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幅不安的神态让兰姐多看了她一眼, 她发现自己只要看到这个女人就会头疼不已,并且心里涌起一股极度愤怒的情绪,就像是在很久之前, 这个女人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兰姐抿唇, 她脑子里跟针扎了似的痛,让她不得已只能收回目光,接着飘到鱼西身后。
庄廉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表情透着几分担心。
兰姐察觉到他的视线, 转头向他看去,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
庄廉酌神情微顿,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心疼,然后也往鱼西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时间内,房间里传来两道脚步声, 接着两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快步走了出来。
俩人一头白发,互相搀扶着,因为年纪太大,腿脚已经不太利索, 但是俩人的神情却很激动,目光炯炯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两个老人在看到门口的鱼西时, 眼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喜悦和期待,其中的邓女士老泪纵横, 她嘴唇颤抖:“鱼先生!真的是您!”
她这把年纪和地位,甚至还用了敬称, 显然对走失的女儿极为看重。
鱼西神情一肃,他客气地说道:“邓女士不用这么客气, 喊我小鱼就行。”
邓女士却连连摇头, 她激动到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眼中泪花盈盈,一副想要问鱼西什么但又不敢的模样。
而她身旁的老人同样激动,不过他比妻子要内敛许多,只是擦了下眼尾溢出来的眼泪,然后对鱼西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鱼先生,快请进。”
鱼西往前走了一步,随着他的走动,站在他身后的庄廉酌也出现在两位老人的面前。
两位老人看到庄廉酌的时候同时一愣,他们表情复杂地看着庄廉酌,嘴唇抖动了两下,最终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庄廉酌以为自己会像以往那样被婉拒在门口,不过这次两位老人要多出几分客气,尤其邓女士,她目光在庄廉酌脸上停了几秒,落在他同样被岁月侵蚀的脸庞上,叹息声加重。
随后她又看向鱼西,视线在鱼西和庄廉酌身上不断游移,已经看出了什么。
邓女士声音沙哑:“庄先生,鱼先生应该是你请来的吧?”
庄廉酌没有隐瞒,他坦然说道:“我在退休后就开始联系鱼先生,这些年我一直将音如的事放在心上。”
两位老人陷入沉默,对于庄廉酌这些年的执着,他们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只不过女儿因为他跑去大陆,他们心里一直对庄廉酌充满抱怨,就算知道这件事最大的错误不在于庄廉酌,但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迁怒。
但现在他们的身体快要不行了,庄廉酌也为了女儿守了一辈子,并且他还放下手中的权势早早退休联系鱼西,似乎再大的迁怒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邓女士沉默许久,侧身让庄廉酌进来:“先进来再说。”
就凭庄廉酌联系鱼西找到女儿的消息,他们都会对庄廉酌放下心中的偏见。
庄廉酌和鱼西对视一眼,俩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酒店房间。
在门口听了这么久的女人却脸色发白,她额前还隐隐浮起汗珠,手指紧紧绞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邓女士在激动之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很和蔼:“珠玉,给庄先生和鱼先生倒杯茶。”
她看着蓝珠玉有些微颤的身子,还以为她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听到音如的消息而激动的,殊不知蓝珠玉现在的情绪哪里是激动,分明是惧怕!
蓝珠玉垂下的眼眸中闪过惊惧的情绪,她死死地咬住唇,表情满是惶恐,连邓女士喊她的声音都没听到。
邓女士以为她太激动所以没听到,于是又说了一遍,并且对庄廉酌和鱼西说道:“珠玉是音如的姐姐,她们俩从小就关系好,珠玉在得知音如走失的消失后,哭得差点昏厥,接着就一直守在我们身边,说要代替音如照顾我们。”
邓女士语气欣慰:“这些年来,珠玉也心心念念着音如,她现在就是太高兴了!”
