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珠醒来时, 发觉自己一觉睡过了历练,也睡过了月灯节。
她撑着床坐了起来,脑袋还有些昏沉, 空气中泛着灵素峰药味的清苦香气。
“师姐?”她茫然看向白苏,“我怎会躺在此处——”
“你刚突破了境界,十分不稳定。又强行与那妖火拼, 动了根基,险些出大岔子。但凡晚一刻钟, 你这浑身的修为便可算废了!”
威严的声音响起, 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阮明珠一激灵, 抬眼看去, 她的师尊正站在门口, 沉着脸斥她,“那时候你修炼得心浮气躁,还说什么定不让我失望, 连拿句话也讲你不得——你又可想过今日?”
阮明珠张了张嘴,自知理亏,“我……”
“罢了。”钟长老本是和蔼的人, 却也被这个不懂事的徒弟气掉了几根胡子。他道,“你可得好好谢谢林寻真那丫头,好在她还算省事, 之前送你回来时,及时给你喂了固元丹。不然你以为你还能莽着再打一架?”
阮明珠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倏然睁大, 她看向白苏,白苏朝她点点头,“确实如此。”
钟长老走后,阮明珠低着头, 神色晦涩难明,一旁的白苏温声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
她深深皱起眉,看起来有点头疼。
“林师姐待人挺好的,处事极为周全,内门外门上下一致对她评价很高。”白苏大概也明白她在别扭些什么,“其实对你也很不错,你那天犯什么要那样说话呢?”
“就是烦罢了。”阮明珠揪住自己的一缕头发,她哼道,“哪儿有人会被所有人喜欢的,那是虚伪。”
实际上她发了一通脾气后,心中也觉得自己不太占理。只是若要去为那事儿道个歉,嘴巴就像掰不开的蚌壳。
白苏叹道,“那可不是轻易得来的丹药……罢了,我话已至此,你好生想想吧。”
*
卿舟雪惯常在剑阁修完剑道,归途中却碰见了林寻真。
“师姐。”她清清淡淡地喊了一声,正准备离去,林寻真叫住了她,“知会你个好消息。”
“什么?”她驻足回头。
“第一轮选拔,我们这队都通过了。掌门说我们这次虽然生涩了些,但最终配合得还算不错,评价还挺高的。”
“嗯。”卿舟雪点点头,“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么。”
“并不是。”林寻真笑道,“只是我在掌门那边务差,消息灵便些也是自然。”
“这段日子倒没什么事情了,下一次试炼还有整整三年。师妹有什么打算不成?”
“修炼。”
林寻真被这两个硬邦邦的噎了一嘴。她瞥向卿师妹素无波澜的侧脸,心道是,怎的会有这般无趣的姑娘,人生中只剩下了单纯的修炼么?
她渐渐生了好奇,“卿师妹,你为何而修道?”
“为什么?”卿舟雪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眼眸低垂。
“为我师尊。”
林寻真诧异道,“云师叔?……这是为何呢?”
卿师妹淡淡嗯了一声,又说,“她教我修炼,我喜欢她,也喜欢如此。”
我喜欢她。
林寻真咋一听这几个字,心中先是一惊,可打量卿师妹淡然无波的一双清眸,却又觉得可能只是自己多想了。
她清咳一声,又笑道:“师妹,外门那儿授课的事情,现下轮到你与阮师妹这一批次,这一年恐怕也闲不了。”
“……外门?”卿舟雪愣住,片刻后想起来,“唔,确有此事。”
她当年内门笔试的成绩不错,后又随着云舒尘陆陆续续学了几本功法,讲授这种东西没什么问题。
不过记忆里闪过那人哄哄的场面,确也觉得头疼起来。
林寻真估摸着她也不是那么喜欢站在人前讲话的,便体贴地提议道:“其实不止有授课,卿师妹若是觉得没什么可讲的,或是不感兴趣,也可去执法巡视。”
“嗯。”这倒是正中她下怀。
远方有一熟悉身影,红衣烈烈如火,乌发飞扬。阮明珠瞧见卿舟雪,本是准备过来和她打个招呼,结果又看见了卿舟雪身旁的人。
阮明珠的脚步顿住,有点犹豫。
林寻真扭头对卿舟雪说,“劳烦你也告诉阮师妹一声。”
她正准备离开,还没走出几步远。
阮明珠瞧了这趋势有些着急,她几步轻点,用了些灵力,如同飞燕般赶上了林寻真。
“站住!”
林寻真闻言脚步未停,一直向前走去,直到那烈焰一般飘扬的衣角快要贴到她身上。
她站定,转过头,礼貌道:“不知阮师妹今日又有何指教?”
