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边境战乱频频, 袁术攻刘备以争徐州,混乱之中正投靠刘备的吕布收到了袁术的来信,顿时大喜过望, 旧病复发, 一拍大腿, 把刘备家给偷了。
前两年还被曹老板疯狂羡慕嫉妒的刘备似乎这回运势不好,没能如曹操当时那般挺过来,在种种打击下一败涂地,只能请降于吕布。
而吕布因不满袁术运粮不继,遂使刘备屯兵小沛, 自号徐州牧, 二人一道打袁术。
夜半时分,吕布所治下邳府中却是一阵骚动, 门外是金戈交错之声,吕布从睡梦中惊醒,猛的抓起床边长剑。
身边的妇人也醒来了,一听声音便明白如今状况, 顿时脸色发白。
吕布只听得门外呼喊之声, 白日里的酒气瞬间下去, 他披着发袒着胸, 牵起身边妇人从溷上排壁而出,二人趁夜直奔高顺营中。
高顺见人也是大惊,紧紧皱眉问道:
“将军可知是何人反?”
吕布思索了一下。
“乃河内口音, 未见其人。”
高顺:“此郝萌也。”
郝萌乃河内人,且是吕营大将, 如今大概多半便是他了。
说罢他便请示吕布, 随后率兵直入府中, 平息叛乱,郝萌见事已败露,吕布已逃,只能连夜逃走,却遭属下曹性背叛。
天色微明之际,吕布大帐中已是众人皆在,一派肃色,吕布亦收拾好了自己,穿着整齐,不见方才科头袒衣的狼狈模样。
高顺带着郝萌的首级而归,曹性跟在一旁,不敢作声。
吕布神色冷冽,对于以往同袍的首级没有任何哀痛之色,若是他没有连夜逃离,恐怕这会儿的首级就是他的了。
“郝萌为何而反?”
他问曹性。
曹性低下了头。
“受袁术之谋也。”
吕布面色出奇的平静,也可能实际是快要气炸了的河豚。
“同谋者还有谁?”
他又问。
曹性迟疑了一下,在座诸人的目光皆在他的身上,或是玩味,或是凝重,他抬起了头,一个个扫视了过去,被他注视的将领都不知为何低下了头去,不敢于其对视。
直到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吕布身侧深衣直裾的士人身上。
陈宫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曹性微微勾了勾唇。
“陈宫同谋。”
营内一片死寂,随后哗然,纷杂的目光如刀割一般扫在陈宫身上,陈宫顿时涨红了脸,直欲起身,却抑制住了自己,旁人见他面色发红更是窃窃私语。
“嘭——”
吕布一拍桌案,目如鹰视,不像往日里饮酒作乐的模样,诸将皆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看向了陈宫,将他不自然的面色都收入了眼中,陈宫心中忿忿,他抬头与吕布直视,目光坦荡。
“哈哈!”吕布蓦然大笑,“莫要玩笑,公台乃我大将,此事不必再提!”
陈宫愕然,正欲起身,却见吕布一摆手,显然是不欲在提这事,转而去犒劳最后时刻背叛郝萌,平息战乱的曹性。
诸将也皆是哈哈一笑,似乎遗忘了方才陈宫之事,纷纷看向了吕布面前新的红人。
但方才那件事却将是一根永远的刺,扎在诸人心底,吕布的反应太过于含糊,不像是信任陈宫,而像是如今尚需要陈宫,若真是他所为,那就不提了罢!
陈宫见到一旁有人在看他,望去后却见是高顺,这位统领陷阵营的大将如今平静的看着他,眼底却全然是忌惮与不信任,仿佛他不是吕布帐下谋士,而是某个外人派来的内奸。
陈宫眼前一黑,直觉心中悲愤无比。
谁在坑我!
待此间事了,吕布匆匆正要离去,却被高顺叫住。
“将军!”高顺仍是一板一眼,只是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夜里将军身旁的妇人是何人?”
吕布一顿,含糊的回道:“寻常侍妾而已。”
高顺摇头,随后抱拳道:
“严夫人心伤未愈,将军不可……过于沉湎女色。”
吕布却是默然。
长安一事后,夫人便很少与他待在一块儿,连带着貂蝉也对他淡淡,他心中有愧,但又确实是管不住自己这好美色的嗜好。
他胡乱应道。
高顺似乎也知道他不爱听,只是见好就收,离去前意有所指的说道:
“夜里那位夫人,不应当在将军身侧。”
吕布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皆心下了然,只是没有言于表面,他低声嗯了一声。
是啊,不该。
————
雒阳城荒凉而萧瑟,时不时有衣不蔽体的流民窜过,为一星半点的吃食大打出手。
正午时分,一行衣冠整齐的军队缓缓进入了荒废已久的雒阳城,为首者骑在高头大马上,形容威严,身侧则是一名青衣的年轻郎君,广袖长袍,却与为首者颇为亲近。
“雒阳啊……”
那青衣郎君感叹道,看着路中饥饿中的平民,或许还有些官位小的士大夫。
最前边的将军微微回头。
“奉孝曾来过雒阳?”