她声音很兴奋:“鱼先生,您快请坐,关于音如的事,我们还需要请教您。”
一脸沉稳内敛的蓝老先生也很高兴,他迫不及待地邀请鱼西去沙发坐,还要亲自给他端茶倒水。
蓝珠玉在这时候才回过神,她连忙拦住蓝老先生,低声说她去帮忙。
不过因为太过害怕,她连和鱼西打招呼都不敢。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摇头笑了笑,蓝老先生声音苍老:“鱼先生,您别在意,虽然珠玉都这个年纪了,但是她的性格有些腼腆。”
鱼西表情微顿,他看向在厨房忙碌的蓝珠玉,转过头对邓女士和蓝老先生笑了笑。
他的笑带着些其他意味,让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同时一愣。
就在这时,厨房突然传来一阵茶杯摔碎的声音,几人往那边一看,发现蓝珠玉将好几个杯子打翻摔在地上。
邓女士站起身问道:“珠玉,没事吧?”
蓝珠玉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连忙说道:“没事,就是茶水有些烫。”
蓝老先生下意识想去厨房帮忙:“没伤到吧?”
“伯母,我没事,您坐好,我马上就出来。”蓝珠玉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对几人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她特意避开鱼西的视线,不敢看向鱼西和庄廉酌。
她这副模样让邓女士多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一向文雅的珠玉在鱼先生上门之后就有点不对劲。
只是倒几杯水,会手忙脚乱成这样?
并且蓝珠玉虽然性格腼腆,但她毕竟是在蓝家长大的孩子,就算不善言辞,但是最起码的礼仪教养还是不缺的,就算再激动也不会不对鱼西打招呼,而且就算情绪激动,难道会比她和老蓝还要激动?
不管是忘记打招呼还是倒茶却弄翻茶杯,这在以前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蓝珠玉身上,就因为她性格腼腆,所以也更加细心,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这种状况?
并且……邓女士想了下蓝珠玉不敢看向鱼西的目光,心里倏地一惊。
珠玉该不会瞒了他们什么事吧?
蓝珠玉在厨房里磨磨蹭蹭了好久才端着几杯茶出来,她将茶水放在桌上后就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其间一直没有说话,并且自始至终都是低着头。
这幅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让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对视了一眼,俩人眼中有些疑惑,搞不懂蓝珠玉今天是怎么回事。
邓女士看着蓝珠玉对鱼西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心中隐约浮起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但是因为蓝珠玉这几十年来对她和老蓝的照顾,让她顾念着这份亲情,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继续深思。
蓝老先生没像邓女士那样想这么多,他看向鱼西,嘴唇微颤了下:“鱼先生,您之前说得知音如的消息……她现在人在何处?”
他表情带着几分痛苦,看来已经猜到女儿不在人世,要不然庄廉酌不可能和鱼西单独前来。
邓女士将蓝珠玉的不对劲抛之脑后,她紧紧盯着鱼西,想要从鱼西口中得知女儿的确切消息。
鱼西沉默了一下,然后坦诚说道:“邓女士,蓝老先生,蓝小姐已经去世。”
蓝珠玉身形一僵,将头抬起来看了眼鱼西的方向,但是却和鱼西对视个正着,下一秒她立刻挪开视线不再看向鱼西。
坐在沙发上的邓女士身子一晃,她有些恍神,似乎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鱼西这话的意思。
坐在她旁边的蓝老先生也好不到哪去,他怔怔地看着鱼西,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语气哽咽,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音如在去世后,如今一切可安好?”
鱼西对俩人笑了下:“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应该很想得知蓝小姐的现状,不如两位亲自和蓝小姐聊一聊?”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都是一愣,俩人的脸上先是浮起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眼中闪过惊喜,邓女士有些急切的开口:“鱼先生,音音还在阳间?她没有去下面投胎?”
