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冬灵没有开灯,黑暗中走到椅子旁坐下,望着窗外如钩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色的瞳孔,清如寒潭,明月星辰印入其中,风云变幻,最终变成了晨曦白雪。
当第一缕晨曦穿破云层落在雪白的大地上,黎明破晓,东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昭示着今天会是个晴天。
冬灵走出宿舍,黑色的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得虫牙酸。
冬灵慢慢走着,突然看到,前方的路旁,一个健壮的身影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小棒棒在地上戳着什么。
迈步走过去,伸头一看,是两个火柴虫手拉手,在一堆大大小小的乱麻团中间跳舞。
蹲在地上的虫感觉到头顶笼罩了一片阴影,抬起头,大咧咧一笑:“哟,早啊,指导员。”
冬灵看了眼他身侧一地的烟头,问:“你在这里蹲了一夜?”
寒夜站起身,丢下小棒子,拍拍手,问:“看,怎么样,我耗费了一夜心血的大作!”
冬灵看了眼一地的乱麻线条,和只有大脑袋,火柴棍手脚的火柴虫,疑惑:“大作?”
寒夜点头:“大作,很大很大的作!”
冬灵:“幼儿园的虫崽都比你画的好。”
寒夜不赞同,“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像我这种有韵味的大作,得品,得细品~~”
冬灵闻言果真仔细品了起来,认真看,努力联想,然后指着一个大一点的线团问:“这是个球?”
寒夜:“……不,是房子。”
额……冬灵一顿,然后指着不远处另一个小一点的线团问:“这是个小房子?”
寒夜:“……是飞船。”
冬灵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另一些更小一点的密密麻麻的线团,谨慎地问:“这些是小型飞船?”
寒夜:“是星星……”
大吉大利,一个没对。
冬灵有些不好意思地做着最后挣扎,“挺好一大作,他们是在星球大战呢,是吧。”
寒夜:“……也……差不多,就是一个王子打败被囚禁的公主,呸,是王子打败魔王拯救被囚禁的公主的故事。”
冬灵汗颜,带着寒夜说的内容再低头仔细看。
那个大线团套着小火柴虫,对应漆黑的大房子里被困着的公主,那个中等线团被一群小线团包围,对应一个宇宙飞船穿过宇宙星空,来大房子里拯救公主。
最后两个火柴虫手牵手跳舞,应该是公主被拯救之后的画面。
那魔王呢?魔王在哪?
冬灵认真看着,一向厚脸皮的寒夜倒是先不好意思了,转移话题:“指导员你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冬灵扭头看他,说:“不用叫我指导员,我当时只是临时接替指导员的工作一个月而已,结束了大家都不这么叫,就你一直叫。”
寒夜笑嘻嘻地说:“一天指导员,一辈子指导员。其他虫我不管,但你就是我的指导员!”
冬灵无奈:“我都退役了,你还这么叫?”
寒夜眨眼,故作天真:“怎么?我这么叫违法吗?”
冬灵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说:“随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寒夜跟上,问:“什么事?”
冬灵边走边说,“牙疼,去医院拔个牙。”
寒夜长腿一迈,快步追上:“我陪你。”
冬灵:“你回去睡觉吧。”
寒夜:“我不困。”
他们俩边说边走,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并行的脚印。
他们走后,一旁扫雪的新兵郁闷地走了过来,想起自己天不亮就起床来扫雪,结果被一蹲在地上的黑影吓了一跳不说,还因为扫了他的“大作”被胖揍一顿。
还美其名曰“堂堂中将帮你特训,你还不乐意?”
鼻青脸肿的新兵双眼含泪,愤愤不平。
可是打又打不过,对方军衔又那么高,他能怎么办?
最后只能拿着扫把用力一呼,对着地上那虫留下的“大作”泄愤:“领导都是傻逼!大傻逼!”
发泄完之后,扭头看去,天地间茫茫一片,两虫结伴的背影渐行渐远,到最后就像是两个小小火柴虫,在雪地里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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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冰凉的特殊纤维制成的操作床上,一个类似ct扫描仪的巨大机器从头顶处螺旋靠近,最终罩住整个头部。
冬灵躺在床上,眼睛注视着上面的指示灯,耳边听到仪器操作员有些朦胧的声音。
“别紧张,就是个小手术。
但是在手术开始前,有些事情需要您知晓。
第一,在抽取情丝时,您要在脑海里要想象相关对象的脸,同时嘴里念他的名字,心里默念也行。
第二:手术很安全,如果您想的脸和名字对应不上的话,相关情丝是不会被抽取的。
第三:相关对象的情丝一旦被抽取,您本虫对于该虫的相关感情记忆都会变成电影记忆。从今以后您只拥有记忆,无法再体会那段感情。也就是说那段虫生不再属于您,您只是那段虫生的旁观者。
第四:因为虫核无法麻醉的原因,抽取情丝的过程中,您会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但请您忍耐。
第五:在您准备好之后,回答三个问题才能抽取,这三个问题是您最后的反悔机会,请您认真选择。”
操作员说着注意事项,冬灵的心里一阵刺痛。
即使决定舍弃,但依旧会心疼,这么多年的感情,早就从最初的一点欢喜,逐渐变成执念,到最后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而现在,他的虫生不再属于他……
操作员最后问:“最后,我再问您一遍,您真的要抽取情丝吗?”