“我喊了你,你为什么不回头?”阮明珠眉梢一压。
“不知阮师妹是什么皇亲国戚,你喊我,我便非得停下来等你不可么?”林寻真偏头疑惑,仿佛真觉得有些荒谬。
“你!”阮明珠紧咬着下唇,将手上的纳戒取下,一把塞到她手里。“这次承你的情救命,还欠你一颗固元丹。所以我现在都还给你,里面有很多东西,看上什么,自己拿。”
“既是同门,顺手之情。”林寻真将那戒指丢回去,“我久在掌门身旁做事,固元丹这种东西不少,你无需还给我。况且你也是为了救我所伤,很是公平。”
她转身离去,干脆利落。留下阮明珠一脸神色莫测。
次日,卿舟雪领了宗门之命,去外门执法。她所做的事情很是简单,无非就是处理一下打架斗殴的弟子,扰乱外门授课秩序的弟子,然后监督其它同门认真授课。
外门弟子是认识她的,便是不记得脸,也听闻过名字。
传言道,那日拿下魁首的大师姐,单冰灵根,天姿卓绝,已是云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据说她生性冷淡寡言,如今一见,确如姑射仙人,眉目清寒,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卿舟雪走过的地方,没人敢吭声。只有待她走远以后,那些外门弟子才叽叽喳喳地重新讨论起来。
每日在外门转上两圈,风平浪静。
阮明珠也不想憋在教室里,对着满屋子人念叨一些头疼的道经,于是选择与卿舟雪一道。
她没那么规矩,说是执法检查,实则出门摸鱼。转了一圈后,看没什么差错。将这鱼儿一路摸到了外门的集市之中。
卿舟雪见她再回来时,手里多了点东西,边走边看,笑得一脸诡异,险些撞上墙。
“这是什么?”
阮明珠弯着的嘴角扬得更高,她挑了挑眉,将那小册子递给卿舟雪,“这本不错,好看。”
卿舟雪接来一翻,封面手抄的几个墨字映入眼帘,《风流寡妇与小姑子的二三事》。
再一翻,“夏朱华俯下身子,露出白腻丰腴的一条线,对面那年轻姑娘眼光猛然一缩,两团红霞在侧脸上升了起来……”
卿舟雪的父亲曾言,既是个姑娘,也不指望她去考科举,于是她未曾读过四书五经,不知礼法。既是远近闻名的煞星体质,嫁人大概无望,于是不学女德。只学些词赋游记,陶冶性情就好——但她以往读的书还算正统,断然不会出现如此轻佻大胆的描写。
她的眼睛仿佛也被烫到了似的,一下子挪开,片刻后才重新挪回来再扫了几眼。这一扫可不得了,没成想剧情跌宕起伏,在几段大胆的描写过后,寡妇和小姑子的事迹败露,被全村人拉着浸猪笼。两人提前得知了风声,半夜带着银两出逃,中途被一群恶贼拦住。
正是紧张时,卿舟雪再一翻,已是最后一页,忽而蹙眉,“怎么没了?”
阮明珠说,“这是上册,下册还没出。”
“为何要他们要拦着她们两个在一起?横竖也不曾碍着别人。”卿舟雪读完以后,才觉得此篇有诸多疑惑不解之处。
阮明珠诧异地眨眨眼,凑到她边,“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装不知道作甚。”
“好师姐,这是两个女人呢。她们顺顺利利地才奇怪好么。”阮明珠啧了一声,“男女成亲才合这世俗的道理。”
“……道理?”卿舟雪茫然,“为何会有这种道理?”
阮明珠被问住,为何有这种道理?
她思索半天,到底把自己绕了进去,哎呀一声,把书抢过来,“就是反角儿嘛,没人当拦路虎,这话本可就不好看了。”
虽觉微有牵强。卿舟雪还是点了点头。阮明珠又往袖中连摸了三本别的系列,摆在她面前,“我之前还买了许多,这些都挺好看的,你若是感兴趣,一并借了你!”
“……好。”
月灯节那夜,云舒尘醉得不甚省事情,第二日起来全然无有印象。自月灯节过完后,她瞧见徒儿的次数愈发少了。早晨她在剑阁学艺,白日在外门执事,到了傍晚回来,饭后又极快地钻入房内,悄无声息,不知在干什么。
隔着远远看去,夜幕暗沉,那一方小窗还不休不眠地亮着,似乎要亮个通晓。
这么刻苦么。
想起许久也未曾关心过她,云舒尘轻轻扣响了她的房门。
窸窸窣窣一些收拾的声音,拉开椅子的声音,脚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开门一声吱呀。卿舟雪披散着头发,穿着雪白的中衣,站在一片灯光月光交融处,手还把着门。
察觉她眸中的讶然,云舒尘说,“看你这几日十分辛苦,早些睡。”
徒儿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僵硬地点点头。云舒尘觉出一点异常,偏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很快接上,“许是看书看累了。师尊,晚安。”
记得卿舟雪小一点的时候,虽也是个闷声气的,但每次瞧见她,就会不自觉地走过来,在云舒尘方圆三米内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乖巧待着。倘若云舒尘换个地方坐着,那小家伙会在原地磨蹭一会儿,然后又眼巴巴跟上来,重复方才的行为。
长大了以后,就只剩一句冷冰冰的,“师尊晚安。”
那门开得慢,关得倒挺利索。
仔细想想这种落差,云舒尘略有不满地蹙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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