鱼西点头:“她现在就在我身旁。”
蓝珠玉听到这话倏地抬起头,她目光惶恐不安,视线不断在房间扫视着,一副怕到牙齿打颤的模样。
不过这时候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鱼西的话让邓女士和蓝老先生眼睛猛地一亮,蓝老先生拍了下沙发,本来虚弱的身体在这一刻竟然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声音也变得洪亮起来:“鱼先生,我们知道你有能普通人看到去世之人的好东西。”
鱼西哑然,看来左澜的见鬼眼药水的名声已经传出大陆了。
邓女士目光灼灼,语气中带着笑意:“我们早就想联系您,只不过我们不在大陆不方便。但是我们一直有关注鱼先生,这次过来大陆也是想要联系您,没想到您倒是先联系我们了。”
她说到这,又看了一眼庄廉酌,语气真挚地说道:“庄先生,这次多亏了你。”
庄廉酌的视线往鱼西身旁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蓝叔,邓姨,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和你们一样都迫切地想要知道音如的消息。”
这话让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内心感慨,尤其是俩人在看到他视线的时候,也下意识看向那个位置,只不过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俩人内心生出几分怅然,没想到竟然是庄廉酌第一个找到音如,也是他第一个看到音如。
如果不是音如出了意外,现在的庄廉酌估计也是他们蓝家的女婿,可惜如今的一切都物是人非。
鱼西听着几人说话,将手上的眼药水递给邓女士。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想都没想的就要往眼睛里滴去,鱼西一共给了三瓶,邓女士还递给蓝珠玉一瓶,蓝珠玉接过来的手都是僵硬的,她看着满脸期待和喜悦的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忽然说道:“大伯,伯母,这眼药水来历不明,我有点不放心,要不然还是不要用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几人都向她看去。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滴眼药水的动作一顿,俩人看着蓝珠玉的表情都透着几分疑惑,蓝老先生有点不悦,他皱眉对蓝珠玉说道:“珠玉,你今天怎么回事?鱼先生是什么身份,难不成还会害我们不成?”
邓女士没说话,只是心中对蓝珠玉的猜疑更甚。
蓝珠玉咬唇,给自己辩解道:“大伯,伯母,你们现在的身体不如以往,我是担心你们。”
但是向来把她当做亲女儿疼爱的蓝老先生却挥了挥手,语气有点微妙的不爽:“行了别说了,我们相信鱼先生,你要是不敢用就别用。”
蓝老先生内心有点不舒适,甚至产生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他认为蓝珠玉是害怕见到已经成为“鬼”的音如。
看来蓝珠玉这些年虽然声泪俱下地说着想念音如,但真让她见音如一面,她比谁都要怕,看来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这种做派让蓝老先生的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念头,蓝珠玉这些年都是在做戏吗?
要不然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着姐妹情深,结果事到临头却连见一面自己的堂妹都不敢?
蓝老先生有种被小辈欺骗的不悦,就是因为一直都把蓝珠玉当做亲生女儿,所以现在他才更加难以接受。
他把蓝珠玉当做亲生的孩子也是因为看在音如之前和蓝珠玉的关系好,再加上蓝珠玉也一直念叨着音如的份上,所以他和妻子才会对珠玉掏心掏肺的好,现在看来,蓝珠玉对音如的一片真情都是假的!
蓝老先生在这一刻不由想得更多,他心想难道是因为在音如失踪后,他和妻子膝下无人,珠玉觊觎他们的财产所以才会这么多年忙前忙后?
想到这里,蓝老先生有些被打击到,当下收回目光不再看蓝珠玉。
蓝珠玉照顾他们多年,自然看出蓝老先生眼中的失望,她有点焦急,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邓女士挥手打断。
邓女士看了她一眼,态度一如既往,但语气却生疏了不少:“珠玉,你害怕音如的就先别用,我和你大伯一直想见音如一面,就算她现在变成鬼,我们也是不怕她的。”
她柔和地笑了笑:“这世上,大部分的父母,哪有会怕孩子魂魄的?”
蓝珠玉怔怔地看着邓女士没说话。
蓝老先生跟着点头:“没错,我们不怕音如!”
他说着,和邓女士对视了一眼,眼中不仅没有害怕,还带着数不清的期待。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在一起几十年,从蓝老先生的目光中看出他现在对蓝珠玉有所怀疑,但是他性格没有自己敏锐,估计只认为蓝珠玉是因为钱财才会照顾他们这么多年,应该暂时还没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但邓女士却从蓝珠玉对鱼西微妙心虚的态度中,隐约察觉到这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这时候见到女儿更为重要,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也都可以向女儿询问,所以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在沉默了一下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眼药水滴在眼中。
在用过之后,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感觉自己眼睛泛起一阵冰凉的舒适感,等两人在睁开眼睛之后,感觉自己本来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眼睛现在恢复正常视力,俩人的老花眼竟然好了。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下意识看向鱼西身旁,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粉色大衣的女孩,女孩看起来很年轻,和他们记忆中的女儿一模一样!
