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是怎么样的。
是海水倒灌, 山河跌宕,像《2012》里长街崩塌的画面。还是像《星际穿越》里无尽的麦田随着皮卡车倒伏,灰尘铺满地面, 世界在寂静里走向灭亡。
从北极上空看,地球逆时针方向旋转,从南极上空看,地球顺时针方向旋转。
如果太阳要从西边升起, 地球就必须改变自转方向。
而在地球倒转的那一瞬间,地球磁场会有片刻的消失。太空中携带高能量的粒子,会在磁场消失的瞬间,直接出现在陆地表面。
电子、质子和氦3会从太阳表面喷射,从分子层面毁灭人体细胞,甚至让DN□□段断裂。
紧接着, 北半球和南半球的时间会颠倒,惯性的逆转会造成飓风和海浪。
地球以每秒465米自转, 在自转停止的瞬间,地面上的所有物体,都会在惯性的作用下,以每秒465米的速度被甩飞。
尤其是李妮妮他们此刻呆的南亚次大陆,就在喜马拉雅山脚下, 远处绵延的珠穆朗玛峰地区,自转线速度可以达到411.2米/秒, 比声音传播的速度还快。
如果地球真的一瞬间发生了倒转。
那至少……起码……退一万步说, 喜马拉雅山崩塌的声音应该不至于比闹钟还小, 竟然连她都没吵醒。
身后大小姐被她的动作弄醒, 一手挽起长发, 一手搂过她的腰, 在她的后脑眷恋地亲了一下,脸埋进她的长发里。
“怎么了。”他语调缱绻。
李妮妮盯着窗外,喃喃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大小姐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睡意朦胧里贴了贴她的额头:“我倒是觉得你的太阳从西——”
黎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
他愕然望着那轮太阳,未尽的话语止在唇齿间。
*
整个达摩末罗陷入了混乱。
太阳从西边升起这种事,不管怎么想,李妮妮都想不明白道理。
她一路从居所里出来,路上看到无数民众们惶恐地跪在街上,朝天空喃喃下拜。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克制恐惧,暴-乱和暴-动相继发生。
就连李妮妮的军营也发生了小范围的兵-变。领头的将领,举着刀在神明广场上自尽,大喊“摄政女王渎神,达摩神主降下惩罚!”“推翻摄政女王,迎接达摩神主回归!”后,剖开自己的腹部。
循环的诅咒再一次降临。
现在发生的事情,和李妮妮当年对玛蒂尔达王子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的摄政女王,名字换成了李妮妮。
李妮妮一路骑马骑到了山脚,正看到那一轮烈日,在东方缓缓下沉。
她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象,漫无边际的夕阳,像原野上的大火,一路烧到了天的尽头,那轮太阳下坠、下坠、下坠,背后是升起的银河。
马匹甩着尾巴,在一旁吃草。李妮妮站在道路中间,怔然地望着这幅画面,心中对于壮阔自然的激荡,远远超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这才是她想要的性高-潮。
宇宙燃烧,太阳逃离,射线穿透,星辰坠落。
和壮阔无垠的天幕比起来,凡人之爱犹如海上的浮木,让人甚至生不起探索的欲-求。
风带来附近村庄中的祷告声和哭泣声,间或传来几声惨叫。
太阳是几乎世界上所有宗教的信仰源头。太阳从西边升起,对于一个有信仰的民族,犹如灭顶之灾。
已经有很多的村庄开始集体自杀,他们向着他们的神主哭泣,希望达摩神主能再次降世,更改这一切荒谬,结束这一切冤罪。
李妮妮不再凝望。
她调转马头。
却在道路的另一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扬起的黄沙里,男人缓步走来,握着一把扇子,像临渊而立的仙人,风吹过,就可以消散在尘世间。
黄昏的稻田,连绵的群山,涌动的河流。
李妮妮勒住马头:“你怎么来了。”
达玛太子停在马前,抬起头:“好久不见,想看看你好不好。”
李妮妮:“我很好。”
达玛太子却没有去接这句寒暄,他视线从她脖颈上细密的吻痕扫过,漆黑的眼眸顿了顿,抬头看向她,无波无澜地问:“你爱他吗?”
李妮妮自然知道“他”是谁:“不爱吧。”
达玛太子:“那就好。”
李妮妮忍不住说:“你一路跟我到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是呢。”达玛太子弯起眼:“很无聊吗?”
李妮妮:“有点。”
“可是我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说是求知若渴也不为过。”达玛太子收起扇子:“就像你求知若渴地想知道,那轮太阳的答案一样。”
他嘴里说着“求知若渴”,可动作表情却从容不迫,半分看不出“求知若渴”的意思。
李妮妮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达玛太子忍俊不禁:“开玩笑的,既然已经解除婚约,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了,我虽然有些恨嫁,但也不至于走到这地步了还放不下。”
李妮妮松了一口气,学着他的语气说:“……那就好。”
达玛太子又微笑起来,李妮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只剩下一点余晖的夕阳。
“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李妮妮斟酌着说:“神明会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神明知道一切。”
“那神明可以把答案告诉我吗?”
“不可以呢。”达玛太子用折扇抵住自己的唇,轻轻“嘘”了一声:“唯一告知你答案的前提条件,是你答应嫁给我,可你已经毁约了。”
李妮妮看着他精致的、微微凹陷的唇珠,忽然说:“其实我脑海中倒有几条线索。”
“哦?”