“董卓之乱时曾暂留一时,后避难而去。”
郭嘉简短答道。
奉迎天子一说后过了许久,曹操终于率兵来到了雒阳城。
曹洪本欲西迎天子,却为董承等据险拒之,不得进,幸有议郎董昭于京内游说四方,又因韩暹矜功专恣,董承患之,遂潜召曹操入京。
曹操下马,一路入宫,见得一路上的士大夫皆是饥寒之态,虽执礼仪,却不掩颓色,心中不由唏嘘,却又不免升起他想。
如今的朝廷,虚弱得连一方诸侯也不如,若是再断几天粮,恐怕都能直接饿死在雒阳。
他抛却乱七八糟的想法,令身边侍从布一些粮食予他人。
待奏对于天子之后,以曹操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诛有罪,赏有功。
天子又以韩暹、张杨有翼车驾之功,诏一切勿问。
曹操出宫时已近暮色,郭嘉适才陪同于他身侧。
作为身边谋士而言,荀彧持重,更似同道,荀晏年幼,视之以子侄,又程昱、戏忠等皆为良才,只是都太过于执礼,反倒是碰上个郭嘉颇对胃口。
“明公,事情如何?”
郭嘉问道。
“董公仁助我良多,”曹操一笑,“只待奉圣驾至许都。”
郭嘉同样笑了起来,董公仁即为董昭,为议郎,先前曹操入京一事也有他的游说相助,想来这人也是跑来投注一波曹操,顺便挽救一下半死不活的汉室。
两人纷纷上马,曹操目光在郭嘉所骑马上一顿,随后幽幽问道:
“先前所赠之骑,奉孝以为如何?”
郭嘉:“……甚好。”
他笑得勉强,曹操却朗声大笑。
曹操之见郭嘉,一见如知己,闻荀晏与郭嘉交好,闲时说到郭嘉其人,荀晏答郭奉孝喜驴,曹操思索一晚,翌日郭嘉收到了一头稀罕的白驴。
现在小白和小灰排排坐了。
“不知清恒如今到了没?”
曹操见好就收,转移话题。
郭嘉看了眼将沉的暮色,决定不理会曹操方才的促狭之意。
“想来应是已经截到人了。”
他笑吟吟说道。
————
雒阳以外,丛丛深林之中,甲兵埋伏于其中,弓箭手执弓暂且于树下歇息,山坡之下则是已许久未曾修缮的官道。
要往雒阳,多半要从此道而行,而他们埋伏于此的目的,便是截击欲夺回天子的李傕一众。
荀晏抱着一团毛绒绒的兔子,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一旁一个俊俏的年轻将军身侧,那将军见他来有些紧张,欲要起身,却被他按了下去。
“文远啊,都是老相识了,还客气呢。”
荀晏熟稔的坐了下来,怀里还抱着那只肥乎乎的野兔子。
张辽沉默了一下,总感觉他们先前几次相见好像都不是很美好。
第一次他被揍了。
第二次他在宴席上和别人打架。
第三次他直接被俘虏了。
好心酸。
“李傕尚未至矣?”
他尝试岔开话题。
荀晏嗯了一声,随意摸了根树枝在地上的土里划拉起来,张辽看了一阵,才发现是一副简略的舆图。
周边繁杂的道路,入雒之道仿佛皆在他的心中,如今寥寥几笔便全部显现于此。
“明公性多疑,但平生最喜良才,”荀晏一边划拉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文远有将才,若真心相待,明公必不会辜负。”
张辽一怔,随后默默笑了起来。
作为降将,曹操自然不敢上来就给他一些重要的任务,但如今派他前来截击李傕,虽仍是让荀晏随行,却已是表露出了要启用他的意思。
他心下陡然稍稍放松,端详起了那副图,转首之间又看到了身边军师如玉的侧颜。
“未想如今也有机会与荀君共事,”他有些感慨,“原以为荀君应……不会喜明公处事。”
曹操是宦官之后,行事也颇为百无禁忌,虽如今治下颇有美名,但仍比不上河北那位袁本初。
荀晏抬头看了他一眼,张辽一脸纯真的和他对视,他心下顿时有些怜悯,这并州孩子好像这么些年情商没有什么提高。
打工人哪能编排老板呢!况且还是……刚刚跳槽来的实习生。
“文远可知刘虞刘伯安?”
