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太郎真是个人才。
这隐晦而离奇的线索, 要不是她今天瞎猫撞上死耗子发现了,怕是下辈子也找不出来。
新占据达摩末罗的神殿势力,并不真正虔诚于神主, 尤其在这权力交割之际, 他们瓜分前代贵族留下的庞大财产就忙死了, 平时基本没人会来神殿。
回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李妮妮脚步没停地进了藏经阁,直直往她与武太郎以前的位子走去。
几缕绯薄的天光, 沙漏似地从窗扉中漏下。
夕阳渐垂,帘幕晃动间,一线光从她的下巴移动到她的眼睛。
快走到的时候,李妮妮放满了脚步。
蒲团还是那两个蒲团, 案几也还是那张案几。
一切宛如昨日重现。
李妮妮耳边似乎又传来了武太郎在这里给她唱《YMCA》时的样子。
武太郎既然把她引到这里,就说明这藏经阁中, 一定留下了线索。
按李妮妮寻常的办事效率,她应该立刻开始寻找才对。
再怎么样, 也不该只是坐在这里,背靠书架发呆。
但她说不清,心中此刻是什么感受。
就好像有人弄乱了她心中的毛线团,又像是有人将冷水灌进了她的心房, 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从她心中冲走, 与身体剥离。
李妮妮伸手按住心脏, 觉得不明所以。
这就是……人类失去重要东西时的感受吗?
李妮妮抬起头,看见那线光正照在她头顶上方的一本书上。
那本书叫《达摩本旨》。
李妮妮:“…………”
她现在坐的是她一贯的固定座位, 对面就是武太郎的位置。
也就是说, 武太郎一抬起头, 第一眼看见的, 大概就是现在她头顶的高度。
而《达摩本旨》是一本讲述达摩教义,提倡个人修行主义的书。
不管是内容还是形式,都非常相似于李妮妮时代的《巴黎本旨》。
好巧不巧,《巴黎本旨》是“基督教青年会”的圣经。
而基督教青年会,翻译过来又恰恰是“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
简称,《YMCA》。
李妮妮:“…………”
李妮妮仰着发酸脖子,陷入了谜一样的沉默。
她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方才的悲伤了,整个大脑都被武太郎《YMCA》魔性的歌词洗脑。
两秒后。
李妮妮怀着复杂的心情,用被单斗篷遮住手指,取下这本武太郎费(随)尽(随)心(便)机(便)指引她找到的书。
李妮妮打开书页,愣了一瞬。
这本厚厚的《达摩本旨》,中间被武太郎挖空。
空槽里放着的,是四张血迹斑斑的SIM卡。
……和三个用炭笔随意画就的空卡槽。
*
回到武太郎府邸门口时,正好一阵风猛烈地刮过树梢,几只小型热带鸟骂骂咧咧的从窝里飞出来。
李妮妮的发型被风打乱,她张开五指爬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盘起,露出半边被烧毁严重的脸,和扭曲着蜿蜒进脖颈的疤痕。
她不在意,也不遮挡。
在路人惊异的视线中,径直走到院子里。
武太郎正坐在花园里看书,看见她便微微笑了。
他接过她手中的马匹,将马拴在花园里的树下,转头道:“黄金找到了吗?”
李妮妮解开被单缝制的斗篷,扔在一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金子晃了晃:“找到了。”
武太郎怕金子太重,也想伸手接过。
没想到李妮妮转身将金子捂进了怀里。
武太郎:“……”
他失笑,走过来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伸手点了点她的腮:“不会抢你的钱。”
李妮妮:“那可说不准。”
武太郎:“金子都到手了,怎么看起来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李妮妮其实也察觉到了自己今天情绪不高。
但她总觉得自己的不开心,不会是因为确认了武太郎的死亡。
人的生死,不过是化学元素的重新组合,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李妮妮想了想:“可能因为我今天进行了一场有深度的思考?思考总会让人不开心,只有不思考的人才能一直快乐。”
武太郎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太可爱了,想截图。
他忍住唇边的弧度道:“说来听听。”
李妮妮果然思考得很离奇:“我在想,达摩末罗是高等文明创造的世界,那……那些高等文明生物又是谁创造的呢?”
武太郎食指停在她脸颊上片刻:“为什么忽然有这种疑问?”
“我只是忽然觉得,宇宙就像俄罗斯套娃。高等文明创造了我们,那又是谁创造了祂们?”
李妮妮抬手遮挡了一下自上而下的月光:“如果纳菲力姆人也和我们一样,不过是生活在造物主的剧本之中,那我去追寻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武太郎凝视着她一会儿,忽而道:“你听过你男神爱因斯坦的一个梗吗?”