俩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邓女士从沙发上站起身,因为站起来得太急,她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下,不过蓝老先生紧随着她也站了起来,还扶了她一下。
兰姐看到邓女士差点摔着的急切模样,内心一酸,她飘到邓女士面前,和蓝老先生一左一右扶着邓女士。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眼中满含眼泪的互相凝视着。
兰姐看着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慈爱的面容,眼中的忐忑逐渐被酸涩取代,她张了张嘴,脑中突然浮起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这是她小时候的记忆,她记起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对自己宠爱的画面!
兰姐的眼泪一下子砸在手腕上,她对俩人喊道:“爸、妈!”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更是泪流不止,俩人细细打量着女儿,越看越心痛,邓女士最为心细,她看到女儿年轻的面容哭得泣不成声:“你看起来和出门时候差不多大,你这是才出门就遭遇了意外啊!”
兰姐扶着两位老人坐下,她只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但是对于出去之后的事情,记忆却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了一层纱。
看来这后面的记忆是她的痛苦来源,也是她抛弃所有记忆的罪魁祸首。
另一边的蓝珠玉在看到邓女士和蓝老先生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模样不由后背一寒,她想了几秒,也还是用上了眼药水。
但是当蓝珠玉看到兰姐的时候,却一下子从沙发站起来。她表情惊骇,呼吸急促地看着兰姐,语气颤抖:“……音如。”
兰姐听到她的声音一怔,她看向蓝珠玉,但是这一看过去,自己又开始头疼起来。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蓝珠玉,她在恢复之前的记忆之中当然知道蓝珠玉是谁,在她的记忆中,她和蓝珠玉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很好,明明是亲近的堂姐妹,但是她的内心却相当排斥蓝珠玉,对蓝珠玉恨得咬牙切齿。
兰姐抿唇,神色有些复杂:“珠玉姐。”
蓝珠玉听到她喊自己,眼中突然闪过一些难言的情绪。
兰姐看着她眼中的纠结神色,垂下眼眸猜测着自己和蓝珠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在自己没来大陆之前,自己没有察觉到蓝珠玉的不对劲,一切都是在她来到大陆后才得知蓝珠玉的真面目?但是她现在对于那段痛苦的过往还不敢面对,也不知道蓝珠玉到底做了什么。
兰姐沉默了一下,她坐在沙发上,梳理着脑海里突然想起的那些记忆,她不仅回想起父母,也同样记起庄廉酌。她往庄廉酌的方向看了眼,发现庄廉酌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场这么多人,他眼中只能看到她。
兰姐脸有点红,在回想起童年的那些记忆后,她再看庄廉酌就和昨天时完全不一样了,她现在对庄廉酌有一种特殊的情感,那是一种跨越了几十年时光沉淀下来的独特情绪。
是爱,但又超越爱。
兰姐深吸一口气,从现在开始,她就是蓝音如了,既然已经想起童年的记忆,那之后的记忆也不会远了。
等到蓝音如再抬眸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情绪都收敛起来,她表情带着几分冷淡,对蓝珠玉故意问道:“珠玉姐,你现在不觉得愧疚和心虚吗?”
她在诈蓝珠玉,因为鱼西没将她失忆的事情说出来,所以蓝珠玉现在压根不知道她忘了许多事。
蓝珠玉听到这话愣愣地看着蓝音如,她浑身发软,一屁股坐在沙发,突然苦笑了下:“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她感觉自己的手脚虚软,一时间竟然不敢再看向蓝音如。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从俩人之间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什么,俩人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邓女士看着蓝珠玉,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有些严厉:“珠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老先生更是愤怒,他刚刚还以为珠玉是因为钱财才这么悉心照顾他和妻子,但现在看来,这其中竟然还另有隐情,并且还和音如有关!
