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以17岁的身体和她并肩走在路上。
他带着压得极低的鸭舌帽, 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俨然一个上街出游的大明星。
古川久弥沙拍了拍他的鸭舌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的上了什么女性向杂志, 成了平成年代的少女偶像。”
工藤新一扶了扶自己的帽子, 有些无奈道:“……可以别提这个了吗?”
古川久弥沙笑了笑,有些好奇问道:“所以后来,你是怎么处理那些杂志记者的?”
工藤新一顿了顿,“想知道吗?”
“当然想。”
工藤新一笑了一笑, 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他柔了声音,停住了步伐,转身向她行了一礼,“我可以有这个荣幸, 请这位美丽的小姐一起共进晚餐吗?”
少年笑得彬彬有礼, 弯腰施礼间, 是一种介于成年与少年之间的独特气质——赤忱与沉着在他的身上完美结合,是记忆中工藤新一独有的模样。
古川久弥沙将手掌放入他的掌间, “这顿饭, 我本来也答应了你的。”
说着她又好奇道, “你有哪家想去的餐厅吗?”
工藤新一不假思索道,“米花中央大厦顶楼的瞭望餐厅。”
古川久弥沙微微一顿。
她当然知道那家餐厅——那是工藤新一的父亲工藤优作在向他的母亲有希子求婚时,定情的餐厅。
工藤新一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订位,一只白皙的手掌却按住了他的屏幕。
他抬头,看到古川久弥沙正狡黠地笑着, “比起穿着校服去那样正式拘谨的餐厅用餐,我有个更适合的地方推荐。”
工藤新一自然不会驳了她的意思, 当即点点头, 跟着她上了车。
“……养老院?”
工藤新一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 怔了怔。
古川久弥沙点点头,跟着他下了车。
这家养老院是他们先前就读的帝丹中学出资筹办的,每个学期都有两次校外授课,会来这里帮忙做义工。
工藤新一当然记得这里,演奏厅琴台上的一曲诉情,是他这辈子都不会遗忘的画面。
古川久弥沙已经走到铁门旁,和门卫打起了招呼,“我们是帝丹中学的学生,一个星期后学校会组织过来做义工,老师先派我们过来和管理员先生确认一下时间。”
他们这幅打扮,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们学生的身份,况且养老院和帝丹中学又熟络,门卫没有过多为难,便对两人放行。
古川久弥沙看着身后工藤新一疑惑的表情,朝他眨了眨眼。
“这家养老院食堂中的虾仁炒饭特别好吃,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就他们食堂的最好吃——而且可以不用饭卡,直接花钱买哦。”
工藤新一失笑,“好,那我们就吃虾仁炒饭。”
他试图回忆着这里食堂的菜色,却陡然发现这些东西并不存在于当年脑子里只有理性与真相的少年人记忆中。
古川久弥沙看着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笑了笑,“当年的工藤君连吃饭的时候都想着那件盗窃案,当然不会记得食堂的菜色了。”
工藤新一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日晚饭时案子早就已经解决,连他们的文艺汇演都已结束。
时至今日,连工藤新一本人都已经分辨不清,那时让他在晚饭时都念念不忘的,究竟是当天发生的案件,还是舞台上的惊鸿一瞥。
古川久弥沙带着工藤新一在食堂吃完饭,出门时已经是繁星高照的夜间。
大城市的夜空从来没有“繁星璀璨”的说法,乌压压的黑色笼在头顶,无端给那些晚归的人平添几分压抑与沉闷。
她看了看压抑的夜空,又看了看身边莫名沉默的工藤新一,突然抓起了他的手。
工藤新一脑中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突然只觉掌心一暖,已经被她牵住。
“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拉着他在夜色中奔跑起来——那是工藤新一在一向沉稳静默的她身上鲜少看见的动作。
连当年上体育课时,她做那些激烈运动与长跑的时候,都是沉静而优雅的。
如今她拉着他,在陌生的长廊间跑了起来。
她的发丝迎风拂过他的脸颊,是他从未在当年的她身上见过的,灵动青春的模样。
短短几个拐角的路程,工藤新一却恍惚觉得被拉得很长,长到似乎路过了记忆中所有他们相识相知的岁月。
就像她说的那样,惊鸿一瞥、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最后……无疾而终。
他们在一扇紧闭的门扉前停下,古川久弥沙伸手,“哗啦”一下,推开了那扇大门。
夜光下的礼堂向他们敞开。
细小的尘埃漂浮在柔和的夜光中,演奏厅四壁的材料都是吸音极佳的材质,他们踏入其间阖上大门的时候,天地间便静谧地仿佛只剩了两人。
古川久弥沙拉着他走上舞台,从后台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个小提琴箱,打开琴盒,将其中的小提琴递给了他。
后台被沉重的幕布遮掩着,照不进丝毫光线,他看不清完全隐入黑暗中的她,只能听到她含笑的声音响起。
“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与福尔摩斯先生共奏一曲呢?”
