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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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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从小出生在贫苦之家、长大在钢筋混凝土的写字楼中求生存的人,生活往往很简单,除了一日三餐便是艰苦奋斗。

小时候,家和学校两点一线。长大了,家和公司两点一线。

虽然日子重重复复,但我甘之如饴。

满城灯光闪耀的夜景,我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欣赏。

如果说生活有哪些不一样,那可能是我总做同一个奇怪的梦:刀光剑影中总有一个凄苦哀凉声音在哀嚎“阿瑶——”。年少时夜半醒来我还有些害怕,现在已然习惯了,只是每每心脏有些隐隐作痛。

我当然也怀疑过“阿瑶”是谁?因为我叫林溪,和“瑶”字丝毫不沾边。“阿瑶”肯定不是我,那她又是谁?父亲母亲也说家族亲友中并无带“瑶”字的亲友。我说起奇怪的梦,他们解释不了,总让我不要乱想。

即便再奇怪的梦境,经常梦见也就习以为常。纷繁复杂、千头万绪的工作将我紧紧包围,除了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能够获得短暂抽身,我甚至都没有抬头仰望天空的时间闲暇。我以为这就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但一个人忽然闯入,让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的开场白很奇怪,他说爱我,此生会用生命来保护我,照顾我生生世世。我觉得他多少有些疾病在脑中的,理由有四:一是从未见过面,为什么爱我?二是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现代化中国中,没有战争,哪里用得着他用生命保护我?三是照顾我生生世世?如果真挚的爱情找到我,我也只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那又该多无聊;四是这样的开场白,实在是太傻。他的双手禁锢着我的肩膀,眼神真挚而热烈。他衣着考究,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绅士的贵气。我期待这个“色狼”还有残存的理智,缓缓亮出手机屏幕,示意他我已经报警。

果然,他没有再纠缠。

我趁机脱身,走进了人流量更密集的商场。烈日炎炎,后背衣襟已经有些湿透了的黏腻,我在四楼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饮品。目光错落在一抹熟悉的身影上,那个“色狼”竟还站在原处,与刚刚有些不同的是,他目光已然看向商场的门口。我不由得被“色狼”的吸引,他身形颀长,周身散发着清新俊逸的儒雅气质。我不由得觉得有些可惜,怎么没有抬头仔细看看他的脸,隐约只记得他带着金丝细框眼镜。我身高不高,如果想要看清他,那在当时被他双手紧紧锁住双肩的情况下,必须得后退一步才行。但也不觉得可惜,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色狼。

邻座的小姑娘显然也在议论他,她们一阵阵惊呼,讨论着“色狼”像哪个哪个明星。果然,女人在长相帅气的男生面前都没有抵抗力。很帅吗?一般般吧。她们说那个“色狼”看起来很忧伤,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永失挚爱的落寞。我嗤之以鼻,就算一个人有一个悲伤的过去,那也不是当街骚扰女性的借口。

现实很快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已然可以断定,他长得,真的很好,女娲娘娘在捏再造他的时候一定格外用了匠心。邻座小姑娘一定看过不少当红偶像剧,罗列了很多长相不错的男明星。我将她们列举的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也许某一个角度没有那些男明星帅,但能给我一种活生生的扑面而来的真实的男性之美。那不是聚光灯下的滤镜和磨皮,是带着男性荷尔蒙的俊美,小麦色包裹着的喉结微微滚动,都可以让我觉得血脉偾张。我一度怀疑,原来内心深处的我,竟然隐藏了如此色性的一面。

