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再回想多少次, 李妮妮都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她曾梦见那场发生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达玛太子与达玛王后的初遇。
就在幼年的达玛王后完全没入流沙的瞬间,一根长链圈住她的手腕, 救了她。
随后, 沙丘上就出现了骆驼、黑甲,肃杀冷峻的武士,还有载着神明的华丽銮驾。
世界上哪来这么巧的巧合呢?
再来一百次,李妮妮也不会相信, 达玛太子是恰好从她身边经过, 然后恰好救了她。
这个崽种,一定早就知道她会在那个时间, 出现在那个地点。
但这么一想, 问题又来了。
如果达玛太子能够预测她的出现,这岂不是又反过来说明, 她李妮妮依然还是游戏中的人?
达玛太子到底为什么一会儿能预测她的行为, 一会儿又预测不了她的行为?
和薛定谔和他的猫似的。
对这个疑点, 李妮妮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
她的实际身份,是游戏玩家。
这就是为什么达玛太子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 (因为游戏玩家登录时间,是可以提前设定好的),但他却并不能预测她的行为(因为玩家游戏的行为模式,是无法提前设定的)。
这听起来, 像是目前为止最靠谱的解释了。
但是李妮妮还是觉得, 有哪里不对。
主要是,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喜欢玩游戏的人。
不管电竞如何被拔高到体育精神的高度, 她始终觉得, 游戏的及时反馈奖励模式, 类似毒-瘾,它会改变大脑思维方式,让玩家慢慢习惯这种马上就能兑现奖励的短期行为,最后整个人废掉。
所以游戏这玩意儿,她李妮妮就是无聊死,都不会去下载哪怕一个app。
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成为什么游戏玩家呢?
那如果不是游戏玩家,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也是“游戏中一个觉醒的NPC”。
因为是NPC,所以达玛太子能知道她会在什么时间地点出现。
因为已觉醒,所以达玛太子才无法预测她对各类事件的反应。
这么想着,李妮妮就这么问了。
她试探着说:“你在沙漠里等我,是因为你发现,我也觉醒了对吗?”
达玛太子含笑看着她:“……嗯?”
李妮妮:嗯?嗯什么嗯!
一个觉醒的游戏NPC最想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逃出游戏,捉住那个制作游戏的人,然后用麻布袋套住他狠狠打一顿啦。
已经觉醒,却无法挣脱这个世界,达玛太子一定非常绝望吧?
怪不得他一点事业心都没有,天天只想洗衣做饭抢家政阿姨的工作。
世界上所有的颓废,都是因为心灰意冷啊。
也怪不得他老是这么想结婚,天天催着她结婚。
世界上所有的恨嫁,都是因为寂寞如雪啊。
李妮妮觉得自己已经摸透了达玛太子的想法。
她想了想,认为可以尝试一下拉拢达玛太子做战友,毕竟这么一个强大的存在,还是留在己方比较好。
“你不用对我隐瞒,我们同为游戏觉醒NPC,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不如联手,找出游戏制作者到底是谁,然后再套麻袋把他打一顿给你出气……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
李妮妮自认语气非常诚恳,姿态非常谦卑,态度非常到位。
但是达玛太子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不是像他平时那样,仿佛永生花一般永不凋谢的笑意。
而是真实的、连眉眼都舒展开的笑意。
这一幕场景实在太过惊艳。
李妮妮忍不住看呆了。
她从未见神明这么开心过……他用扇子半掩着唇,低头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眼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笑意。
“你,不会亏待我?”
李妮妮指天发誓:“绝对不会。”
达玛太子:“我向你索要什么都可以?”
李妮妮:“都可以。”
达玛太子:“要你嫁给我呢?也可以?”
这个就不是很可以。李妮妮打着哈哈:“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那也晚了。”达玛太子笑意吟吟道:“我这个人呢,分手了就是分手,不大喜欢吃回头草。”
李妮妮:“……”
“现在你就是嫁给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李妮妮:“……”
她有片刻无语。
“既然这样。”李妮妮谈判无望,便牵起马绳,礼貌地说:“就请您让一让,我要回家了。”
达玛太子从善如流地让开了道路,还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妮妮:“……”
可能是她情路走得太顺,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种……嗯,被人甩掉的感觉。
李妮妮倒没什么奇怪的胜负欲,只是心情有点复杂。
可她没走两步,忽然想起了另一件待确认的事,又勒住马头,在马上转身对达玛太子说:“既然分手了还是朋友,那我和现任的婚礼,你会来参加吗?”