工藤新一沉默着从她手中接过小提琴,一言不发地看她走上了舞台,打开琴盖,提腕、吸气。
悠扬熟悉的曲调自她的指尖流出,那是曾经在工藤新一的梦中回响了千百遍的旋律。
——《Liebesleid》。
是那一晚在万米高空之上,他在坠机的最后时刻,吐露出的愿望。
“我最后悔的事,是没能和她合奏一曲《Liebesleid》。”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
工藤新一借着月光,看着坐在琴凳上的背影——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他以为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再现的场景。
他闭上眼,架起琴弓,和上了钢琴的旋律。
月光下,弓弦上忽有泪滴坠落。
黑暗的环境包裹着从不垂泪的桀骜少年,给了他落泪的勇气。
向来追求绝对理智与真相的少年,在这一刻罕见地不愿去分辨这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是他毕生的夙愿,而它终于实现。
一曲奏毕,工藤新一上前两步,将舞台上单薄的背影狠狠拥住,连手中的小提琴与弓弦都没来得及收起。
他终于有勇气、有机会,拥住了那个数度在梦境中消散的身影。
——在他们奇迹般相逢的来世。
“对不起。”
少年一向意气风发的清澈声线如今沙哑颤抖,像是挤压了两世的情绪,终于在这一曲终了的时候,倾泻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重复,“是我害了你……”
那一年纽约的扭曲夜色下,他亲手救上来的魔鬼成为了剥夺她性命的刽子手。
她因他而死。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到那一年破损的栏杆边……
她的死亡化作最尖锐的铁凿,经年累月地、一下下凿击着工藤新一内心深处最坚定的信念。
仿若电车难题般的道德拷问,一边是放任不管注定死亡的恶魔凶手,另一边是因他的一念之差而惨遭屠戮的无辜少女。
工藤新一向来坚信人命无价,那不是可以被放上天平被物化比较的砝码。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对不起……”
沉默垂泪的少年语无伦次,冰凉湿冷的眼泪顺着他的拥抱滚落到古川久弥沙的颈间,一下下磋磨着她以为自己早已无动于衷的心。
这是工藤新一的心魔,糅杂着少年人朦胧复杂的感情、深藏于心的愧疚,以及自我怀疑的绝望,种种情深汇聚一起,让他再也无法走出心魔。
这让他区别于其他几个因为她的死亡而永生难忘的男主。
对于工藤新一来说,她的死亡承载了太多东西,但她的“复活”,并不足以将少年心房中坍塌的一角重新垒砌。
他渴望被救赎,于愧疚中,于生死中,于信仰中。
“不是你的错。”她于是开了口。
那个被他间接剥夺了生命的女孩,平静地开口否定了他。
“救人没有错,工藤。这不是值得你信念动摇的事。
“铸下大错的是杀人的凶手,而不该是施救的善人。
“这不是伪善,不是圣母,不是悖论——工藤,这是你之所以是你,之所以是如此光亮耀眼的少年侦探,所存在的意义。”
——平等地尊重所有人的性命,无论是警察还是犯人,善人还是恶人。
一如没有人能动摇他追求真相的信念。
她笑了笑,在他的怀中回身,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你并不是需要我的原谅,你只需要放过自己。”
她再次开口,将那句足以将他拉出深渊泥沼的话送至他耳边:“你没有错,工藤新一,不是你的错。”
有时候古川久弥沙也会想,前四世的攻略对象都阴差阳错地汇聚到了这一世,是不是也是世界意识在冥冥之中的投射。
他们的执念太深,以致转世轮回都无法忘却种种遗憾。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救赎——不是通过任何旁人的安慰,而是她本人。
与他们因着种种原因而生死相隔的,她本人。
她太知道将上一世的执念带入新的世界,但所有人都已经遗忘,唯有自己的记忆与执念永恒的感觉。
他们被抛弃在时间与记忆的罅隙中,永世无法超生,永世与折磨的过去相伴。
如果能尽自己所能多将一个人拉出那样的地狱,她也是欣慰的。
她愿意去当这个救赎者。
古川久弥沙拥住工藤新一,轻轻叹了口气:“抱歉,新一,我来晚了。”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工藤新一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4点。目前工藤新一对宿主总好感:100点,攻略完成。”
*
古川久弥沙牵着江户川柯南回安全屋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连松田阵平都结束了今晚的加班,回到了家。
她踏进门的时候正听到他在抱怨:“不是,你这蛋糕不就是让人吃的吗?我忙了一晚上都快饿死了,快打开让我吃两口垫垫肚子!”