第二次见面后,让我开始细细的回想第一次的相遇。事情要从律所要举行答谢晚宴说起,我缺一件合身的礼服。距离公司最近的商城是我的第一选择,毕竟我只是一个小角色,没必要精挑细选盖了他人的风头。晴空万里,烈日炎炎,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我走得又快,猝不及防就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父亲常说,低头拉车时,一定要抬头看路。蹄疾而步稳,才能走得正走得远。但40度的炎热让我在蹄疾和步稳中无法兼顾。我努力站稳,连声致歉。粉底和防晒并没有蹭到对方考究的衣装上,也不算错了大礼仪。但他显然没有接受我的道歉,忽而转身锁住我的双肩,“阿瑶?”我的心思全在他有失现代礼仪的举动上,还未细想他到底问的是什么?天很热,他的话语中夹杂着檀香的温热气味,一字一句萦绕在的头顶,“我是阿诚哥哥,我是栎诚啊。”我的双肩有些吃痛,“谁?”。他作势就要抱我,我赶紧将手提包横他和我的中间,“放开我!”他停止了过激的举动,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缓慢,“我爱你,此生我会用生命来保护你,照顾你生生世世。”头顶的温热消散,我感觉到他的双眼一定在紧紧地看着我。当街遇到色狼,于我还是第一次,更何况在首都繁华之地。我告诉他我已经报警了,希望可以有所震慑。我调动全部的脑细胞都在思考着如何快速且安全的脱身。

如果说第一次他的举动让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意外,他第二次的出现就让我有种被命运锁住咽喉的恐惧。他出现在我们公司的答谢晚宴上,众人议论纷纷。未经邀约陡然到访对普通人来讲不合礼仪,但我们领导对其点头哈腰的奉承,让我也顺带觉得律所因为他的到来而蓬荜生辉。“被色狼盯上”的恐惧似乎因为他的身份而有些消散,“栎氏集团的总裁”、“中国最轻的考古学家”、“某大的外聘教授”……多亏了爱八卦的同事们,我从其中嗅到了一股安全的气息。这么大的头衔加身,想来不会为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

我想逃离灯红酒绿的现场,毕竟阿谀奉承的活我并不擅长,孤立地站在一边也显得尤其不合时宜。新来的小同事沈然拦住我,“溪姐,你陪我一起去打个招呼。”我向他站立的位置指了指,“你看,现在去打招呼也挤不进去。”他被围得水泄不通,身高的优势让他有种鹤立鸡群的既视感。“他是不是在看我们哎~”沈冉拦住我。我一看,还真是。那我更得走!

“林小姐,请留步。”他的话似乎有种天然的威慑感,我竟真的停下了脚步,动弹不得。众人齐刷刷地看刷刷地看向我,我觉得很是尴尬。我尤其不喜被他人久久目视,更何况此时被众人“围观”,自问活了二十多年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害怕这样究根问底的目光。同事们和客户们都在好奇,似乎他走向我是一件非常怪诞的事情,天之英才和平凡无奇的我怎么可能存在交集?当然我也好奇,我更多是担心他色狼的行为,如果他来威胁我,我又该怎么办?

他很高,我如果想和他对视的话,总是要后退一步,然后再仰起头,就像是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我直视他的目光,示意我不是可以被他随意欺辱的女人。这也让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眉目,眉宇宽阔,双眼大而明亮,鼻子高挺,唇色斐然,侧脸棱角分明又带着些柔美。金丝眼镜框点缀着教授气质。他再次开场白,“林小姐,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有些失神,再次对上他的眼睛时有些错乱,“栎先生怎么会来我们律所的答谢宴?”这本来是我用来表明自己的身份是律师的自卫的话,但说出来的时候却全然没有自卫的意味。

“小林,你这说的什么话!”领导作为宴会的主人翁,想要化解此刻的尴尬,“栎总能来,是咱们律所的荣幸,荣幸之至啊栎总。”我是律师,却从未混迹商人的酒局。理性告诉我需要给领导一个台阶,我端起一杯红酒递给栎诚,示意他和领导可以继续谈话,便欲抽身而去。哪知栎诚却又拦住了我,“林小姐,我是来找您的。”他低头向领导耳语几句,举起酒杯在半空中微微示意,众人便四散而去。

我试图抽出被他紧握着的手,他并不放,反而微微用了些力道。我有些吃痛,忍不住呻吟一声,下一秒手腕的温热便尽数散去,手腕已然被圈上了一抹红痕。他似乎有些心疼地看着我的手,嘴中囔囔着说了声对不起。我不知他的来意,“如果栎先生行为能多些礼貌,或许就能少些对不起。”他沉默不语。我反而想挑明,“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和栎先生不是首次相见。我猜,栎先生此次到来也绝非偶然。虽然我不愿意相信栎先生有跟踪我的嫌疑,但我还是想要栎先生给我一个答案。毕竟,我也不想惶惶度日。”或许真的是我的话太直白,使他霎时间有些愣神,“林小姐,我此来,只是迫不及待想见你。”