“如果地球真的改变了自旋方向,这个世界昨天晚上就已经灭亡了。”李妮妮说:“而现在太阳的确西升东沉,我无论怎么想,也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这一切只不过是你神明的游戏,你随手一挥,便让太阳从西边升起。”
“但鉴于你以前说过,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遵循物理定律,我相信你这句话,那么这一条就站不住脚了,因为现在发生的事,根本不可能遵循任何一条物理定律。”
“第二种可能,现在我们看到的太阳,不是我们所在这个时空壁垒里的太阳,而是另外一个时空壁垒里太阳的投影。那个时空的星球自转方向与地球刚好相反,太阳才会从西边升起。”
李妮妮又说:“但仔细想想,这也说不过去。”
达玛太子:“怎么说?”
“因为‘时空壁垒’必须依托于‘块状宇宙’理论。在这个理论框架里,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宇宙中的固有存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逝,而是分别存在于同一时空的不同部分之中。”
李妮妮说:“换而言之,达摩末罗大陆和现代文明大陆是一根线上的两端,达摩末罗是被静止的过去态,而所谓的现代时空,是达摩末罗的将来态。”
“但这么想,时间的概念就消失了,因为存在的只是‘事件’本身,而不是‘时间’。”
“‘时间’一旦不存在,那么那些时间偷渡客,交易的又是什么东西呢?所以这一条也站不住脚。”
“有点意思。”达玛太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唇边笑意宛若面具,让李妮妮根本无法从他的神情中猜出任何东西。
“你猜测的第三种可能呢?”
李妮妮:“第三种可能,是何马生说的没有错,达摩末罗大陆根本就只是一个游戏世界,所谓时空壁垒也不过是一种剧情设置,但这个游戏过于精密,以至于戏中人,把自己当了真。”
——那句歌词,“如果机械将因为好奇,替代人类。”
其实无所谓替不替代,因为这两者分明是一种东西。人类最初也不过是机械,只是机械过于精密,精密到人类自以为诞生了自由意志,忘记自己依然是程序的奴隶。
达玛太子微微挑起眉。
李妮妮揣摩着他的表情,继续道:“你的信徒们说,你能预测未来,但我觉得那不是预测。”
达玛太子又缓缓“哦”了一声。
“在达玛岛地宫的时候,我就在想,‘预测未来’和‘跳出轮回旁观剧情’,应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是戏中人,后者是戏外人,前者可以想预测什么就预测什么,而后者,却只能提前预知剧本透露的戏码。”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达玛太子对有些东西,预测得如此精确。
就如地宫中每一次爆-炸发生的位置和时间。
因为这是“游戏剧本”里出现过的东西。
而达玛太子向她求婚的过程中,却根本无法预料她的反应。
因为这是“游戏剧本”里没有的东西。
弄清这一点,能说明的东西就太多了。
比如,达玛太子无法预测她的行为,是不是就能说明,她不是这个游戏中的人呢?
因为她的行为模式,不在剧本里。
“你不是前者,你是后者,你不是预测,而是早已摸透了游戏剧情……”李妮妮沉思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得不说,你真厉害。”
一个游戏世界命定的男主角,一定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之一。
但这没什么意思。
代码编写出的能力和气运,有什么好炫耀的。
但如果真是他自己,挣破了意识的樊笼,找到了如此隐秘的真相,甚至可能已经反过来将“造物主”玩转与股掌,那他可就真的……太厉害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
李妮妮摆出一副“盲生,我发现了华点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只是游戏中的一个神明NPC……那你是怎么跳出整个游戏,又是怎么参透游戏剧情的呢?”
“你是像《西部世界》里的那些游戏人物,在日复一日的剧情重复中,自我觉醒的呢……还是像《皮格马利翁》里的那个雕像,被造物主点醒了自我意识的呢?”
达玛太子侧着头,看着李妮妮好一会儿,忽然唇角勾起,笑意宛若浮云流水。
可没等他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李妮妮就伸出手,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巴。
达玛太子:“?”
“你别说话。”
李妮妮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伸出食指,学着他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不管这个世界的真相如何,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达摩末罗大陆,就是《汤姆和杰瑞》里的奶酪星球,统治这个星球的,是一个更高等的文明。”
“这里所有的子民,不管是他们游戏NPC也好,还是真实存在的生命也好,都没有意义……因为他们就是那个更高等文明的机械猫和机械鼠,他们源源不断地产出‘时间’,作为更高维度文明的原始能源。”
“可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说到底,真实的人类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生活在一部巨大的三维游戏里呢》”
“所以这些都不重要,你也不重要。”
“我不在乎,也不关心你是谁。”
“我只在乎,那些高等文明生物是谁。”
“我只在乎,我是谁。”
李妮妮骑在马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男人。
他的袍袖在风里翻飞,唇色淡到几乎看不出来,只有漆黑的眉目,像是被黑色墨水晕透的深潭,寂静幽深地望着她。
“我是你毁去婚约的前未婚妻,也是婚前弃你而去的前王后……可我总觉得,我的身份还不止这两个。”
李妮妮礼貌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最初遇见的那天,你是如何提前知道我会出现,又为什么要专程去沙漠里等我出现呢?”