降谷零“啪”地一下拍回他的手:“忍着。”
灰原哀坐在旁边的电脑前,忍无可忍地抬头:“你俩真的很吵,能不能小点声?”
冲矢昴适时接话:“冰箱里还有一点晚上的剩饭。”
正走去厨房,路过玄关的松田阵平一眼便看到了古川久弥沙和江户川柯南,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哟,回来啦,晚饭好吃吗?”
古川久弥沙点点头,“还行。”
江户川柯南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换鞋。
松田阵平打量了他两眼,挑眉笑道,“这小鬼怎么了?怎么一脸大彻大悟剃度出家的表情?”
古川久弥沙:……
江户川柯南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只是摆了摆手,“我先上楼休息了。”
松田阵平不解地挠了挠脑袋:“……真出家了?”
古川久弥沙摇摇头,示意他们别去打扰他。
降谷零从客厅探出头,看了过来,“过来,给你买了蛋糕。”
古川久弥沙走到桌前,看着那个包装精美的大蛋糕,目光从包装的缎带上扫过:“你还真记下了啊。”
降谷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解开了缎带包装,将蛋糕拿了出来。
精美的巧克力蛋糕香浓扑鼻,顿时将古川久弥沙的食欲唤起。
她开心地一拍手:“太好了,那我去泡壶红茶,大家一起来吃吧!”
反正这么大一个,她自己也吃不掉。
说着她顺手拿过桌上散落的包装与缎带,带去了厨房:“垃圾我去处理一下。”
指尖拂过薄薄一层的布料,似乎没有夹层的余地。
她看了一眼正在分切蛋糕的降谷零,给一旁正看着她的赤井秀一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进了厨房。
红茶泡好,蛋糕切好,一群人围着桌子开始快快乐乐地吃起了夜宵。
古川久弥沙吃到一半,有些突兀地开启了一个话题:“对了,我今早和哀酱对比了地图,还有组织里拿出来的药物资料,找到了一个疑似他们做动物实验的基地。”
灰原哀独自一人端着蛋糕和红茶坐在电脑前,声音远远传来,“不用给我揽功,那是你分析出来的。”
松田阵平狼吞虎咽地吃着蛋糕,嘴里有些含糊不清道:“在哪里?”
“东边的国家森林。”
松田阵平呛了一口:“哈?”
“不是给游客参观的那个对外开放的森林公园,是人迹罕至的平原山脉。”古川久弥沙纠正道。
“在奥羽山脉,”灰原哀开口道,“靠近平原的地方。”
“在平原上?”这下连降谷零都有些惊讶了,他放下手中的叉子,“那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他虽然是组织中的情报好手,但并不了解组织中药物方面的相关研究,药物研究在组织中是十分独立的存在,并不在他的辖管范围内。
“是靠近平原,不是在平原上,”灰原哀强调道,“基地在山体的另一边,接近半山腰的地方被他们开了一块平地,把山体凿了个洞出来,说是基地,其实防空洞更合适一点。”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那地方就成了悬崖,难上难下,易守难攻。”赤井秀一接了话。
他像是不喜欢吃这么腻的甜品,蛋糕放在手边一动不动,只是独自喝着茶。
“那他们平时都怎么上下?”松田阵平十分好奇。
“组织的手段向来厉害,”灰原哀耸了耸肩,“那个地形,再加上山上全是野生的树林,卫星图都拍不到他们。”
“那你们怎么发现的?”松田阵平惊讶道。
“是她发现的。”灰原哀示意了一下古川久弥沙。
古川久弥沙解释道,“即使卫星图拍不到他们的山洞,但是里面的人上下山总要有通道,他们修了一条电缆车的通道,把那一条电缆附近的树砍掉了一点,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才发现原来他们躲在这种地方。”
其实更多还是在系统的帮助下才能找到的,但卫星图上确实也能发现端倪。
松田阵平咂舌:“这就是行走的显微镜吗?”
“好了,我吃完了,”古川久弥沙第一个放下手中的空盘,“我去倒个垃圾。”
说着她走进厨房,提起垃圾袋便走出了门。
等离开了两条街区,她才将垃圾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然后动了点手段将里面的东西全部销毁,这才回去。
古川久弥沙这一趟来回过了挺长的时间,回家的时候,桌上已经只剩了降谷零一个人坐着,连忙了一整天的灰原哀都已经不在电脑旁。
古川久弥沙问了一句:“他们人呢?”
降谷零似乎正在用手机处理消息,“回房休息了。”
她挑挑眉,“那你呢?”
他终于抬起头,眼含笑意:“等你给我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