虽然律师的职业在外人看来有些社会地位,但底层的辛酸苦辣早已尝遍。我倒不知我有什么好见的。“栎先生直爽,还请给我一个想见我的理由?”既然可以唤我一声林小姐,想来已经知晓我的名姓。栎诚摇摇头,“有些话,我说了林小姐也不会相信。但你无需这般防备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还请你给我一个彼此认识的机会。”他的话词有些卑微,很难将这些话和他的身份联系到一起,但越是这样我心中也是狐疑,“栎先生没说,怎知我不会相信?”

栎诚有些紧张,他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那几下,我似乎还能听到他咽下红酒的声音。那声音都带着一股子委屈,怎么?还成了我欺负他了?“如果栎先生没有想好怎么说,那就是我失陪了。”

之后月余的“相见”大多是一种奇怪的视角。比如,我站在楼上,他站在楼下。三十多层的楼很高,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领导格外关照了我,将沈然安排为我的个人助理律师,让我从案牍中解放出来。同事总是上下打量我,有时候我也会发现他们背着我窃窃私语。我行正坐直,从未当小三,也拒绝被包养。时间会打消一切,我也并不对他们多做解释。沈然说他在等我下班。我从楼上看到了沈然和栎诚说话的画面,我相信她的话,所以我每次都借口从地下车库绕行到其他出口。

领导满脸开心走进办公室,不知道的还以为领导挖到了大金矿。我被叫进领导办公室,证实了领导挖到的大金矿确实不小。栎氏集团总经理江全来到律所,代表栎氏集团和律所签订法务服务协议,栎氏集团总经理江全指明合作的前提:法务顾问专员是我林溪。我有种千里马被伯乐相识的骄傲,但这份骄傲瞬间被“被包养”的羞耻感所代替。我直觉觉得这份签约的背后是栎诚对我的不怀好意,首都律师大咖云集,虽然我深知我工作努力有责任心,但有责任心的勤劳在绝对的专业面前似乎不值一提。如果答应了反而像是印证了我和栎诚的不正当关系。我看向领导,摇头表示了拒绝。领导示意我在另外一个办公室等他。

领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领导从工人阶级走向资产阶级,他知道工人阶级的软肋。身为打工人的我怀揣着四十岁之后“游手好闲又有钱”的梦想,很难不为五斗米而折腰。我已然躲了栎诚一个多月,天天绕路增加通勤时间也确实困扰了我。如果能知道他最终的意图,或许才能更快的脱身。

签约之后,我和栎诚有了些邮件、微信上的往来。我好奇点开他的朋友圈,只有一张短刀的照片,短刀制作精良,古韵十足。朋友圈里面晒刀有些奇怪,但让我最好奇的是朋友圈的配文:已找到你的主人。结合第一次相遇栎诚奇怪的举动,他难道是在找什么人?打看天窗说亮话是我擅长的,这种沟通的方式被我视为杜绝沟通内耗的最有效方法。我问的第一句当然是“为什么在公司楼下堵我?”以及“为什么选择我做贵司的法务专员?”栎诚说只是想有一个认识我的机会。他提及了我往日服务过的企业,历数我参与过的项目和案件,言及我的专业能力足够胜任栎氏集团的法务工作。我信吗?我持怀疑的态度。

一切工作都有规律可循。原则性的红线不能触碰之外,法务工作所能发挥的空间里,我向来游刃有余。只是聪明智慧如我,自诩专业知识过硬,在面对栎氏集团的法务工作仍然力有不逮。高昂的工资就要付出身体的代价,连着为了一个项目熬了几个大夜之后,我就病倒了。连着请了几天假,同事们都直勾勾地看向我的肚子,我解释说是因为项目熬了好几个大夜。显然同事们也并不相信。沈然为我作证说却也越描越黑。失踪了数日的栎诚出现我的家门口,纵然是头昏虚弱的我也恍然见看到了栎诚丝毫不加掩饰的心疼。他熬汤喂药、举止自然亲切的样子让沈然这个小丫头都说我们像是久处了多年的夫妻。我没有什么力气,便也拒绝不了他嘘寒问暖的言辞以及置若无人的举动。沈然知道我的意思,每到夜幕降临时都会替我送栎诚出门。