在俩人的愤怒中,蓝珠玉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兴许是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再隐瞒,蓝珠玉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她第一句话不是解释,也不是认错,而是看向鱼西的方向,对鱼西说道:“鱼先生,当我看到你上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做的这些事要暴露了。”
鱼西没说话,只是和她对视了几秒。
蓝珠玉在冷静下来之后,才是真正的蓝珠玉,她在这之前只不过内心太过惶恐不安,心里一直压着一个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所以才会那样手足无措。
但是现在一切都即将被揭露,她反而有种终于不用再继续隐瞒的轻松感。
她移开和鱼西对视的目光,对邓女士和蓝老先生笑了下,但是那笑却宛如在哭:“大伯,伯母,音如去大陆,是我一手促成的。”
在邓女士和蓝老先生不可置信的表情中,她扭头看向庄廉酌。
庄廉酌抬眸和她对视着。
蓝珠玉眼中闪着不知名的情绪,也同样对庄廉酌笑了下:“因为我喜欢庄廉酌,但是庄廉酌喜欢音如,所以我对音如很嫉妒。”
庄廉酌的表情有些意外,蓝音如也同样如此,俩人微微蹙眉看向蓝珠玉,像是透过她的表情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但是蓝珠玉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挪开自己看向庄廉酌的视线,因为庄廉酌的目光太过透彻,并且他眼神太冷淡,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只有看向蓝音如的时候,眼中的冰凉才会泛起温柔的波澜。
不止他,大伯和伯母也是如此,虽然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但只有他们看向蓝音如时,脸上才会露出毫无保留的宠爱和纵容。
蓝珠玉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的表情震惊,心思敏锐的邓女士咬牙问道:“珠玉,你除了怂恿音如前往大陆之外,是不是还做了其他的事?”
蓝珠玉听到这话沉默了下,随后竟然对邓女士和蓝老先生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伯母不愧是看着我长大的,您猜的没错,我确实还做了其他的事。”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十指异常纤细,虽然这些年她代替音如照顾邓女士和蓝老先生,但是他们这种家族不用事事亲为,很多事情都有保姆搭手,只看她比同龄人都要白嫩的掌心就能看出来这些年她也没做过什么家务。
蓝珠玉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起自己要给大伯和伯母熬粥时,俩人心疼的目光,伯母还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过在她的坚持之下,两位老人也就习惯了她时不时下厨,并且每次还会帮她看着灶台,等粥熬好之后,三人经常坐在餐桌前浅笑吟吟地喝着粥聊着时政新闻。
蓝珠玉想到这些的时候,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知道在今天之后,这些过往的画面再都不会出现,以大伯和伯母嫉恶如仇的性格,从此以后,他们会用之前对待庄廉酌的态度来对待她。
不,会比那更无情和嫌恶,因为她远比无辜的庄廉酌要更罪大恶极。
蓝珠玉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说起当年的事。
在她的口中,她和音如一开始的关系十分亲密,但俩人之间的亲近随着庄廉酌搬过来之后就悄无声息地变了。
蓝珠玉比蓝音如要大四五岁,在蓝音如没有出生的时候,她很喜欢待在邓女士身边,因为她家有个弟弟,父母比较偏爱弟弟,经常会忽视她。
以蓝家的家世自然不可能缺钱财,所以这个忽视,是一种精神上的忽视,他们会给蓝珠玉优越的经济生活,但看起来内心却对弟弟更为偏爱。
蓝珠玉小时候很内向,对于父母的情绪也更为敏感,她在察觉到父母的爱都在弟弟那里之后就不太喜欢待在家里,因为她感觉弟弟和爸妈才是一家人,她像个外人。
而那个时候的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才刚结婚,俩人并没有生孩子,对于蓝珠玉非常疼爱,经常在周末的时候把蓝珠玉接到自己家。
对于蓝珠玉来说,每周周末的时候是她最期待的日子,别的小朋友期待的是能和爸妈一起出去玩,但是她期待的却是能去找大伯和伯母玩。
在蓝珠玉看来,爸妈的心是偏的,只有大伯和伯母才是毫无私心的疼爱她,所以她特别喜欢大伯和伯母,不止一次想过她要是伯母的孩子就好了。