随着操作员的话,冬灵眼前出现是一行字:“雄虫冬灵,您是否已经决定抽取虫核中有关某虫的所有情丝?”
冬灵果断地按下了“是”的按钮。
接着,眼前出现了第一个问题:“请您知晓,一旦抽取,您将失去那段虫生的全部感情,成为旁观者。请您确认是否决定抽取虫核情丝?如果是,请按下1、2、3、4、5中第4个按钮。”
冬灵抬手。
数字4亮了起来。
第二个问题:“再次请您知晓,一旦抽取,您将失去那段虫生的全部感情,成为旁观者。请您确认是否决定抽取虫核情丝?如果是,请按下1、2、3、4、5中第1个按钮。”
冬灵吸了一口气,按下。
数字1亮了起来。
第三个问题:“最后一次请您知晓,一旦抽取,您将失去那段虫生的全部感情,成为旁观者。请您确认是否决定抽取虫核情丝?如果是,请按下1、2、3、4、5中第5个按钮。”
冬灵的手举在半空顿住,一旦他按下按钮,往前虫生都将与他无关。
他不知道从电影角度看自己的虫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悲不喜,麻木冷眼?
还是羞耻懊恼,后悔不已?
他将成为自己前半生的看客……
不再因他牵肠挂肚,不再因他欣喜悸动,不再因他烦恼痛苦……
“从云。”声音嘶哑低沉,短短的两个字,如珠如玉,像含在嘴里,被舌尖和唇齿反复品磨后才念出的名字。
不再犹豫,冬灵用力按了下去。
下一秒,数字5亮了起来。
冬灵闭目冥想。
接着机器转动。
无数荧光色的尘点从冬灵的眉心中飞出,随着机器的转动蜿蜒汇聚。
那绵绵延延不见尽头的荧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最终宛如璀璨星光组成耀眼星河,沿着透明的导管输入到一旁的存储瓶中,化作一团星云。
站在玻璃墙后面操作仪器的操作员都惊呆了,他做抽丝操作员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如此惊虫的情丝数量!!
他将视线放在操作床上,只见床上的那个雄虫紧闭双眼,面容惨白,额头青筋毕露,抓在抓手上的手指节泛青。
明明那么痛苦,却一声没吭。
操作员呆呆地看着雄虫眉心间,宛如星河的情丝,被仪器引导,缓慢而坚定地汇聚到到存储瓶中,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为这仅一面之缘的雄虫。
同时对那个被遗忘的雌虫升起嫉恨,和暗暗的快-感。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曾是一只雄虫的眉间星海。
往常只需要三分钟完成的手术,这次竟花了十分钟。
当仪器叮的一声,发出结束的讯号时,操作员连忙快步打开舱门走了进去。
操作床上的雄虫像是水洗的一样,额发全汗湿了。
操作员看着,问:“要帮您烘干一下吗?”
躺着床上的冬灵闭了闭眼,示意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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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灵白着脸走出医院,心里空落落的。
然而,等他看到叼着烟蹲在地上,像一条落魄大狗,眼巴巴盯着医院门口的寒夜,空荡荡的心猛然一酸。
前二十年的记忆变成黑白后,竟只余寒夜是彩色。
寒夜快步走了过来,盯着冬灵发白的脸,问:“怎么了?牙还疼吗?”
听到寒夜关心的话,刚才在医院里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冬灵,忽然就忍不住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牙不疼了,但头疼。”
“他们太坏了,拔牙居然不打麻药,疼死我了……”
寒夜被他哭得手足无措,赶忙在自己身上乱摸,结果只摸出来一个蓝色的硬壳烟盒。
气得一把丢下,想用手,但又嫌手脏,赶忙脱下大衣翻过内里,用柔软的那面给冬灵擦眼泪。
小心翼翼。
独特的,带着寒夜体温的,有寒夜一向抽的烟味的大衣,在冰天雪地里,带给冬灵一无二的温暖。
突然,冬灵像故意的一样,一低头,把整张脸埋了进去,鼻涕眼泪全蹭了上去。
闷闷地说:“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寒夜的手僵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手劲大了弄疼冬灵,“没事,不脏。”
冬灵又往里面埋了埋:“他们好坏,还把我当衣服一样洗了再烘干……”
寒夜:“……”他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
抬眼看了眼高耸入云,虫来虫往的医院大楼,思索,找个时间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