沈然不厌其烦问我是不是早些年伤害了栎诚的深情。在她的故事里我已然变成了不顾往日情分的渣女。我解释好多次是初相识,她根本不信。但这个小丫头纯良有加,即使是她不信,依然会在公司里为了我与八卦的同事们唇枪舌剑。

自我在高强度企业家的压榨下恢复了元气,凭借项目的实绩在栎氏集团的法务工作中站稳了脚跟,流言蜚语也就少了很多。也许是出于拿人钱财帮人办事的错觉,我在自己和栎诚之间建立了合作的关系,相处起来也变得轻松了些,拿奖金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有所惭愧。栎氏集团的法务经验对我来讲也是一个不错的跳板,我甚至有些感激栎诚。

他会带着我见到他的合作伙伴。栎诚是一个不错的老板,待人接物都让人如沐春风。上下游产业链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说我坐在旁边根本起不到促进合作的作用,他说有一个律师在,他会更安心。我认为他在说笑,他的脸面和实力何曾需要一个律师来撑腰。

四季流转,暑热早就被深秋的凉所取代。一来二去,我对他有更多的了解。他的自律都不需要他时刻背负“慎独”这一箴言。生活规律,事业有成,喜爱读书健身,也能下厨做饭。他的生活简单而富有规律性,最重要的是,亮瞎了身为工人的我的眼睛的,是他的别墅很好看。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雅致异常。我看得入迷,只觉得这样的院落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想又嘲笑自己,我怎么可能见过!如果见过,那也只可能在古装电视剧中。梦境和现实我有时候分不清,难道现实和电视剧我也分不清了吗?照这样下去,我有些担心阿兹海默会不会已经悄然长在了我的身体里。

江全负责打理他的公司,也负责打理他的家。我问江全,是否可以到处逛一逛参观一下。江全说我随便看,说完他自己也走了。我有些不知所措,那我到底能不能逛?他不陪着,我怎么逛?万一触犯了栎诚的隐私呢?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理智,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对他宅邸的布景啧啧称叹。逛了好久才走到一处庭院前,“弦月阁?”好名字!至少比贾宝玉的“怡红院”要正经得多。

栎诚不知道已站在了门口,他与清冷的夜色浑然一体,让我看得有些入迷。他邀请我进去看看。我受宠若惊,这是内室,我进去看看?不太好吧!我还没缓过神来就被栎诚拉了进去。古朴精致的家具真是让人赏心悦目,一扇云母屏风和其他饰物相得益彰,凸显了主人不俗的品位。“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这是诗句被我脱口而出,言罢才觉不合时宜。没想到栎诚接了下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这个人有时候也很奇怪,比如高考前背诵范文,被老师批评“考生不关心考什么,考生只关心自己会什么”卖弄。这句批评并没有被此时的我想起来,我转移话题,“李商隐是个好诗人,只是政治上偶然站错了队。”栎诚果然博闻广识,他说如果李商隐只是对爱执着呢。多年工作经验让我养成了不喜欢和甲方“讨论”的性格,一是因为事务繁多我没时间,二是因为拍马屁表示认同确实能让客户更满意。但显然我再次转移话题夸赞栎诚“好品味”、“文化造诣颇深”的“马屁”没有生效,隔着屏风我看到了他双目低垂的落寞。

栎诚说这是为我准备的!我这才吓了一跳!猛然间想到了第一次他的“色狼”行为。他看出我的局促不安,安慰我说“失言了。”我走出弦月阁,佯装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嘴角扯出一抹上扬的弧度,问栎诚这里为什么取名“弦月阁?”他看向夜空中的上弦月,皎洁明亮。原来取自于上弦月啊。栎诚笑道,“林小姐的眼睛笑起来也很像皎洁柔美的上弦月。”我不是傻子,我能感受到他言语之中的暧昧。这种暧昧是让无数花季少女沉沦的毒药,等你身怀六甲的时候,转身才发现他的原配夫人可以轻松碾死手无寸铁的如蝼蚁般的你。我礼貌谢过他的赞誉,接过他手中的文件,起身告辞。