但是这种日子没过多久,蓝音如出生了,在蓝音如出生后,邓女士和蓝老先生的注意力自然都放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对蓝珠玉忽视了几分。
他们依然会在周末时候去接蓝珠玉到家里玩,但是这时候俩人已经不会将全部时间用来陪蓝珠玉玩耍了,他们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亲生女儿身边,还会让蓝珠玉和音如说说话。
蓝珠玉看着婴儿床里粉雕玉琢的小妹妹,对小妹妹笑了起来,她在伯母和大伯宠爱的视线中,对小妹妹唱起在学校里刚学会的儿童歌。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看到珠玉一副很喜欢妹妹的模样也就放下心了。
就这样,蓝珠玉和蓝音如一同长大,等到蓝珠玉上小学的时候依然会每周末去大伯家玩,不过这时候的伯母和大伯都忙于工作,她每次过去只能和蓝音如一起玩。
蓝音如的性格从小就活泼,她很喜欢这个姐姐,经常拉着这个姐姐到处玩。
而本来性格内敛的蓝珠玉在蓝音如的影响下虽然性格还是有些腼腆,但也逐渐变得活泼起来。
小孩子的友谊来得本来就快,更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蓝珠玉和蓝音如的关系突飞猛进,经常在放学之后就往她这里跑,周末更是都腻在一起。
但是在庄廉酌搬过来之后,姐妹俩的生活产生了微妙的间隙,因为自从庄廉酌过来之后,蓝音如应该拉着庄廉酌去四处玩耍,还经常晚上不回家吃饭,和庄廉酌在外面随便买点小吃。
庄廉酌来到这边的时候年纪才八岁,而蓝珠玉已经十二三岁,这时候的蓝珠玉对于庄廉酌并没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但随着庄廉酌的长大,一开始对庄廉酌有点讨厌的蓝珠玉心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随着之后庄廉酌出落的愈发清俊,也让蓝珠玉对他的态度变好了许多。
等到庄廉酌十三四岁的时候,蓝珠玉的年纪才十七八岁,正是女孩子情窦初开的年纪。
蓝珠玉说到这儿的时候,又往庄廉酌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眸光微闪,声音很轻地说道:“但是那时候的庄廉酌眼里只有音如。”
“所以我想方设法不让俩人在一起,我甚至学了厨艺,就是为了诱惑音如别在外面和庄廉酌吃饭。”她说到这,对庄廉酌的方向自嘲地笑了下,“我还私底下找过庄廉酌,让他不要和音如在一起玩。”
“我嫉妒音如。”蓝珠玉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随着这番诉说飘到天上,她收回自己看着庄廉酌的目光,转而看向有些发怔的蓝音如。
“音如,因为我嫉妒你,所以才会怂恿你去大陆,不是想成全你和庄廉酌,因为我知道你就算前往大陆也见不到庄廉酌。”
她对蓝音如笑了下:“因为我安排了人在大陆,只要你一落地,就会有人把你带走给卖了。”
“不过你在前往大陆之后,事情却没有按照我预期的发展,因为那些人没把你卖了,而是看你漂亮……”
蓝珠玉说到这儿的时候,蓝音如的头再次变得剧痛起来,她捂住额头躺在沙发上,冷汗在一瞬间就将她贴身衣物浸湿。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有些焦急地看着她,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帮助她,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蓝音如看到父母一脸担忧的表情,想要安慰他们自己没事,但是刚张嘴,脑中却疼得快要炸开,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庄廉酌站起身大步走到蓝音如身前,下意识拿出手机:“我联系医生。”
但是这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蓝音如现在已经去世了,就算打120也没有救护车会接收,更别说医生了,医生看不到她,也治不了鬼。
庄廉酌抿唇,他转头看向鱼西,鱼西却对他摇了摇头:“不用担心。”
蓝音如现在是在恢复记忆的过程,外力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恢复过往的记忆。
庄廉酌见鱼西这么说,心里微定,但是他看着蓝音如脸上的痛苦神色,向来没有波澜的脸上泛起心疼的神色。
邓女士听到鱼西的话,知道女儿没有大碍,她和蓝老先生不清楚当鬼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还以为女儿头疼是跟生前的经历有关。
她眼眶通红地看着表情煎熬的女儿,对蓝珠玉的愤怒更甚,她已经从蓝珠玉口中的那些话推测出整件事的真相,尤其是蓝珠玉刚刚未说完的话,那后面是什么不言而喻,让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蓝珠玉给打一顿!