李妮妮:“哪个?”
武太郎:“爱因斯坦曾经接受过一个采访,采访中,记者问他:‘你相信世界上有造物主存在吗?’”
他端起桌上一杯水,修长手指执着水杯,在李妮妮面前晃了晃:“爱因斯坦没有回答,而是指着桌上的咖啡杯说:‘你说这个杯子,为什么会在桌子上?”
李妮妮喃喃道:“……因为有人把它放了上去?”
“没错。”武太郎说:“然后爱因斯坦回答道:‘你看,连一杯咖啡,都是被人安排好,才会出现在它该在的位置,何况广袤的宇宙和那无尽的群星呢?’”
李妮妮侧过脸,几缕长发从疤痕遍布的脸颊上落下,看着武太郎。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留在达摩末罗?这时候为什么又劝我不要放弃真相?”
武太郎漆黑的眼眸盛着她的倒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我从不想阻拦你做什么,这句话我一直在重复说,但是你总是不相信。”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畔,星空下凝视着她,一眨不眨地、慢慢地弯起眼眸。
“我所渴求的,不过是姐姐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偿所愿而已。”
*
晚上李妮妮躲在被单里,手心里把玩着今天翻出的四张SIM卡,一边扇风一边思索。
SIM卡上沾着血迹,上面甚至还印有通信5g标志,金色的接触点上也带着磨损的痕迹,和真的电话卡毫无差别。
哪怕不能查验血迹的DNA,李妮妮也大致能猜出这几张SIM卡最初的归属。
第一张SIM卡,应当是她失忆前,从大小姐那里偷来的。
当时她为了躲避大小姐,将卡封在蜡里,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了苏尔姬妲的父亲克里希那。
后来克里希那死了,这张卡也不知所踪。
现在出现在武太郎手里,想来就是被武太郎藏了起来。
而如果任务执行者的脑子里,都有一张这样的SIM卡。
那第二张SIM卡,应该就是苏尔姬妲脑子里的。
这样一来,苏尔姬妲十有八九就是武太郎所杀。
除了苏尔姬妲以外,这一路上李妮妮遇到的任务执行者。
一个是达玛岛上被焚烧而死的丸子头。
另一个就是杨朵朵。
前者丸子头,李妮妮已经记不清她的样貌。
但她还记得情景,当时丸子头忽然自焚之后,根本没人敢过去碰她的骨灰。
想来也是武太郎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收走了丸子头脑子里的SIM卡。
而至于第四张SIM卡……
李妮妮仔细回忆了片刻,才终于想起几年前,大小姐刚来达摩末罗时,曾与她在小饭馆偶遇。
她当时躲在餐厅角落里,不小心听见大小姐和属下提及,他除了被她偷走的SIM卡外,还有“被偷走的另一张卡”。
……原来这第四张SIM卡,也是被武太郎偷走的。
可除此以外,武太郎在书页中画的三个沟槽又是什么意思?
是指她还有三张SIM卡没有找到?
所以这游戏到底是个什么奇葩玩法。
集齐七张SIM卡,召唤神龙吗?
这个月份,南亚次大陆的天气依然闷热,李妮妮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将薄被踢到一边,四肢大张地瘫在床上。
几只飞蛾趴在她的窗框上,偶尔扇一扇翅膀。
李妮妮在飞蛾扑棱翅膀的声音里想。
第五张SIM卡,她其实有数,就是她亲自从杨朵朵脑子里解剖出来的那张。
只可惜她将这张SIM卡交给了武太郎保管后,又拿回来了。
后来她逃离纳菲力姆村事,又将它和其它重要的东西一齐绑在了驴上。
那第六张和第七张SIM卡,又会在哪里?
李妮妮唇边沾着一丝长发,指尖在卡沿捻动了一下。
她背上都是汗,睡在凉席上都没用。想了片刻无果,有些烦躁地用脚踢开床边的木头窗子。
寂静夜色里,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几只飞蛾终于忍受不了她的骚扰,砰砰撞了两下窗棂,飞走了。
李妮妮望向窗外垂落的银河,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武太郎在藏书阁,拿着鸡毛掸子当话筒,对她唱《YMCA》时的滑稽场景,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在满脑子魔性洗脑的《YMCA》上上世纪旋律里,慢慢沉入睡眠。
睡着之前,武太郎的声音还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唱——
“年轻人,你不要觉得沮丧。
你将不再一无所有。
你将完全打破枷锁恢复自由。”
……
他在她的梦里唱着,跳着,大笑着,笑意温暖而张扬。
就像一个陪伴了很久的,后知后觉的祝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