但这种暧昧会让单身二十八年的我对爱情有隐隐的期待。一颗心会被栎诚撩拨起、会被理智打落下。我是灰姑娘吗?童话里只讲述了王子和灰姑娘在一起了,从未说过他们婚后的生活。都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或许他只是对我一时新鲜,富豪们总喜欢猎奇和征服,软香浓玉过后的一声“玩玩而已”,怕是我用生命也负担不起。我将自己的一颗芳心按下不表。等首都的雪埋没了故宫的红墙根,盖住了琉璃瓦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相处也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升温。我早已没有了对栎诚的戒备之心。他在生活中对我关怀备至,我将他视为我的合作伙伴,也视为我真诚的朋友。

栎诚将他自己的办公室挪在了我们公司的楼上,结束了在大楼下等我下班的日子。我终于不用在受到同事们异样的眼光和阴阳怪气,很开心。但他会准备好了午餐等我,春心萌动,我都快不认识二十八岁的自己了,第一次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欣然赴约,而后日日期待。我说饭菜很好吃,他说都是他自己做的。我惊讶于他的厨艺,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竟然也翻腾得了一桌好菜!夸他的时候他竟然还有些羞涩,脸颊上的红渐变蔓延染到了耳根。我胆子太大了,就着他脸红的事情打趣下饭,丝毫没看到站在门口等待汇报工作的江全。我想,江全肯定也没见过栎诚害羞的样子,因为江全比我看着还入迷。

我虽然每次都是在同事们尽数下楼吃午餐的时候才去,却还是被拍到了栎诚吃饭的画面。这个照片被放在了网络上,引来了大家的交头接耳以及冷嘲热讽。媒体小报用“情人”“不知名小律师”、“灰姑娘”等引流,网友的评论让我觉得不堪入目,“引诱”、“勾引”赫然纸上……沈然气得直拍桌子,我只想像桌子抖动时被扬起在空气中的灰尘,赶紧找一个缝隙落下去。周围的一切变得吵闹无比,围绕在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往日同事们异样的眼神被一个个放大,盈满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自己的内心,理不清自己的思路。屏幕上的“情人”、“包养”紧紧围绕着我,我站也站不稳,只想沉沉地睡去。

迷乱中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扶起了我的肩,是栎诚。他喂我喝下一口水,我身体不受控制颤抖,此刻的他就是我的救星。水流顺着口腔滑进我的身体,我才清醒了些,方意识到他做了怎样亲密的举动。我欲挣开他的怀抱并试图划清一些距离,他反而将我抱得更紧,“各位,是我在追求林小姐,只是她还迟迟没有答应。我在贵司楼下苦守月余,各位同事也都是见证。这次媒体事件给林小姐带来了巨大困扰,我想趁这个机会再次向林小姐表达我的爱意。”栎诚扶着我稳坐在了椅子上,方松了手。他单膝下跪,掏出一枚钻戒,“林溪小姐,你愿意嫁给我栎诚为妻吗?”

我有些眩晕,也有些终于被命运眷顾的欣喜。我总说,我这辈子历经艰难,似乎做什么都要比别人费力一些。都说命运在每一个人的人生中会抛出来几次橄榄枝,这些橄榄枝会让我们金榜题名、事业有成、喜得良缘、含饴子孙。我前两个似乎都没抓到,难道前两个没出现都是因为叠加在了姻缘线上。毋庸置疑,栎诚是一个良配。他的这番话处处为我着想,完全顾及了我的处境,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沈然将我从神思中摇醒,我才察觉栎诚已经单膝跪了好久,额头上渗出些细腻的汗珠。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未来,未知的事情就交给未知,我也喜欢他,不是吗?我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求婚,甚至有些开始畅想婚后的生活。