他问道。
“略知一二。”
荀晏浅浅一笑,扔下了树枝,懒洋洋托着下巴,怀里的兔子仍然一动不敢动的装死中。
“刘幽州素有名望,为政宽仁,安抚百姓,幽州百姓无不敬佩,只是成也宽仁,败也宽仁。”
若说天下诸侯,最符合他的道德标准的可能当属刘虞,他忠于汉室,安抚外族,政绩斐然,在幽州期间将穷乡僻壤的幽州经营得百姓安生,生民安居乐业。
若是太平盛世,刘虞必然能为官一世,留贤名于史书之上,可惜他生的时候不对。
“无伤余人,只杀一伯圭而已。”
张辽轻叹着说道。
刘虞与公孙瓒交恶,二人交战,刘虞兵多,大好局势下他却因不忍心损坏百姓房屋,令士卒只诛公孙瓒,这般命令一下,士卒都束手束脚,加之他不善军事,数万大军竟为公孙瓒几百人大破。
他本人也因此被杀。
这件事如闹剧一般,却又令人不由惋惜,幽州百姓无不痛惜。
“刘幽州之仁,生生葬送了自己,更是葬送了他所庇护的百姓与士卒,”荀晏薅了一把那只可怜的兔子,“陈年痼疾,于医道上也是要下狠药才能治,更何况方今之世。”
张辽不由默然,刘虞死后,他的旧部也确实怒而起义,与袁绍联合,将公孙瓒步步紧逼,可这又有何用?刘虞本人已是看不见了,幽州也不会再有刘虞这般的州牧了。
他看向了荀晏怀里那只被薅得有些秃的兔子,笑着问道:“军师可是要养着它?”
荀晏莫名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晚些时候回去吃了啊。”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不吃兔兔呢。
张辽一噎,委委屈屈,他以为这种名门公子应该会风雅一些,是他想错了。
斥候匆匆来报,隐匿于山坡上的伏兵紧绷起了心神,外头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正是李傕率兵匆匆而来。
“文远,你看!”
荀晏眼疾手快,指着里头那身披战甲,祸乱长安的大军阀。
“他的人头,你的战功。”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张辽杀气腾腾执起了长戟,此地不利马战,但也无碍他的发挥。
他正欲下令出击,却听身边那人慢悠悠又说了句。
“晏会和你抢人头的。”
张辽一脸懵的回过了头,却见一身文袍的军师温温柔柔一笑,一解外衣露出了里头穿着的轻甲。
张辽:……
压力不知不觉中给到了身上。
李傕正令军队急行军中,长安军阀争斗不断,对于天子东归也各有各的心思,打到后来又是反悔了,连忙跑去追天子,可天子趁乱那是跑得比谁都快。
他心里头还在琢磨着应该怎么压制自己那几个死对头,全然未见两侧草木之间微微闪着寒光的箭矢。
落叶骤然飞腾,箭矢如雨而下。
“有伏!”
将士们在大呼,亲兵已经迅速护卫在了李傕身侧。
箭矢来得突然,士卒反应不及,被射杀了许多,待一轮箭雨之后,林中贼人暴起而来,首当其冲的那人更是银甲长戟,容貌俊美而冷冽,直直冲着李傕而来。
“何方宵小!”
李傕在护卫中不由怒骂。
他一边骂着一边退后,他昔日也是边地战将,勇猛非凡,但久在长安养尊处优,又如何比得上过去。
只是那人却宛如战神降世一般,几有以一敌百之势,生生杀穿了李傕大军。
他目眦欲裂,腿一软跌倒在地,心中却陡然生起一股危机,连忙狼狈的往边上泥土里一滚,才见方才位置扎着一直箭矢,若他没有滚,怕是已经被射死在那了。
李傕望了过去,却见交战之中有一纤瘦文人遗憾的看着他,放下了手中弓箭,随后很是熟练的抽剑解决了身侧的敌人。
他看着那张脸,依稀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像在哪儿见过,只是他已来不及细想,那银甲战将已杀至身侧。
直到脖子一凉时,他还是没有想到那射箭之人究竟是谁,但他倒是认出了这个杀气腾腾直奔他而来的莽夫是谁。
吕布坑了董卓。
吕布的部将又坑了他。
都怪吕布!
“李傕已伏诛!尔等还要反抗?”
张辽高举李傕首级,面庞染血,冷厉大喝道。
祸害长安多年,生生葬送了汉室的军阀之一就这样从此落幕了,死在了一个如今还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军手上。
荀晏走到张辽身侧,拍了拍他硬邦邦的甲衣,微笑着说道:
“文远首功也。”
张文远莫名有些小欣喜,他默默站直了身子,荀晏则仿佛看见了哪家正在挨夸的小孩。
“当归矣,想来天子会喜欢这个礼物。”
他弹落剑刃血迹,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