达玛太子含笑道:“当然可以。”
李妮妮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策马离开。
就在李妮妮走后。
达玛太子脸上的笑意就像是斑驳墙面上的刷漆,一层层掉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妮妮离开的方向,手指往身边一抓,空气中就开了一道门。
——如果李妮妮还记得,她在达玛岛上进入的那个藏满珠宝的洞穴,她就会发现,那时山体开启的方式,和现在空气中这一扇门开启的方式一模一样,就是少了虹膜验证过程。
达玛太子走进门中。
门像是被火灼烧的空气,瞬间的波动后消失不见。
门里是一个回字形大殿。
几十个全副武装黑衣男人端着机枪,在门开启的一瞬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从门中进来的达玛太子。
达玛太子抬起手,那些枪口又整齐划一地放下。
一个金发男人感受到登录信息,端着一台电脑,步履匆匆地走到大殿中央。
——如果李妮妮还记得,她从飞机上坠落之时,潜入的潜意识梦境,她就会想起,这个金发男人,正是她梦中被枪击时,坐在门边敲打电脑的男人。
“事情有点不妙,大人。”金发男人沉声说:“我们的坐标被海森堡攻击了,海森堡已经定位到了这里,我在时空阈限中,找到了蠕虫爬行的数据痕迹。”
达玛太子:“太阳是它弄出来的?”
金发男人脸色更臭:“没错,它不仅篡改了太阳升起方向的设定指令,还篡改了好几颗恒星的运转轨道数据,我们现在正在集中修复海森堡弄出的bug,大部分已经修复完了,但防火墙还是存在漏洞,目前Great Firewall上已经发现五处缝隙,里面都有被病毒蠕虫爬过的痕迹。”
达玛太子没有管防火墙的事,而是问:“这些被篡改的恒星轨道之间,是否存有什么规律?”
“目前暂时还没有发现。”金发男子停顿了一下:“难道您是怀疑这些被篡改的恒星,会向西伽蜜多大人传递什么信息?”
这时,旁边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端过来一盆水。
达玛太子将手浸在水中,慢慢清洗干净双手,又拿了一块布巾,慢条斯理地引干了手上的水。
“不是怀疑,是一定。”他平静地说:“这些被篡改的恒星轨迹里,一定搭载了某种隐藏信息,只是你们没发现罢了。”
“……是我的错,大人。”金发男人低下头:“那是否还要继续修复bug?”
“修,但是太阳留着,不用变。”达玛太子将布巾放到一边,抬脚朝回字形大厅里面走去:“就让太阳西升东落。”
金发男人低头着转身,差点撞到一边白大褂女人身上:“好的我马上调整……嗯?!西升东落?为什么?”
为什么?达玛太子想起了方才,李妮妮骑在马上,望着那轮从东方落下的太阳时,眼底流露的震撼和痴迷。
这种痴迷他从未在她看他的眼里看见过,浓烈得,几乎让他想将自己变成那轮太阳——只要能让她一直这么看着自己。
既然这么喜欢。
那就给她一轮从西边升起的太阳。
达玛太子将手放在一边的墙面上,墙面伸出一根探针扎破了他的手指。
短暂的DNA螺旋结构识别后,他们面前又打开了一扇门,门后居然是一架旧电梯,连电梯壁都没有,只有钢制的骨架裸-露在外,已经锈迹斑斑。
达玛太子走进电梯里,随着一声哐当哐当锁链拉扯的声响,电梯缓缓下行。
不知道深入了地下多少米后,达玛太子从电梯里走出。
他们面前是一条雪白的、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分布着无数个房间,每个房间都用白色的太空舱材料隔开,只有舱门上一个圆形的玻璃,能让人看到里面关着的东西。
——那是人。
每个隔离舱里关着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隔离舱门上挂着铭牌,上面没有名字。
达玛太子旁边的舱门上,写着“-B-实验体-7-4号”。
数字一路往下延伸。
白大褂女人毕恭毕敬地解释道:“实验体三号还投放在达摩末罗大陆上,需要我开启回收程序吗?”
“不用。”
达玛太子凝视了四号实验体的舱门一会儿,走了过去。
他此刻依然宽袍广袖。
长长的衣摆拖过地上时,有种横扫千军的惊艳。
明明他的装束和身边几个现代人格格不入,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违和——或许有些人就是天生适合被追随,被仰望,被崇拜,天生让人生不起批判的心态。
就仿佛只要是他,那么不管在哪种场合,穿哪种衣服,用哪种神态,摆哪种姿势,都是合适的。这和他的身份、长相、能力都无关,而是源自灵魂与生俱来的强大感。
达玛太子合上实验体三号的门:“距离防火墙被海森堡彻底被攻破,还剩多长时间?”
金发男人心梗了一下:“大人,我们不一定会输。”
“我们当然会输。”达玛太子狭长的眼微微抬起:“你以为你面对的是什么东西?那可是海森堡,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做出来的玩意,它不是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能对付的。”
金发-乌合之众-男人:“……”倒也不必如此耿直。
一旁的白大褂女人受不了这等尴尬,将金发男人往后一拉,自己恭敬地回答道:“还剩下不到七个小时,大人,换算成达摩末罗时间,就是十四天。”
“……够了。”
达玛太子微微笑起来,用扇子敲了敲了手心,语气里的温和,让白大褂女人心都提了起来,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出门灭掉一座城。
“十四天,足够准备一场世纪婚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