一声刺耳的话语闯入我的耳朵,“装什么装?既然是答应,还让人家跪那么久?”我循着声音看过去,狠狠地瞪着她。她总能惹是生非,我多日委曲求全根本没有得到她应有的回馈。栎诚早就知道她对我的恶意中伤,施加压力让领导开除她。但我当时担心树敌影响工作开展,反驳了栎诚的做法,现在看来真是不该。栎诚将我打横抱起,“林溪小姐愿意的话,我愿意跪上一辈子。”栎诚眼神深情而真挚,我从那清澈的眼珠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我愿意和他共度一生。栎诚向身后喊道,“我的夫人身体不适,我先抱走安慰。来日来请诸位在媒体前做个见证,栎某不胜感激。”

江全正在是训斥一个小伙子。

栎诚的办公室搬到了我们律所的楼上,这也仅仅是他的办公室。这栋写字楼对于栎氏集团的体量来讲实在太小,左右来联系汇报工作的,除了江全就是这个小伙子。江全多抱怨栎诚搬迁办公室的行为让他的工作负荷大幅增加,我反而从未听到这个小伙子的怨怼之言。江全训斥的话语我也听了一个大概,这个小伙子偷拍了我和栎诚吃饭的画面并透露给了媒体。江全让他打包走人,我不置可否,这是栎诚的私事。想来他搬了办公室到这里来,只带了两个人,理应都是心腹。如果是我,我也忍受不了心腹的“吃里扒外”。

栎诚说网上的事情他都会解决,让我不要在乎偶然看到的尖酸刻薄的评论。我当然明白,解决的方式无非是花钱降热搜,但悠悠众口,又怎能堵住喜爱搬弄是非的嘴。我向来对很多事情都不甚在意,但我在意他的心意,毕竟他的心意事关我的心意。“为什么是我?”我问。

“我生生世世,所爱的都只是你,我只有你。我爱你。”栎诚这一番告白太过热烈,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这番话在我听来是生死的承诺,也就仙侠小说中会这么写,二十一世纪的人应该多说会回答“一见钟情”、“一辈子对你好”以及“挣的钱都给你花”等这样的话。他眼眶渐红,两行热泪顺着他俊朗的脸颊滴在我的手背上,有些灼热。我的心被不知名的力量紧紧揪痛,顺势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霎时间就有所缓解。这个亲密的举动带给我久违的温暖,放下所有的戒备和猜疑,遵从自己的本心,我柔声回复了他的爱意,“我也爱你”。他紧紧抱住我,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示意他松一些力道,“我又不会走掉,你不要抱那么紧。”他有些哽咽,“可我太害怕了,我怕失去你。”我不敢动,就这样任他抱着,沉入了梦乡。

睡梦中,再次被那声撕心裂肺的“阿瑶——”惊醒,只不过。比之前不一样的是,我看到闪出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的脸庞。难道,她就是阿瑶?

“做梦了?”栎诚清凉的手指抚了抚的我脸颊,液体的温热在我的脸上划过。哦,原来睡梦中的我落泪了?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男女在确定恋爱之后就会“立即”转变角色定位。这等帮人拭泪的动作在我看来竟然顺理成章,丝毫没有违和感。沈然说过我和栎诚的相处就像是老夫老妻般自然无痕,他关心爱护的神情和动作我仿佛已经见过无数次。他问我做了什么梦?诚然,我理应对他毫无保留和盘托出,但这一场梦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从何说起。我看他衣装整齐坐在我的床畔,而我则已然换上了内衣。他赶忙解释,手脚并用,往日多体面今日就有多慌乱。我大概明白了是他担心我穿着衣服睡不安稳找了沈然帮我换的衣服,向沈冉承诺离开后又不放心我才又偷偷溜了起来。我又好气又好笑,甚至觉得他这样坐怀不乱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有魅力。

我打断自己略微污秽的想法,让他交出我房门的钥匙。他有些不解?“怎么偷偷溜进来,肯定是藏了我的备用钥匙?!”我佯装生气。他无奈地掏出来,在我将要将钥匙收在手心中的时候,他又机敏地将钥匙滑落在西装的口袋中,“这也是我家,我有个钥匙怎么了?再者说,这个房子的装修已经有些年头了,我是得帮你好好装修装修,你看那天花板都有些裂纹。”