兴许音如的头疼就是蓝珠玉造成的!
蓝老先生同样怒气冲冲,他语气愤怒又悲凉:“珠玉,你这样对音如,对得起我和你伯母这些年对你的宠爱吗?”
邓女士看着痛苦的女儿,气到想要去打蓝珠玉,但是她刚走一步就被一只手拦住。
满头冷汗的蓝音如拦住自家母亲的动作,不过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已经将那段她不愿意记起的回忆尽数想起,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逃避。
蓝音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要不是她早就没有心跳,估计现在心脏的跳动声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
随着想起那些事,蓝音如身后浮起大片黑色的鬼力,这鬼气凶煞无比,透着阴森的冰冷暴戾。
蓝音如直勾勾地看着蓝珠玉,黑色的眼珠变成鲜红色的,指甲也被鬼力染成黑色,就算她现在穿着粉色的衣服都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煞气。
庄廉酌受到这股鬼气影响,脸色有些发白,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更是摇晃了几下身子。
蓝珠玉牙齿打颤,她在和蓝音如对视中,眼中突然泛起恨意:“蓝音如,我嫉妒你,我机关算计,好不容易才把你弄走,但是你在死后竟然还能遇到鱼先生,并且现在过得还不错!”
因为嫉妒,她五官扭曲,看起来竟然比蓝音如还像个厉鬼,她一字一句地对蓝音如说道:“蓝音如,我、恨、你。”
蓝音如刚想用鬼力攻击她,眼角余光突然看到脸色惨白的庄廉酌和父母。
她愤怒的情绪一滞,逐渐平静下来。只是依然在剧烈起伏胸膛昭示着她现在的情绪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但是她不能发火,因为她的鬼力会影响到父母和庄廉酌。
鱼西看着蓝音如收敛起来的冰冷鬼力,又看了眼在她鬼力影响下脸色苍白的庄廉酌几人,内心叹息,就算刚刚蓝音如变得极为可怖,但不管是庄廉酌还是邓女士以及蓝老先生,他们都对蓝音如没有丝毫惧怕,有的只是担心。
鱼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在茶水中输了一道灵力,将茶杯递给几人。
“谢谢。”蓝音如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温暖的灵力在她身上缓慢游走,安抚她因为回想起记忆而有些暴戾的鬼气,让她瞬间就舒服了不少。
庄廉酌几人在喝了一口茶后,被冰冷鬼力影响到的苍白脸色也逐渐恢复红润。
只有蓝珠玉没喝那带着灵力的茶水,她脸色发白地看着蓝音如,似乎刚刚的那番话都没能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蓝音如在彻底冷静下来后,从沙发上站起身:“爸、妈,我想和蓝珠玉出去聊聊。”
这时候,她对蓝珠玉的称呼已经从珠玉姐变成蓝珠玉,可以看出她已经彻底恢复记忆。
邓女士和蓝老先生有些不赞同,不过庄廉酌这时候也站起身说道:“邓姨、蓝叔,我陪音如一起出去。”
邓女士的脸上还是有些迟疑,鱼西笑眯眯地说道:“邓女士,他们年轻人的事情就是他们自己处理吧。”
蓝老先生听到这话抽了下嘴角,就算这时候气氛紧绷又冷凝,他脸上都闪过哭笑不得的神色。
以鱼西的年纪,是在场最年轻的那个,剩下的不管是庄廉酌还是看似年轻的蓝音如都已经有五六十岁的年纪,鱼西说这话实在让人感到好笑。
鱼西还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蓝老先生,邓女士,我跟你们聊聊下面的趣事吧。”
俩人的兴趣立刻被勾起来,毕竟以他们这个年纪,谁不对下面好奇?
