的,于是也决定让徒儿高兴高兴,免了她回信的差事——改为每天记录一些生活琐事。
于是乎,卿舟雪枯燥练剑,修道,看书的日常中又添上一项,那就是每日坐在书桌前沉思良久,久久不能下一笔。
天气转凉,又入了冬。
不知哪天吹来一阵冷气,鹤衣峰便从此白了半边。
这便是一年之中,卿舟雪较为注意的时间段。另有一季是夏日,天气闷热,云舒尘倒也很容易热得不适应。
冷时便容易染上风寒,要更注意保暖。只是那女人的脸隐没在厚实的狐裘之中,手心一摸却还是凉得彻骨。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云舒尘的体虚似乎无法用修为弥补,只能尽量让室内温暖一些。熊熊燃了个火炉,可夜晚寒风簌簌,仍然会从窗户内不经意钻进来。
卿舟雪去送药时,偶然遇上一次,室内昏暗,云舒尘已经歇下。她轻手轻脚地放下药碗,走向她的床边。
师尊缩在被褥中,尤自蹙着眉,似乎睡得不甚安稳,缩成一团,还时不时打个冷颤。
这几日她也确实很憔悴,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脸色的苍白。
卿舟雪想了想,去沐浴了一下,用的是较烫的热水。带着一身热气腾腾出来后,她脱下外衣,只留下贴身的一件薄衫,钻入了云舒尘的被褥。
云舒尘骤然一惊,腰间忽而环上一双手臂,温热熨帖。
“师尊,这样可会好些。”
云舒尘愣了片刻,蹙眉道,“你怎的上来了?”
“我瞧你冷得难受。”
卿舟雪的双腿碰到了她的双腿,只觉得她身上一片冰凉,这被褥难怪睡不热乎。
寒从足下起。卿舟雪偶尔听过这一句话,她稍微下挪了身子,一把握住她的脚踝,果不其然,也是冰冷透骨的。
她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云舒尘浑身僵硬,脚腕传来细细密密的痒,然后被人捞起来了一些,卿舟雪改为抱住她的小腿,用柔软温热的腹部暖着她的双足。
“这样暖一暖,会好些的。”
那姑娘的声音淡淡的,可是却渡人以无边的暖意。
云舒尘抬起眼睫毛,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再度安然地垂下。
卿舟雪的怀抱很温暖,体温高得有些不正常,云舒尘嗅到她身上皂荚的浅淡香气,大概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这傻姑娘……
也不嫌热水烫。
云舒尘已然有几日未睡好,本就是迫切地想要休息。现下得了热源,她确实觉得浑身舒服地像坠入万千柔软棉花,昏昏沉沉。
徒儿似乎生了层薄汗,那是捂出来的。云舒尘心下朦朦胧胧有些不悦,别弄得她还没病,这人倒是先去灵素峰喝药了。
她转过身,将人提起来。借着几分冷清的月光,称得她的脸愈发皎白出尘。云舒尘极为困倦,昏昏沉沉中,心念一动,慢慢靠过去,搂住了她。
卿舟雪的额头被唇碰了一下,然后她听见她轻声说,“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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