咦!怎么这般无赖。他无赖的举动配上他俊朗的脸、1.85米的大个子,倒是显得尤其可爱。我直接上手摸了摸他的脸,出奇的好摸!皮肤比我的都好。我说,这也是才答应求婚,怎么就成了你家,我才不要你也挤在这里。他说不行,既然答应了求婚就已经是一家人,一家人不睡两处宅。他顺势躺在了床边,要么挤在这里,要么你和我挤在弦月阁。我想了想,还是撵他走。他不走,说他在大婚之前都不会乱来。我只好给他收拾出沙发来。沙发太小,他缩圈在一起,我看着心疼,正要给他加个毯子,就听到了他深眠的呼吸声。我在栎诚的办公室见到了数个品牌的安眠商品,江全解释说栎诚一直以来都有睡眠障碍。我怔在原地,比我睡得都快,吃安眠商品的应该是我才对。

我来到了公司,领导一如往常地对我献殷勤,同事的态度反而有些改观,只是那日当着栎诚的面刻薄我的同事听说已经主动提交了辞职。虽然表面对我毕恭毕敬,但我想,他们肯定也是很想弄清楚我到底是如何和栎氏总裁在一起的,沈然说这个未解之谜已经让她失眠了好多天,我也回答不了她。我说不上自己是哪日爱上栎诚的,内心深处也许从未拒绝过他,我笑着回答说,“也许是前世的姻缘。”

栎诚并没有喊我一起吃饭,我感到有些奇怪。他深夜才回来,敲开我房门的时候一脸的疲惫,但看得出他很开心。就像网红拍开箱的视频,他从一个高箱子慢慢掏出来很多房产证以及股权证明文件,他边取边解说,房产和股权等等都是哪里,他已然全部都加上了我的名字。我紧紧抱住他,“我并非贪图你的荣华富贵”。他捧起我的脸,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我的皮肤,“可是我想和你同平安,共富贵。”他将全部身家托付于我,我又怎能不感动,“不若明日,回家里见我的父母吧。”身为我父母的女儿,我自认表现不俗。从未让他们担心过学业和工作,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只一件事一直横在父母和我之间,那就是我的婚事。父亲常说,果然老天是公平的,他这辈子的担忧和辛苦原都被命运安排在我的婚事上。我虽单身多年,追求者也不下于十只手指的数量,但从未有过动心。甚至一向保守的母亲都会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不喜欢男人。带栎诚见父母是我最大的诚意,我事前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栎诚算是公众人物,身份简历在百度百科展示得清清楚楚。资料上说他父母出了意外车祸身亡,他从少年时就开始独掌栎氏集团。我无法见过他的父母,只能让他见我的父母,婚事也可以尽早确定下来。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他在一起。

他有些微的愣神。我以为许是提到了父母,触及了他的伤心处。他向我表示歉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求婚太过仓促,是得先问过我的父母。他说他怕我的父母不会同意我和他的婚事。我安慰他,并细细讲述我父母善解人意之处。年少的时光中萦绕着家常菜的温馨,跳脱又欢快的童年往日我都一一讲给他听。话匣子一旦打开,我才发现我原来也可以这般滔滔不绝。与我不同的是,他的少年时光都在随着父母四处奔波,闲暇时也都是健身读书与习字。他羡慕我的温馨,我羡慕他的励志。他说他也曾到处游历,双脚丈量了无数的土地,我从他的口中听不出来祖国的锦绣山河,倒是有不少人文轶事。我打趣,怪不得他能成为考古学家,出去游玩也不忘工作。他摇摇头,我以为是谦虚。后来我才不知道真不是谦虚,他走遍江山万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叫“阿瑶”的女子。让我们同时觉得震惊的事情出现了,二十二年前他就曾出现在我出生的城镇里并小住了一段时日。他犹记得离开的那日有一个小女孩追赶过他的车,他让父亲停下,父亲只说小镇的小孩子没有见过汽车,只是在瞎起哄。他万分后悔懊恼怎么没能在当时遇见我。我说那他才八岁,我也仅是六岁,正在上小学。一个人的经历才决定了他是谁,当时如果就相遇,可能就没有现在这般的境遇。他否认,说幸福的日子只会早日来临。