在鱼西轻声说话声中,蓝音如对蓝珠玉勾了勾手指,蓝珠玉也明显有话想要对她说,抿着唇站起身跟她走到酒店走廊。
庄廉酌跟在蓝音如身后。
等到几人走到一处没有监控的死角,庄廉酌忽然说道:“蓝珠玉,你不喜欢我,并且小时候很讨厌我。”
“是。”蓝珠玉在房间里对他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表情一收,语气厌恶,“我讨厌你,因为你的存在,让音如每天只顾着和你玩,经常晚上不回家吃饭。”
本来还很愤怒的蓝音如听到这话脸上浮起疑惑的神色:“我魅力有这么大?难不成我不回家吃饭你‘因爱生恨’才做出那些事?但逻辑不对啊,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我吧?”
蓝音如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蓝珠玉真的拿她当姐妹,怎么可能会对她做出那些事?但她既然不喜欢庄廉酌,又为什么会对她做出那些事?
蓝珠玉神情悲戚,她凝视着蓝音如,彻底撕下刚刚在房间里的面具,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关系这么好?为什么在小学时候一放学就去找你一起写作业?为什么周末都跟你住在一起?为什么学厨艺引你回家?为什么去找庄廉酌让他远离你?”
蓝音如拧眉看着蓝珠玉,不明白蓝珠玉怎么突然之间开始发疯。
庄廉酌不动声色地挡在蓝音如身前。
蓝珠玉眼中含着眼泪,她无视庄廉酌蹙眉防备的神情,在蓝音如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自顾自地说道:“因为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能见到整天忙着工作大伯和伯母,他们就算再忙,都会每天回家陪你吃晚饭,温柔地亲亲你。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看到在一旁的我,才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所以我讨厌庄廉酌,因为你们在一起玩晚上不回家吃饭,我就见不到大伯和伯母了!”
她这番话说出口,就算心思通透如庄廉酌都有点发怔,蓝音如更是楞在原地。
蓝珠玉的目光落在蓝音如身上,她神色嫉妒:“我在大伯和伯母面前说的大部分话都是假的,但是有句话是真的——蓝音如,我真的嫉妒你,嫉妒你能拥有我没有的爱,所以我才会对你做那些事,因为你不在了之后,大伯和伯母的爱就都是我的了。”
蓝音如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我从小就讨厌你,从你才出生,我就恨你,你抢走了我大伯和伯母对我的爱。你跟我弟弟一样讨厌,在弟弟出生后,我爸妈就不爱我了;而你出生后,大伯和伯母也不再宠爱我。蓝音如,我真的很讨厌你……”蓝珠玉脸上的眼泪流得汹涌,但是她哭泣的声音逐渐变低,情绪变得低落起来,在最后竟然哀求着说道:“但是这些真实的原因不要告诉大伯和伯母,他们身体快要不行了,我不想让他们最后的时间里还会自责和多想。”
“庄廉酌,对不起,拿你出来挡枪了。”
“音如,我也对不起你,等到大伯和伯母去世后,我会跟着他们一起走。”
蓝音如却突然冷笑一下:“还是算了吧,你跟我爸妈一起,都脏了他们轮回的路。”
这话在很早之前被当成俗气的段子,但在此刻,蓝音如却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蓝珠玉无比合适。
蓝珠玉明显被这话打击到,她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但是蓝音如对她的怨恨又岂是她这幅看起来可怜的模样就能抵消的,她相当毒舌地说道:“蓝珠玉,珠玉……你对得起我二叔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二叔就一定偏心?你应该不知道吧,二叔私底下最常提起的就是你,他说起你的时候满脸自豪,还曾经说过你和小弟相比,你是他最自豪的孩子。”
在蓝珠玉发怔的表情中,蓝音如对她说出让她未来悔恨终生的话。
“二叔和我爸聊过等他们老了之后,家里的财产要怎么分配,二叔说小弟守不住钱,打算把他名下公司交到你手上,让小弟在一旁协助你。”
“如果他真的偏心,会把偌大的家产留给你让你吃肉,让儿子在一旁喝汤?”
蓝珠玉的心口倏地一痛,她整个人摇晃了两下,靠在走廊的墙上,神情颓废。
她喃喃自语道:“原来我一直都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