等我早起的时候,江全已经等候在门口。外面下起了好大的雪,江全的头发上身上仍有积雪未曾消散。栎诚笑着推开了江全,“站远一点,不要让寒气进了屋里面,我夫人感冒了我和你没完!”我笑骂栎诚没人性,江全也笑着打趣,随声附和栎诚重色轻友没人性。栎诚说订婚结婚的日子他一天也等不了,他和江全已经连夜准备了薄礼,择日不日撞日,今日就要带着我见父母。

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黑眼圈,又是一宿没睡。但等我看到了他准备的薄礼,差点都惊掉了下巴。玉石、翡翠、好酒、豪车、衣服鞋帽、滋补佳品,乌泱泱的一个车队排到了街尾。司机见到我清一色问好,“夫人,早上好!”我已然能够想到我那低调勤恳一辈子的父亲母亲见到这种场面该是多么的震惊。我们家平凡惯了,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不爱受到他人的议论,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向栎诚如实表达了我的想法,他全然照办。他如同一个犯错的小孩儿,向我抱怨都是江全的馊主意。江全坚持说只有这样做才能表达诚意。我不知道在社会中声名显赫的他怎么会这般小心翼翼。他只说担心岳父岳母不将心爱的女儿许配给我,这些物质也只是想让二老放心,他有能力照顾我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宽慰他,我的父母不是洪水猛兽,真心才是父母最看重的东西。

我交代栎诚,改变对我的称呼,不要总是夫人的,乡里巴人是会喊“媳妇”,他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媳妇、媳妇、媳妇”地含了好多遍。不同往日谈判桌上的儒雅气质,他生活的一面甚是可爱。其实我并不想让他随着我的生活节奏,但他总是融入得如此之快。父亲母亲见到他先是一愣,母亲对他的上下打量之后便将我拉到了一边。母亲告诫我切不可破坏他人婚姻。我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栎诚虽然换了家常打扮,但不凡的长相,浑身散发的儒雅气质都在向母亲暗示他并未普通人。

母亲是担心我在婚姻中吃亏,她向来主张门当户对。门当户对的婚姻才能让夫妻双方站在平等的地位上。我向母亲再三表明栎诚并未有过婚配,我们是两情相悦。母亲这才放过我,表示了对这个女婿的各方面满意之处。我和母亲挽手来到客厅,就见到了让我吃惊的一面。栎诚和父亲依然在推杯换盏,脚边的白酒已经下了大半瓶。我扶起笑得痴痴傻傻的栎诚,“爸,他从不喝白酒,一喝就醉!”

我跟着栎诚也去过不少的饭局,从来只见饭桌上有红酒。他的别墅中也有满墙的红酒。我问过他为什么从不喝白酒,他说他一喝就醉,从来不碰。谈判桌上向来都是别人将就着他的习惯,没想到他会为了父亲喝了那么多白酒。我将他扶进我的房间,他一个甩手将我抱在怀中,他学着家人对我的称呼亲昵地说道,“小溪,你说我是不是很能喝!我一定会让,岳父大人,满意!”

一行待了数日,父母对栎诚甚是满意,他这才放心,答应和我一起回了首都。我说怎么不见江全和我们一起回来,他说江全有事情要办。我问,他不说。但这个谜底也很快就被我揭开。原是栎诚觉得父亲喜爱喝白酒,就让江全送了几十箱茅台过去。我责怪栎诚这样做会给父亲带来巨大的压力,栎诚说他已经让江全将包装换成了乡镇常用品牌的酒包装。既然岳父大人喜爱喝酒,做女婿的不能什么都不表示。这些就也可以等我们大婚的时候请乡亲们都喝一喝。我承认我有些玻璃心了,他安慰我说他想将世界上最好的给我和我的家人。

他让我夸他聪明,我说他这是馊主意。

他让我给他拿一瓣蒜,我说你吃蒜干吗。

他说他岳父说的,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春日里,他说想让全世界知道他已经心有所属,要在首都举行订婚仪式。我说这要问过父亲的同意,父亲就打来了电话,说不日就来首都商量订婚的事宜。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和我严谨的父亲混成了这般好的关系,但我也很开心。向全世界宣示,也就是我让我安心,我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我依然不想处在聚光灯下,但他的圈子,我也要尽力地融入。我幻想着订婚日的来临,那将一定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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